蚀影————雅纪

"殿下......止水里的护卫不会阻拦你么？"
"他们只是哑巴，又不是聋子，威胁的话还是听得懂的。命令他们不准泄露，他们自然不会泄露。"龙越冰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因为......他们也应该跟我一样同情九叔。"
同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乱臣贼子"的印象，能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同情自己呢？
吴影泽对皇家不是绝对的愚忠，但也无任何反对的意见。
"还有......"龙越冰转过头来，威胁性地对吴影泽道："九叔他不习惯见外人，你不要在他面前乱说话。"
看来这九王爷真不一般......竟然能让眼前这个总是以捉弄他人为乐的小恶魔如此地重视。
吴影泽微微地笑了笑，算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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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别苑长年无花匠打理，花园里杂草丛生，呈现出萧条衰败的景象。偌大一个地方毫无人气，难怪会传出闹鬼的流言。
龙越冰领着吴影泽，从一个偏僻得难以发现的入口走进了止水。一路上遇见的护卫只是对着他们鞠躬，并未加以阻拦。
其人未见，幽香自来。龙越冰一推开那扇门，一股奇特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窗前，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在安静地读书。
"九叔。"
龙越冰欢喜地向窗边走去，顺手把一个包袱放在了桌上。
"今天也带了很多书给您。"
"小越......"身材纤瘦的男子抬起了头，柔声问道："你每次都拿那么多书，不会招人怀疑么？"
在清楚地看到对方容貌的那一刻，吴影泽竟出现了瞬间的失神状态。
止水里住的......是蛊惑人心的妖魔。
眼前的人并不是妖魔，但却同样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秀丽的眉，精巧的鼻，薄薄的唇......那一双细而长的凤眼，虽媚却不妖。
这是一个如冰雕一般美丽优雅的人。吴影泽根本想象不到，对方和相貌普通的当今圣上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不会的。"龙越冰摇摇头："我最讨厌读书了，即使我告诉他们我把书丢河里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越......"龙若庭同样也看到了龙越冰身后的俊美男子，抬起眼睛道："这位想必就是......"
"对......他就是我上次跟您提过的，当今宰相的儿子吴影泽。"龙越冰非常不满地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他是我的跟班。"
"影泽见过九王爷。"
吴影泽微微欠身，带着绝美的笑意道："今日有幸目睹九王爷天人之姿，即使影泽从此会被太子怨恨，也心满意足了。"
"什么王爷......"悦耳的声音，淡淡的口吻："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必再提。"
"九叔......我继续说故事给您听好不好？"
见龙若庭表情不悦，龙越冰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嗯。"
龙越冰白了吴影泽一眼，坐在了龙若庭身边。二人随即开始了融洽的闲聊，把吴影泽当成透明的空气。
止水别苑......果真象征心如止水？
吴影泽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龙若庭一个人身上，所以即使被忽略，也同样不怨不恼。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均被他收入眼底，他对对方的兴趣也愈发地浓厚起来。
遭到亲哥哥背叛的九王爷，并没有被几年孤寂的日子磨去所有的生存意志，反而出落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圣洁美丽。
这样一来，不仅是常人，就算是毒辣如当今圣上，也不会忍心对这样的龙若庭下手。
人是贪心的，见面之后，就想更进一步地接触。吴影泽并不否认自己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就被那出尘的美貌迷惑了。他甚至有些嫉妒龙越冰的脸颊，能得到那只玉手的眷顾。
龙若庭应该是厌恶他的。吴影泽心想。如果当年没有他们吴家的帮助，龙若鸿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夺去了龙若庭的一切，包括最宝贵的自由。
他们的立场完全不同，他们原本是敌人。
龙若庭表情温柔地听着龙越冰口若悬河，偶尔稍稍地一抬头，就能对上吴影泽意味不明的目光。
两个人都企图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两人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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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的时限到了。龙越冰起身，依依不舍地向龙若庭道别。
"九叔，侄儿该走了。"
"嗯，有空再来吧。"龙若庭点点头，指着桌上的书本道："上次你带来的书已经看完了，你还是拿回去为好。"
趁着龙越冰收拾东西的时候，吴影泽瞄了瞄那些书的名字。
全都是兵书。
身体柔弱的九王爷也好兵法么？吴影泽正想开口随便问问，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幽香，那不似凡人的九王爷走到他背后，低声说了句：
"下次，你找机会单独来。"
这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吴影泽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起先一直沉默的龙越冰终于忍不住问：
"九叔跟你说了些什么？"
"嗯？"
"少装傻。"龙越冰不悦道："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
"噢......"吴影泽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他叫我快滚。"
"我就知道......"龙越冰看了看他不甘心的表情，非常满意地嘀咕道："识趣的话，下次就别跟着我去止水了。"
年幼的龙越冰没有注意到吴影泽眼眸中狡黠的笑意。
而这二人在暗中作了怎样的约定，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第三章

