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喝牛肉汤! ————司堂墨谪

千万别喝牛肉汤！

惶恐城中人惶恐，
奈何桥上鬼奈何──

一块石碑，界定了人与鬼的边际，惶恐城中仍为人，奈何桥上无生魂。

看著眼前的青色石桥和那桥下滚滚流过的奈何水，我深吸一口气，举步踏上了人鬼分界的奈何桥──

"慢著！你你你！就是你！别回头了，就是你！你给我慢著！呼......"一个喘著粗气的牛头家夥从桥的对面狂奔而来，那速度......实在不怎麽像头牛。
我拧了拧眉，让另一脚也踏上了这奈何桥，然後......我看到了一个几乎可称之为世界奇观的现象──那只终於冲到奈何桥上的牛头家夥用著一种‘楚楚可怜'的表情看著我，满眶的泪水欲滴未落。
那模样像是我欠了他千八百万不还似的，还落得我半丝的怜悯。

我依旧拧著眉看著他，他也依旧带著那副可怜样盯著我。时间就暂时在这奈何桥上静止──
终於，在我们互瞪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後，我的理智开始崩溃。

"你，到底要这样盯著我看多久？"我一声怒吼，连带奈何桥和桥上的牛头家夥都一起震了几震。
该死的！这破桥是什麽时候的豆腐渣工程？质量这麽差？要是桥断了让人掉下河，它还想让人死几回啊？
瑟缩了下，那牛头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於被我这一声暴吼给吓了出来。那搞笑的牛脸加上那可怜的模样......该死的！我要抓狂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鬼使之一的牛头？！天哪！我要开始怀疑那阎罗殿里是不是还坐著个叼著奶嘴的阎罗王了！
"你、你好凶哦！第一次看见你这麽凶的人！"嗫嚅著，那牛头用稚儿般的声音控诉著我的‘凶残'。
"小鬼，我现在站的是奈何桥，所以，我现在是鬼不是人。"
"所、所以我刚刚叫你慢著啊！"他用极为无辜的表情看著我，我只能无奈的摇头。
"小鬼，让开，我要过桥。"
"咦？ 你要过桥？为什麽？你的阳寿未尽耶！"
"我是自杀身亡的，谁说我阳寿未尽？"
既然人世间容不下我和我的爱人，那我们就做一对鬼伴侣。
"自杀身亡的？那你为什麽要自杀啊？"他换了种表情，似乎开始对我的人生表示同情。
"自杀还有为什麽吗？我无聊成吗？"我的眉已经快拧成川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家夥似乎仍没有察觉我对他的愤怒，还在叽叽喳喳的询问我自杀的缘由。
我死死的握起了我的拳头又再放开──
不知为何，对著这该死的小牛头我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哎哎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哪？我跟你说自杀是很惨的喏，你居然无聊就自杀？别想不开快回去啦！你看看我，我就是那悲惨的前车之鉴哪！想当年我还是人的时候也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啊，结果我科举落榜想不开就吃了碗毒牛肉自杀了。你看看，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惨吧？直到现在我想著都後悔啊，要是当年我别想不开的话，死了好歹也是帅鬼一只，哪像现在鬼不鬼牛不牛的？怄死了！"
听罢小牛头的悲惨控诉之後，我的头皮开始有些发麻。
方才我自杀时怕鹤顶红味道不好，特意煮了碗牛肉面......
下意识的，我的手往头上探了探--还好，还是原来的人头。
看到我的动作，小牛头乐了。
"哎，那个谁，你不会也是吃了毒牛肉死的吧？"
看著他那傻笑傻笑的脸孔，我很有一股想杀鬼的冲动──
"嘻嘻，就跟你说嘛，我拦下你是帮了你对不对？"傻傻的牛脸上开始出现一种自傲的神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了我心头。
但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牛脸熟不熟悉的问题，而是我到底要不要给回去再重新死上一次？我可不希望等小契见到我的时候他对著我的牛脸不知此牛是何人。
"牛小子，刚才你说我还可以回去？"
呆呆的抬头看了我两眼，那牛头终於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决定还阳去啦？"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後，小牛头耶的一声跃了起来，握著我的手开心的哈哈大笑。"谢谢谢谢，谢谢合作，今天的第一桩生意总算成交了，谢谢哦~哈哈！"
"第一桩......生意？你还真把我当牛头可以论斤卖啊？！还生意？"我觉得我似乎听到了我额上青筋爆裂的声音，在我压制住我的怒气之後，我的手早已打在了距我不过一步之遥的小牛头肩上──
"呃，那个，公子，我们这里拒绝暴力行为......你、呃，冷静点。"小牛头飞快的挣脱了我的双手，从怀里掏出张黄黄的符纸往前抛来。
待我反应过来往前再探手时，我的身前已经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让我不能再向前。
皱了皱眉，我对著不远处的牛头叫到："牛小子，过来。"
很明显的，那小子学乖了，始终缩在那道墙的後面，不理会我的叫唤。
"小子，过来！"
"我不要，过去你会打我的。"
"你......"
在对峙了小半刻之後，我才想起我必须还阳的事来，无奈，只好放弃了再教训这小子一顿的想法。反正呆会再自杀的时候还是能碰上这小子的，到时候再教训他不迟。
想罢，我不理会仍自缩在桥边的牛头，转身准备下桥。

