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围墙外有人说话:「掌柜的,刘员外家丢了东西,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看看是不是有江
湖大盗,不管这个院中里住的是谁,若是心里没鬼,便是让我查看查看也无妨,若是打扰了里面
的客人,在下自会向他们赔罪。」一席话说得占足了情理,也是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否则
实在大可以直接闯进来。
小刀下意识地看过去,想看看他们两个如何反应,但是让他大为失望的是,两个人似乎对眼
前的危险都不以为意,少言对林文伦说道:「早晨送来的那个莲藕粉,吃起来还不错,清清淡淡
的。」
林文伦大喜,「你现在可有胃口了,能吃得下东西,病就好了一小半,我这就去告诉掌柜的
,叫他马上多送些过来。」
「忙什么,离午饭还有好一段呢。」
「你们还不走吗?官差就要来抓你们了。」
此言一出,少言和林文伦齐齐转头,小刀在他们的目光之下不禁有点退缩,不安地扭动着手
指,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刘员外家的东西是你们偷去的,我知道。」
林文伦搔搔脑袋,「真是为难,大眼睛一个劲儿地想收你做徒弟,谁想到竟给你发现了我们
的秘密,看来只能杀你灭口了。」
小刀脸色一变,少言急忙安抚道:「他吓你呢,别当真。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管你是猜得
也好怎么都好,既然要做你的师父,总还是要现些本事,否则你也不服。」轻咳一声,收起了脸
上的笑容,「看好了,今天先教你一点东西,武功可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的,去开门。」
小刀不明所以,但看他们都是自信满满,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依言去开了门,转过身来再看
,少言已经在庭院之中的石凳上,林文伦站在他身后,两人表情雅淡,不怒自威,竟都变了个人
。
那批官差已经闯了进来,本来是气势汹汹,哪知道里面除了一个客栈的小伙计,小刀他们都
是认识的,竟然还有一个贵公子样的病夫和一个气势虎虎的大汉。
「几位官爷,不知有何见教?」林文伦抱拳施礼,声如洪钟,少言却是轻摇折扇,只顾低头
品茗,对眼前这些人视而不见,满脸的清华气度加几分倨傲之色,令人不敢轻犯。
那领头的捕快好歹也在官场打滚了近十几年,若说这官场,四分真本事六分靠眼力人脉,方
凑得个十全十美,若是缺了其中一样,他这官也就做不得长久,眼前这大汉看上去武功高强,倒
还罢了。那坐在石凳上的公子,虽然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衣,但那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却是作不了假
的,不由得心惴惴,忙喝令手下噤声,满脸堆笑地上前搭话,「不知两位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
「来自京城,前往蜀中唐门,如何,可有冒犯之处?」在外行走之时,未来掩饰身份,林文
伦多半时间都冒充所有的贴身侍卫,好在他也冒充得心甘情愿,波澜不惊的脸色,眼中隐含的戒
备神情,将一个忠心侍卫刻画得入木三分。
「不敢,不敢。」那捕快连声说道,唐门是天府境内第一大旺族,就连官家也要卖他几分面
子,如今听得这两人与唐门有关,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语气却又软了几分,「只是两位爷不知道
,昨个儿夜里,城里的刘员外家失窃,被人盗走的白银珠宝少说也有几万两。」
「几万两?」林文伦失笑,虽不至于勃然色变,但眉宇间的轻蔑却是表露无遗,「这位官爷
莫不以为是我们偷了?」
「这......」那个捕快讷讷不能成语,若是就此咬定了他们未免缺少证据,但青眉县,三天
之内,也只不过来了寥寥数拨旅客,只有这两人身负武功,怎么看都是最有嫌疑的人选。
林文伦忽然勾起散落在桌子上的一件皮草,手指一挑,扔给那捕快,「捕快大人,您法眼无
量,看看这皮草值多少钱。」一个饱含讥笑的「您」字将这捕快弄得心下有几分不快,却又不敢
发作,只得摸着那皮草。一片火热的颜色,触手生温,他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不是凡物。旁边
的老掌柜一见就双眼发亮,走上前小心细致地抚摸几下,失声叫道:「这是火狐啊,难得一见,
难得见到毛色这么纯净的火狐。」他恋恋不舍地抚摸几下,转向那官差:「李捕头,不是我说话
不中听,别说刘员外家只丢了几万两,就是拿他全部的身家怕是也弄不来这么一袭袍子,有钱没
处买啊。」
那官差脸色变了又变,火狐是什么他不太懂,可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就不是小偷,说不定他
的钱全是偷来的,但是反过来想想,若这两个人真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看这
