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别再扯我的头发。」林文伦的眼角被扯得高高的,不轻不重在少言屁股上拍了
两下,一接触到他结实滑腻的皮肤,顿时食指大动,涎着脸说道:「长日漫漫,我们找些事来做
吧。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身体,然后,在床上享受早饭,再然后......嗯......让我更
深入地了解你的身体。」
「想得美!」少言裹着被子从他腋下爬灵巧地爬下床,拣起衣物往身上套。
林文伦失望地倒回床上,少言安抚道:「你接着睡,我去梳洗。」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门,清
爽的空气,窗外鸟声啾啾,一切都是那么赏心悦目。正要寻路去厨房,视线就被坐在角落的背影
吸引住了,略有些瘦削,挺直得像一杆枪,凌厉而决断。这背影,他曾无数次地痴痴地凝望,再
熟悉不过的。
「丁掌柜?」少言皱了一下眉,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丁寻的出现多半不
会带来好消息,「霍兄呢?你见到他了么?有没有动手?他有没有受伤?」
「叫我五爷即可!」丁寻看到了他轻蹙眉头的模样和生疏有礼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个天大的
麻烦,避之不及。
不想和他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争辩,可是「五爷」这个称呼又未免亲密了一点,少言决
定饶过去,「霍兄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丁寻也注意到了,看他只焦急地追问着霍浮香,自己
情况如何,竟似毫不在意,当下只觉左肋有些微刺痛。
伸手去拿茶壶,却忘了自己的左手只剩四根手指,茶壶向下一滑,洒出几滴水。
「我来吧。」少言接过茶壶,替他加满,「已经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吗?」
其实与习不习惯无关,左手的残缺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大问题,平日里也在时刻提醒着自己
注意,尽量不用左手,方才一时失神竟然忘了,自嘲地摇摇头,「你没看到我送上去的纸条么?
」
「纸条?」少言这才想起方才小二敲门,是狗熊去应的门,接下来一场胡闹,他也忘了问。
「两件事,第一件,昨天夜里刚到的消息,丁老爷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大夫说恐怕撑不过今
年冬天,我很担心。」
少言简短地喔了一声表示明白,很快便掌握到了其中关键,「那丁府现在一定是乱了营了。
」
「岂止,」丁寻脸上有着淡淡的讥讽,「生旦净末丑,齐齐登场各显神通!现在的丁府,比
七国战乱还要热闹。」
就算他们是孟尝信陵,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你这个秦王!其实丁家有能力与你一斗的,惟
有那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寄情花草的四爷!而要对付四爷,就要从二爷下手。
这些话在心里转了两圈,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淡淡地回了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下一件事就有关系了,你不想知道霍浮香在哪里么?」
五爷在这里,那即意味着两人之战霍浮香至少没赢,说不定还战败落到了五爷手里,所以才
会来要挟自己,想到此处,少言心里一动,若想解救霍浮香,捉住眼前人争取主控不失为好办法
,或者,干脆直接杀了他,再借助狗熊的力量找出霍浮香。想到此处,只觉脑中嗡然一声,抬眼
向丁寻望去。
两人目光交会,丁寻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摇动着,「这可不行,我已经把他安置在谁也找不到
地方,我死了,他也得陪葬。」
「抱歉,你教的。」少言深深吸口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回丁家,像以前一样帮助我,除去所有的异己者。」
少言没说话,他现在无法决定,只因他已不是孤单一人,林大哥说过,从今以后,做什么都
是两个人的事。
丁寻忽然压住了他的手,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少言,没了平日的冷酷,黑黑的眸子看上
去竟然有几分恳切,「其实在你的这里,」他点了点少言的心窝,「始终没有忘记我,我看得出
来。」
少言沉吟一会儿,忽然问道:「丁五爷,有件事一直横在我心里,本来问不问其实无所谓,
但今天既然有此机会,便是问一问也不妨。」
「你说。」
纵使时光流逝,那一场变故带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看不见的伤疤依然深深地藏在皮肤下谁
也看不见的地方,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也以为它是不存在的。「丁五爷,我跟在你身边四年,尽
心尽力,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当你点住我的穴道,将我送给八爷,你可曾在心底有过片
刻的犹豫?」
「没有!」丁寻答得果断,「事实上,我是给过你机会的,当我问你林文伦是否也是敌人,
你选择了向我隐瞒,那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我不能留一个背叛者在身边。」
「所以你挖出我最后的可用之处。」
「对。」
少言自嘲地笑笑,「明知答案,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当年之事我的手段是过了些,但你又怎能身在这边,却处处为对方着想。」
「也许吧,可是我又怎能让你伤害到林大哥!不只为故人之情,他是......除了我母亲之外
对我最好的那一个。」我也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可惜你不明白,或者不相信,你都是用算盘来计
算人与人的关系利害,你不知道那十颗小小的珠子算不清人心!