"哎！你慢著......"
莫名其妙的，那牛头小子又叫了开来。
先前叫我慢是因为我阳寿未尽，现在叫我难不成我阳寿已尽？开什麽玩笑？！
我没有理会那小子，径自往桥下走去，却不想刚要走下桥时又是一座透明的墙给挡在了桥上。我往前探了探手，却怎麽也无法透过那墙。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黑沈著一张脸转向了那个该死的牛头。
"小子，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信不信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的话，就算有这座该死的墙挡著我也能砸了你！"
"呃......"那牛头缩了缩脖子，嗫嚅道："那、呃，那不是墙，那是我给你下的内向结界啦......"
"内向结界？那是什麽东西？"
"那个......就是说......我可以进去，你不可以出来的那个......"说罢，那该死的牛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额上的青筋开始不断的抽搐。"什麽意思？！那就是说......我被剥夺自由了？！"
"呃......也不是那个意思啦。"小牛头又往後缩了缩脖子。"只不过......你可能要在里面呆上两个时辰而已。"眼看我脸又要变色，那小牛头连忙讨好的道："那个，公子，你别急，我、我在这陪你不就行了？"
"陪我？"我用力的深呼吸了两下，终於将怒气给强压了下去。也罢，反正现在气也没用，要是把这小子给吓走了一个人呆著更是无聊。"也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奈何桥上遍布的是比夜还深的寂静。
我靠坐在桥边，那小家夥似乎是怕我怕进了骨子里，往往刚想说话被我的眼一扫就截断了话头。
最後终於还是我耐不住这般的寂静，转去安抚了下那只恐惧已极的小牛头。
"小家夥，想问什麽就问吧。"
"真、真的？"小家夥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发现我脸上并没有不悦的表情，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麽？"
我皱了皱眉。"什麽问题？"
"你到底......为什麽自杀？"话刚出口小家夥就有点後悔了。"呃，那个，你如果不想说的话......"
"我是为了我和我的情人。"看这小家夥的样我就觉得好笑，当鬼差当到这份上也真是难为他了。自杀的原因我从来就没想过隐瞒，再怎麽瞒我一初来痄到的鬼魂还能躲得过阴司的盘查吗？
无聊之下，我就给小牛头讲起了我和契的故事──

"哇！原来你们是......"
"呜呜，他们怎麽可以这麽狠心？"
"哎呀，契他好可爱哦，我好想见见他......"
"哦~嘻嘻，你还真是吃毒牛肉死的啊！怪不得你突然决定要还阳咯！"

两个时辰之後──
"咯咯，你们的故事每次都这麽好玩。下次还要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哦！"
"每次？"闻言我略皱了皱眉。
"呃......呵呵，一时语失，一时语失。"小家夥尴尬的笑了笑，拿起胸前一个磨盘似的东西看了看，说道："公子，结界的时效过了，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了，再见啊！~"说著还傻笑傻笑的对我挥了挥手。
看著他用著一头牛不该有的速度飞奔而去，我心里对‘每次'这个词有了一种该死的抑郁感--到底是为了什麽？

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奈何桥，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吧，可能是错觉。

又两个时辰後──
走在惶恐城中，我不住的眨巴著嘴，真是的......
自杀困难，
要找一种无痛苦自杀的方法更困难。
刚刚那包鹤顶红实在是太难吃了，那什麽味儿啊？
呃......前面那人怎麽看著那麽眼熟？好象是......契？