阵势,那刘员外与他们相比何异于萤虫与日月之分,心念电转,忙笑道:「失敬失敬。」他是打
定了主意,宁可得罪刘员外,也不可得罪眼前这两个看上去很有来头的人。
小刀在一旁早看得目瞪口呆,因为已经清楚地知道他们就是偷银子的人,所以林文伦和少言
的种种动作在他看来虚假到极处,明明一戳就穿,但偏偏那个捕快,看上去却是信了个十足十,
待搜查的人离开以后,小刀不服气地说:「李捕快平时没这么蠢的。」
少言道:「孩子话,要我说,这个李捕快才是聪明人,哪一天若是遇见了识货的长官,马上
就会飞黄腾达,不信你就走着瞧好了。」
小刀不明白,可是看样子他们显然是不准备解释给自己听。
少言点点头,话语一转,旧事重提,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既然要收你为徒,你的娘亲
妹妹我自然要妥善安排,省得你学武也不能专心,以后有话尽可直说,别跟我耍这种花枪。」
小刀听得讪讪的,少言提出收徒之时他便已经有几分心动,后来林文伦将他轻飘飘地扔出去
,更是让小刀觉得这手本事匪夷所思,拜他们为师似乎也不吃亏,可是双方萍水相逢,若是直言
开口求一笔钱财,以便自己离去后娘亲她们能衣食无忧,想来想去,始终都觉得这个要求实在太
过于唐突,于是苦思一夜想出这么个小伎俩,故意不答应以便对方主动开口问起,哪知在少言眼
中简直不值一哂,但无论如何,自己最初的目的已然达到。
待小刀离开后,林文伦在少言身旁蹲下来,继续替他按摩着双腿,「你什么时候看上这个小
子了,不过这招『吊起来卖』倒还有点意思。」
「大概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思,他也是家里过不下去所以才到这里来替人跑腿打
杂,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去丁府求药,也是在你家的客栈当跑腿的来着。」
他这么一说,林文伦也跟着想起来,想起那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蹲在水盆旁努力洗
碗的小小身影,一阵暖洋洋的温馨之意弥漫在胸口,情不自禁地微笑道:「是啊,那时你不过才
十一岁,一点点高,还偏爱装大人,教训我说什么不可以让别人代为临帖,到最后还不是帮我临
了。」
「你大少爷的命令谁敢不听,更别提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子罢了。」两人相视一笑。
淡淡地沉默一会儿,少言又接着道:「谁想得到呢,当初只是单纯的去京城求药,结果后来
发生那么多事,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你的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文伦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将自己的脸颊贴紧了他的脸颊,低声调笑道:「有你在呢,替我
写一辈子罢。」
县衙里的捕快吵吵嚷嚷,大约直闹了一天的光景才渐渐平息下去,哪知到了第二天清晨时分
,素来安静的青眉县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往来奔走,呼号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林文伦最先醒过来,看看身侧的少言,心中烦闷,少言自受伤之后少有睡得如此沉静,他悄
悄起身出门,打听了一圈又回到客栈。
少言也醒来,见他进来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
「你来说吧。」林文伦从身后把小刀提出来,自昨日起,各处官道都有官兵把守,许进不许
出,因此小刀便没能回家,只得在客栈歇下了。
小刀一脸掩藏不住的慌张,「我也是听到有人吵才出去问问,原来昨天夜里,刘员外一家都
被杀害了,还被人纵了把火,连尸首都烧成了焦炭,分辨不清。」
林文伦和少言互相看了一眼,「这附近可有什么土匪强盗?」
「没有,」小刀斩钉截铁地说,「这里离唐门不过几百里,以前有过几股,可是后来都被唐
门给剿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土匪敢在这里扎寨。」
「林大哥,你觉得会不会是江湖上的仇家?」
「这个难说,我打听过了,那刘员外一家从十几年前搬来此地居住,算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
人,只是个面团团的土财主罢了,没听说后辈有会武艺闯荡江湖的,应该还不至于有仇家。」
小刀插了一句,「我听说刘员外是唐门的周边弟子。」
「周边弟子?你确定?」少言急急地追问一句。
「确定。」小刀自信满满,「当初刘员外通查核,被唐门收为周边弟子的时候,还曾经在镇
里摆过几天的流水席来着。」江湖上的大派往往如此,就像眼前,刘员外名义上是唐门的周边弟
子,其实不传武艺。刘员外所做的,只是向唐门纳贡,若是有处理不了的纠纷,便会请出唐门这
尊大神,说话也可以比别人硬上三分。
「林大哥,你把从刘员外家偷得的东西拿过来。」
林文伦略有些迟疑地问:「你莫非是怀疑......」
「还很难说两者有什么关联,但昨天夜里丢了东西,今天就被灭门,只希望我们偷的里面没