「那么,你也从未曾喜欢过我,对不对?」
「这很重要吗?我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你,这还不够?」
以前是够的,少言感叹,明知你不喜欢我,却因为被需要而觉幸福。
可是现在,想起楼上的林文伦,一阵无法言喻的幸福忽然充遍了全身,满得要溢出来。林大
哥教晓他明白了什么是不夹杂质不怀目的纯纯粹粹的爱意,那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注视着就满足
,碰触到就心醉神迷,任何人被这样爱着,都会是满怀感激的。
或许,即使是到现在,他对这段感情的付出仍是远远比不过林大哥为他所做的,但是,每个
安静的夜里,当林大哥带点霸道地把他楼在怀里,坚实的臂膀,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他觉得自己
不害怕,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林大哥总会在他一个转身的距离,于是他安静的等待着,等待
着自己可以全心全意的那一天。
「好吧,丁掌柜,按照谈判的规矩,你已经开出了底价,总得给我些时间去考虑,三天,不
过请记得,我要霍兄完完整整,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你会回来的。」丁寻在他身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得斩钉截铁,「你会回到丁家的,少言
,有时候我比你更了解你,你的聪明机智难得一见,可惜你太过心善性情安宁,如果可以,你会
与世无争。但你始终是个男人,所以你本能地崇拜力量,崇拜决断的气魄,甚至崇拜心狠手辣。
」
踩上楼梯,少言回过身去拋下一句话:「谁知道呢!两年不见,你没变,我却变得太多。」
林文伦躺在床上,看到少言进来,侧过身一手支头,闲散地问道:「回来得这么快?还是你
终于决定要把自己放到托盘里送给我?」
少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困兽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双眉紧锁。
「有什么不对吗?你的脸色好难看。」林文伦从他的凝重里嗅到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不自觉
也严肃了起来。
「丁五爷来了,就在楼下,让我回丁家,霍兄也在他手上。」
「不可能!」林文伦大为惊讶。
「已经发生了,他就坐在那里,掌柜的还给了他一壶茶。」
林文伦盘起了腿,摸着下巴思索道:「那日在树林中,他不是答应......」
「他什么也没答应,」少言摇头,「你仔细想想那天他说过的话就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
,他只答应以后不找你和霍兄的麻烦,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地解读为他答应以后两不相干。」
「巧言令色,姓丁的这样做太不够光棍了。」
「嗯,我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丁五爷竟然也会玩文字游戏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或者,」林文伦两眼放光,「一定是有什么事逼得他如此纡尊降贵,大眼睛,和我说说什
么事情是他也对付不了的急需你帮忙的,生意上的事?」
「还不就是丁家那一笔烂账,你也知道的。现在丁老爷病重,估计是有心人又想借机发难。
急需我帮忙倒未必,可是多一个手下总比少一个的好。」
「尤其是聪明又得力的手下!」林文伦加了个注释。少言将「聪明而又得力」这几个字在心
底过了一遍,不禁苦笑。
另一种可能性突然袭上林文伦心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他会不会是发觉不
能没有你,只想单纯地把你找回去?」
「一万年都不可能!」少言断然否认,「会这么想他也就不是丁五爷了。」
林文伦舒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暗自想着「幸亏他瞎了眼。」说道:「你怎么回答?」
「我争取了三天时间,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如杀了他,一劳永逸。」
「现在还不行,」和林文伦一问一答之间,少言心中的焦虑仿佛也分了一半出去,至少不再
让他六神无主,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我最初也是这么想,他也想到了,还做好了预防。如果杀
了他,霍兄就会有危险,无论如何得先保证霍兄的安全,再谈其他。」也知道这样一来等于是缚
住了自己的手脚任人宰割,他为难地吐口气。
林文伦穿衣的动作顿住了,「杀掉丁寻」,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但少言也
这么说,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你也这么想?」
少言苦笑道:「我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不是么?