一切事件都起始于，这个炎热的夏天。
龙越冰无意间的疏忽，促成了一个不够狠的猎人，和一只不够狡猾的狐狸的相遇。
或许这就是命，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

夏日的午后，闷热得几乎无法呼吸......吴影泽应邀，只身一人来到止水。
私下里和"乱臣贼子"见面当然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当吴影泽还是一个"忠臣"的时候。但是，请原谅他这个人，好奇心天生就比一般人强烈得多。
婉转哀怨的琴声，幽幽地从院内传来。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者无不动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地在心头划上了一道痕迹，伤口虽浅，却暗暗地痛。
院里，亭内，雪衣美人，如画般的景象。惟有这忧郁的琴音，穿透空气，渗入肌肤，真实得揪心。
吴影泽静静地旁听，没有再向前走动，龙若庭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专注依然。
一曲毕，吴影泽全身轻飘飘的，顿时有种超脱的感觉。
这九王爷......真是个妙人。
"你......准备在那里站多久？"
听见龙若庭的问话，吴影泽才知道对方也并非是全神贯注到遗忘一切，于是微笑着回答：
"您什么时候弹完，影泽就站到什么时候。"
龙若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过来坐吧。"
"谢过九王爷。"吴影泽缓缓走进凉亭，刻意地坐在了龙若庭对面。
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看清楚彼此。
"以后请不要再叫我九王爷，不要再使用尊称。"美丽的凤眼直视着他："我不喜欢这样，吴大人。"
"那么，影泽本无官位，又何来‘大人'之称呢？"吴影泽浅笑道："难道说......‘若庭'？‘影泽'？您喜欢这样？"
"这......"龙若庭略微迟疑，然后妥协地点了一下头："随便吧......"
"若庭......"
吴影泽试探性地一唤，见对方没有出现不悦的表情后，转而看向石桌上的古琴道："这几年，你每天都弹琴？"
"没有。"龙若庭摇摇头："琴是小越拿来给我的，这里本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来包含着怎样的情绪，但是了解止水状况的人，心头都不会觉得好受。
什么都没有。
皇帝所打造的，果然是一个名为寂寞的牢笼。充满了孤独，无奈与绝望。
可是......吴影泽不禁想，心思缜密的圣上，真的没想过......可能会有人闯进止水吗？
"你不问么？"
龙若庭见吴影泽不再说话，自己主动开了口。
"问什么？"
"问该问的问题。"龙若庭平静地道："上次有小越在，不好说话，现在总没顾忌了。"
让吴影泽单独来是有目的的。首先，必须认清楚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吴家人，是敌还是友。他必须试探他。
"问什么？"吴影泽再次笑问："是问你为什么要单独叫我来，还是问你为什么要和太子接近？"
"你知道的。"龙若庭不悦地蹙起眉。
"可是......"吴影泽偏着头，笑得十分好看："我倒觉得没必要问。"
"太子和乱臣贼子接近，你不担心？"
"太子向来我行我素，我们这些小人如果事事都要担心，岂不短命？"
"............"
龙若庭顿时明白，吴影泽和自己印象中的吴家人，的确不属于同一类。
很......奇怪。
吴影泽站起身，缓缓地走到龙若庭身边，温柔地道：
"再说了......就算我阻止殿下，殿下他也不会听，是不是？"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忠臣么？"龙若庭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
"对。"吴影泽点点头，嘴角微微地上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忠臣，一个只做心里所想之事的......忠臣。"
龙若庭听见这个回答，浅浅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很漂亮......第二次见到龙若庭，吴影泽觉得这个人比之前来说更美了。龙若庭吸引人的不止是表相之美，更是那种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禁欲的圣洁感。冰冷飘渺的气质，让人在不敢轻易接近的同时，又矛盾地产生了极其强烈的碰触欲望。
纤瘦的身体，苍白的肌肤，垂落肩头的乌黑发丝......心头隐隐约约涌上的感觉......是怜惜吗？
与这样美丽的人，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控制力......往往会变得薄弱。
吴影泽下意识地伸手挑起一缕长发，直到对方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瞥，吴影泽才微笑着放开手，转身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今天很热呢......"捧着茶杯，说了句不着边际的无聊话。
"嗯。"
"可是......你就像没有暖意一样，冷冷的。"吴影泽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失礼的举动根本没发生过："跟你在一起很舒服。"
这又是一句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话。龙若庭索性板起脸，冷言道：
"真不知我还有这种多余的用处。"
"别误会......"吴影泽抱歉地笑笑，眼眸里是一派认真："我的意思是，你美得几乎不像这世上的人，所以我可以体会当今圣上不忍下手的想法。"
吴影泽之所以左右逢源，不仅是因为他那讨人喜欢的相貌，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他总是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一样可信，真话又说得像假话一样动听。不过这一次，他说的的确是自己的真心话。
触碰过发丝之后，柔滑的动人感觉一直停留在指尖，心的某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使是回到家里很长时间，吴影泽也在回想着下午的见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影泽......你好奇怪。"
苏情不明白自己的未婚夫为何会这样不专心。
"哪里奇怪？"吴影泽收回游离的意识，笑吟吟地望着眼前娇俏的女子。
"你笑得真令人心寒......每次你这样笑，都是有人会被你捉弄的前兆。"苏情不解地问："莫非是谁又跟你作对了？"
"不是的。"吴影泽轻轻摇头，温柔地道："别乱想，我没事。"
"真的么？"
"真的。"
"嗯......对了，影泽。"苏情记起了一件事情："源儿回来了，吵着闹着要过来看你。"
"噢？就让他过来吧，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小源了。家里热闹点也是好事。"
"我若回去告诉他，他定会欢喜得很。"
"呵呵......"
吴影泽的未婚妻，是吏部尚书的小女儿。他们过段日子就会成亲，开始与一般人无异的平静生活。
你的命运......将在二十五岁这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幼时算命师说过的话，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什么。
二十五岁的变化......是指他终于肯安下心来与苏情订亲，还是指......他遇到了那个人？