有麻烦的东西在。」少言翻检着小小的包裹,十几锭的金元宝,一些做工精巧的首饰,少言略看
过就放到一边,单单注意了那只两寸见方的精美玉盒,触手生凉,「冰魅!」
「冰魅?」
「什么叫冰魅?」小刀把脑袋挤到两人中间,好奇地追问。
「传说是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玄冰之中,经火而不融,多半用来保存珍贵的药材。」
少言把玩了一会儿,在盒子底部找到一个小小的凸起的按钮,轻轻按下去,「答」一声轻响
,盒盖弹开,一股氤氲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小刀只觉脑海中为之一清,要凑过头去看看,少言
已经把盒子重新盖好,满脸皆是凝重之色,「是幽谈花。」
「幽谈花。」林文伦先是一惊,继而喜不自胜,「太好了,大眼睛,有了这幽谈花,你的伤
很快就能治好,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是天佑善人。」
「不是这个,林大哥。」少言显然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幽谈花说是唐门的镇门之宝也不为
过,我怕刘员外一家可能就是因为它才丧命,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书房的暗格里,藏得很隐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谁还管得了这个,姓刘的既然偷了
人家的东西,自然要有勇气承受后果。」在林文伦的心中,天下间可没有什么比治好大眼睛更为
重要的事了。
少言对林文伦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无言以对,私心里却全是一片感动。自己受了伤,林大哥
所受的煎熬并不少于他,轻叹口气,「照我猜想,这刘员外怕也不止是个土财主吧,苦心孤诣的
,也不知谋划了多久,哪知道却便宜了我们。」
「你还等什么?」林文伦两眼放光,急得抓耳挠腮的,「快快服用了它,你的伤就能好。」
「哪有这么快,」少言道,「入药炼丹,都是需要时间的,便是仙药也没有这等直接法,这
几天外面形势不稳,更何况,若是用幽谈入药,香飘十里,那是瞒也瞒不住的。我估计唐门的人
早已经到了,刘员外家的惨案就是他们的手笔,只不过没有公开露面而已,但暗桩一定不少,走
是走不脱的,还是看看风向再说。」其实他心中还有个顾虑,凭他二人,是万万拼不过人多势众
的唐门,留下这幽谈花,双方也还有个回旋的余地。至于自己的伤势,也只不过好转得慢一些,
只是又要连累林大哥受苦了。
林文伦就如一个穷人,突然天上掉下一大堆金元宝,欢喜得手脚没地方放,屁股刚沾到椅子
上,突然又跳起来,挨到少言身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用满脸的胡渣狠狠蹭了他两下,放声大笑
。
「小刀在呢。」少言低声说,苍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的晕红,衬着烛火,淡雅得不像是尘世中
人,把一旁的小刀看得也有些呆愣,原先还一直腹诽的两个男人浓情蜜意的成什么样子,但是看
着师父与师叔,这一点忽然也变得不再是那么不可接受。
「我有个主意。」林文伦坏笑道。
***
少言的猜测向来是八九不离十的,以后的两天之中,青眉县突然出现了众多的陌生人,小刀
还是坐在客栈门口,忙得脚不沾地,招呼着客人,献殷勤,赚点赏钱,只是得了少言的调教,也
开始懂得看人了,很多客人形迹诡秘,脚步无声,便知道是江湖中人。
忙乱了大半天,这间客栈二十几间房已经住得满满当当,连柴房都开始有人打地铺,老板笑
得见牙不见眼,笑得也满是干劲,一心巴望着再多来几个,也好让他多赚点赏钱。
自那日商议了一下,少言两人便深居简出,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偶尔也有江湖中人上门
求见,都被林文伦给回绝了,说是主人体弱,不便见客,幸好林文伦以前涉足范围仅止于北方一
带,在这四川府名声不显,也没人能认得出他。
就在刘家惨遭灭门的第二天,唐家第三代弟子唐玉忽然出现在青眉县,原本那些江湖中人听
到幽谈花出现在青眉县,还只是宁可信其有,大多数都是抱着姑且来看看的态度,但唐玉的出现
,反而坐实了这桩消息。再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那些唐门子弟去哪里,身后都至少跟随着十几个
人,无论是软语相求或是兵刃加身,使尽了诸般手段,无非是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幽谈花的下落。
这一日,林文伦正在和少言并肩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从屋脊上过去了,
知道是又有夜行人出没。
「你的坏主意还真管用。」少言凑到林文伦耳边,「把唐门丢失幽谈花的消息放出去,引来
大批江湖人,果然能搅混局势。」
被少言呼出的热气吹得有点心猿意马,林文伦悄悄伸出手,从衣摆下把手悄悄溜进去,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