我就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
林文伦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把霍浮香找回来的,一根寒毛都不
会少。」然后再狠狠地揍他一顿。
「林大哥,你现在手边有多少人?」少言下定了决心,双眼熠熠放光地看着林文伦。
看着少言的袍角消失在拐角处,丁寻五指用力,是真的不一样了。
在丁家,每个人都是不动声色的,外表看来一团和气,少言也是如此。可他是看得懂的,那
黑黑的眼瞳,像清澈的溪水下两枚黑石子,所有的快乐忧伤沉郁焦急期待,掩在粼粼波之下,沉
淀在最深处。
每一次,他去了姬妾或是娈童的房中,少言对此从不多话,可是一双眼却总是在不自觉间流
露出一点点的哀叹。
骑出城外十几里迎接自己归来,淡淡打声招呼,可无论再怎么掩饰,仍看得出心里是高兴的
,在瞳仁深处,有两簇小小的火焰跳跃着。
刚才的少言,在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分明有着一丝的戒备与计量。
可是,除此之外,那洋溢在他眼角眉间那一抹奇怪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胸有成竹,
已经有了应付的方法?
将最后一口茶饮尽,不过是初秋,竟然冰得有些彻骨。丁寻跨上马,向丁家在岭南的行馆疾
驰而去,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些微酸楚,也懒怠去揩拭,由它自己渐渐风干了。
「不行,」少言摇摇头,「这个计划费力又没有效果。虽然已经离开丁家两年,不太了解现
在丁府内的势力分布,可依丁五爷的为人来说,他不会给其他兄弟任何坐大的机会。他们就像和
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说不定还需要我们去扶持。惟一和五爷才智相当的四爷,可惜又志不在此
,而且短短两年之间,即使他想,成就也终究有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杀了丁寻你又拦着,到底要怎样?」商议半天,林文伦不由得变
得不耐烦。
「啊?」少言吃惊地抬头看着他,林大哥从来没这般带着近于质询的口气向他大吼。
林文伦揉揉眉心,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大眼睛,你还没忘记他对不对?无论他对你做过
什么,你始终没忘记过他对不对?不,不用急着辩解,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不管我怎么提议
,你始终都在阻挠我杀丁寻。」
「不是,是你的计划不对,我想的是救出霍兄,你想的全是怎么杀掉丁寻,这根本不是我们
的目的。」少言虚弱地辩解。
「够了,」林文伦一脚将凳子踢得飞出去,撞上了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脚朝天跌落
在地。
「啊,」少言浑身一颤,大眼睛瞪得溜圆,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文伦。
林文伦心潮起伏,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失控,少言和丁寻的关系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也
早有准备要用三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帮助他忘记过去,为什么一听到他维护姓丁的就这么沉不
住气!只想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将盘踞在他心底深处的丁寻摇出来,消灭得无影无踪。
但是大吼后的快意,被他那受惊的表情驱赶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愧疚。现在的
少言,就像刚得到玩具的小孩子,正在喜气洋洋,却毫无预警地被最亲近的人突然打了一巴掌,
无辜疼痛惊惧和不解,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林文伦一脚踢开门
走了出去。
当最后一抹余晖慢慢消失,少言从掌心里抬起了头,房中的一切仍如林大哥离去之时的样子
,凳子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几张写满计划的纸被撕得粉碎散落在地上。想起就在昨天夜里,林
大哥也是碰翻了凳子,那时他还坏坏地对自己说「别管了,照顾小林文伦比较重要!」然后将一
张脸凑了过来。
同样的场景,可是现在,再没有了林大哥,自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吃过晚饭,丁寻在中庭之中慢慢遛着,暮色低沉,荷花池中的枯枝败叶看上去更是凄凉,那
个困扰了他一整日的疑惑又溜进了心里,少言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有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声望去,一条纤细轻巧的人影从荷花池的另一边的树林里跑
了过来,依稀看得出是行馆里的侍女装束,丁寻微微皱眉,正待呵斥,那女子忽然回身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