第四章

第三次的见面，来得平静而自然。
第四次第五次的见面，正常得如同每日午后必饮的清茶。
不仅仅是单独见面，有时候吴影泽亦会厚脸皮地跟着龙越冰一起去止水，因为他同时也想看看，龙若庭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另一张脸。而那张脸，是年少的龙越冰才有资格拥有的，极其珍贵的东西。
跟龙越冰一起的时候，吴影泽通常很沉默。龙若庭明白他这么做的用心，所以二人往往只用眼神作瞬间的交流，什么话也不说。
两个人都在默默地等待时机，等待着平衡的状态被打破的那一刻。

吴影泽的父亲病了。
老宰相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欠佳，如今感染小小的风寒，都不容易转好。
父亲连续多日谢病不朝，吴影泽也没有道理每天跟在龙越冰身后收拾烂摊子，所以自然告假回家。
吴影泽在家中安静地待了两天，头一次发觉家中的日子如此无趣。
苏情每天都会来帮忙照顾未来的公公。吴影泽每当看见她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指使下人的场面时，就不由得想笑。
吴影泽是京城中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他以前也有过情人，但大多只是逢场作戏，从未认真。吴影泽活到二十多岁依然没有任何成家立业的想法，最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总算是和吏部尚书的千金订了亲。
他不喜欢苏情，但是也谈不上讨厌。苏情是个长得漂亮却总是自作聪明的女子，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他从未反对过这门亲事，反正对他来说，成亲绝不是他人生中值得重视的部分。
父亲真的老了，不然不会逼迫自己去做什么......吴影泽明白，父亲是想在去世前，给自己铺好未来的道路。
"影泽啊......"
"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每天走进父亲房间，都会被无比浓重的药味侵蚀得嗅觉全失。坐在床上的那位瘦削的，不起眼的老人，谁会想象得到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吴相呢？
吴影泽看着父亲的同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和当今圣上联系在一起。两个看似平凡普通的人，却是两只不折不扣的狡猾狐狸。除了自己的子孙外，他们恐怕谁都能拿来利用。
"影泽......"吴应时费力地咳嗽了几声，用嘶哑的声音道："你过来。"
吴影泽非常顺从地走到床边，坐下。
"你爹我已经老了......身体是每况愈下。"吴应时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握住吴影泽的手腕："今后我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爹。"吴影泽浅笑着摇头："您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不，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吴应时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的几个哥哥和弟弟都不成器，吴家可以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我懂。"吴影泽点点头："影泽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影泽定会好好辅佐太子......当然也会跟情儿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