"契！你怎麽会在这？我还以为你已经到阴司了。"他分明比我先走，怎麽竟比我还慢？
契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还好挡在你前面了，你有吃牛肉吗？"
牛肉？"契，你怎麽知道我起先吃了牛肉？我刚刚回去又死了一次。"我摸了摸脖子，恩，不用担心变成牛头的感觉真好。
听到我的话，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契，你怎麽了？"
"你......该死的又上那牛头的当了！"
"上当？！"怎麽会？看那小家夥不像是个会撒谎的样啊！
"十八世......你已经连续十八次上了他的当了！"
"十八次？"我的眉头抽搐了下。"契，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契说道："你还记得那小牛头是怎麽变成牛头的吗？"
"不是吃了一碗下了毒的牛肉面吗？"
"那你知道是谁让他吃下这碗牛肉面的吗？"
"这......是谁？"
"唉......你先听我说吧。你我是十八世的恋人，每世都因世人的中伤而决定做对鬼伴侣。在第一世的时候，有一日我们出外游玩，突然看见一个年轻俊秀的书生拿著一条绳子站在棵大树底下，你便笑说他是不是要自杀，那书生点头称是。我们当时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你便说‘上吊自杀多难受？死了还落个吊死鬼的名号。不如吃碗毒牛肉多好？还可以在死前享受一下人间的美食'。"说罢，契转头看向了我。
听完契的讲述，我的脸也垮下来了。
"你说......那个人、是我？"
契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是......那个，他只不过让我回去从新死上一回罢了，这......无甚紧要吧？"
契狠狠的摇了摇头。
"那？"
"阎王爷说了，只要他能连续二十次让你重复自杀，并且不用任何外力让你在奈何桥上驻足两个时辰为他讲述我们每一世的故事。那他就可以换回人身，而你则要替代他的牛头位置。"
什麽？！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不缔是一个晴天霹雳，那个看起来很单纯很无辜的小牛头？
难道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是因为这个？！
"等等，他说不借助任何外力，那该死的内向结界又是怎麽一回事？"
看了看我，契又叹了口气。
"那个内向结界的效力，最多只可以维持一刻锺而已。其实，只要你每次死前不喝那牛肉汤的话，那牛头就拿你没办法了。可是......你每一世都对它情有独锺。加上这次，你已经被他拐了十八次了。"
冷汗从我的头上滴了下来。
十八次？那意思就是说我只剩下两次的机会了？
"该死的！我发誓下一世再也不喝牛肉汤了！"
"没用的。"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个誓已经发过十八次了。"
"该死的！这阎罗王怎麽可以答应让这麽个小鬼在这捣乱！"
契白了我一眼。"你不知道阎王爷有异种生物收集癖吗？而且他对那些异种生物几乎是百依百顺。"
"那......这麽说真就没办法了吗？"
"有，只要我能在你踏上奈何桥前拦住你便一切万事大吉。问题是我已经拦了你十七次了！"
望了眼契，我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语问苍天的感慨。
"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恩......只能看看你这次发的誓有没有效果了。"说罢，契领著我，走过了那该死的奈何桥。

三十年後──
"契，既然世人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到阴间为伴吧。"
看著我深情的眼眸，契释然的笑了。
"恩......就让我们到阴司继续相伴吧。"──

在契临闭上眼时，我似乎听到他在喃喃著什麽。但我却并没在意──有什麽话到阴间不能说呢？
"唔。"我闻了闻手中的鹤顶红。
这毒药好生难吃，做些下药的食物去。
想罢，我迅速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如果，这时的我有小心点仔细听听契的话，那我一定可以听清他在不停重复的一句话──

"千万别喝牛肉汤......千万别喝牛肉汤......千万别、千万......"

--END--

千万别喝牛肉汤!
续！(一)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弱点，即使你再如何的坚强，当有人针对你的这个弱点进行攻击时，你都会无法抵抗。
而对於我来说，这个弱点就是──牛。
我天生对牛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喜爱，只要是有关牛的一切我都会尽我的全力去收集，不论牛皮牛角牛尾牛骨等等等等。
喜欢上一样东西，自然会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它。
但当我收集到了牛身上几乎所有的器官，并深刻而详细的了解过一头牛浑身上下的具体组织之後，我却不得不停下了未完的研究──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想煮上一碗牛肉汤来喝喝。

或许是因为我姓牛吧，我的祖上有条祖训一直流传至今。
上说：凡牛家中人，皆不得食用与牛有关之物，违者逐出家门，自此荣辱生死与牛家再无关联，纵容其行为者，同罚。
为此，在听说我准备不顾祖训煮食牛肉时，我家中上至太祖爷爷下至三岁堂弟都坚决的站到了我的面前，对我陈其利弊，劝我三思而後行。

对此我又能说些什麽呢？特别是当我那一百零一岁的太祖爷爷踩著比过独木桥的孕妇还要晃荡的脚步来到我面前时，我只能望著他身後的那块不过一斤重的牛肉无奈的摇头。
心疼哪！
要知道这块不足一斤重的牛肉可是我花数百两的银子贿赂了宫里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才弄到手的，就为了一条祖训而已，这就不能吃也不能动了......看著那安安静静的躺在桌子上的牛肉，这感觉就像是生生的剐了我一块肉似的，好不心疼。
如今那银子肯定是退不回来了，白白便宜了那个小太监啊！唉......

其实牛肉本也不值得这个价的，只是在十年前当朝的武帝登基之後，却发了份诏书，赐牛肉为御膳，特谴离州契家饲养御牛，每年进贡宫中。凡民间胆敢私食牛肉者，杀无赦──
也不晓得这皇帝是不是祖上和我们牛家有什麽渊源，竟下了一个对我家祖训实行如此有利的诏书。但在我的私心里，总是认为这皇帝不过是有著和我一样的嗜好而已。只不过因为他身为九五之尊，独占欲高於旁人，再加上拥有著至高的权利，便拿著令箭当鸡毛用，从此将天下牛肉独揽其一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