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公子----飞砖

"你人都杀了！还要看尸体做什么？！"
"清云！"
步鸿飞一声怒喝，顿时让原本也跟着段清云有些浮躁了的其他人噤若寒蝉。
"你知道的，不会是我，对不对？"欧阳常乐不看别人，也不管他人的想法，他只是看着步鸿飞的脸悠然笑问。
但对方却转过了头。
"我不知道。"迈步离开，步鸿飞边走边说："我只知道，你欠我一个解释。今夜月正当空之时，我在城外五里的送君亭等你。"
说罢，也不等欧阳常乐回答，也不让师弟们反对，步鸿飞径自走了。
欧阳常乐没有动作的静静看着对方离开，直到感觉有人拉起自己的手。
"又出血了。"淡淡的说了一句，雷鸣拉着他往客栈的方向走，态度平常得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汲取着对方的体温，欧阳常乐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所以他匆匆低下头。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对方，还有很多事想知道，还有很多麻烦等着处理。
他知道自己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不是欧阳常乐的事，而是今日刚从林书行那里收集到的情报，但是当看见欧阳常乐蓦然间变得格外孤单的背影时，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什么事都可以过后再处理。但握着的这只手，如果此刻放开的话，自己将会后悔莫及。
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并开始明白，欧阳常乐于己，已经不是一个约定，而是一个责任。
抛不开，又背负得心甘情愿的责任。
回到客栈以后欧阳常乐一直什么话都没有说，难得乖乖的让雷鸣换了药，一切都听从对方的安排，直到客栈小二送了茶进来，欧阳常乐才听着茶壶若有所思的开了口--
"浮游子是个很不错的人，在众多顽固的老头里面，只有他与我合得来。虽然下棋时偶尔会悔棋，但是待人待事，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重视承诺的人。"
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说起浮游子的事，雷鸣只是静静的听。
"是我害死他。"
乍听欧阳常乐这话，雷鸣挑高眉。
"本来这次的昙华会，浮游子嫌麻烦不打算来的，是我修书请他来帮忙查林少夫人的事情，他才勉强过来。却没想到最后会出这样的事。"似乎打算把心底的话一次说完，欧阳常乐目光灼灼。"其实，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
这点早就在雷鸣的推测当中，只是如今才得到证实而已。
"事到如今，我更不可能抽身离开。赌上我欧阳常乐之名，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出这句话时，脸色严肃全然没有平日游戏人间的轻浮感，而且全身上下，隐约透出了教人信服的霸气。
就像一把收藏了很久的利剑，终于出鞘现出自身光华一般。
雷鸣迷惑于眼前这个忽然变得豪气十足的欧阳常乐。
"我会助你。"
对于雷鸣的这个承诺，欧阳常乐只是回以一笑，方才的强势，瞬间被他掩饰得干干净净。
"你有自己的事急着要做，如何助我？"
"一样，两件事没有不同。"
"错了，这两件事根本就没有相同之处才对。"摇头，欧阳常乐否认了对方的话。
雷鸣凝神："你知道了什么？"
"不告诉你。"突然有些顽皮的笑了一下，欧阳常乐夸张的伸了个懒腰。"忙了一天，人都快累死了，不管会不会被当成凶手处理掉，我都要先睡够本才行。你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摆摆手像赶什么一般，欧阳常乐扑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头，转眼就真的睡了起来。
猜不透对方又有了什么打算，雷鸣只得站起来走出门。
虽然不知道欧阳常乐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但他都已决定了会帮助他。所以现在，就让对方好好休息一下好了。
这天下午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杭州的街头巷尾，所以当慕容霜舞找上门来时，雷鸣全然不觉得惊讶。
可当他尾随在慕容霜舞身后踏进欧阳常乐房里，只看到一张空空如也的床铺时，雷鸣真的愣住了。
自那天起，很长一段时间，江湖上再无人听说过欧阳常乐这个人。
夜晚的送君亭格外冷寂。
不知是否感应亭中人的心思，浮云数片，缓缓遮去了月光，让四周景象变得更加的混沌难测。
漆黑的夜很容易让人想起过往的事情。
在等待的人到来以前，步鸿飞纵容自己稍微的分心，去思考和回忆。
说到与欧阳常乐的孽缘，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刚刚开始行走江湖没多久的欧阳常乐在极偶然的机会下与自己的师父浮游子成为忘年之交，连带也就与自己熟悉起来。
最初还觉得，多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聪明玩伴是件很好的事，后来才明白过来......欧阳常乐，是太聪明了。因为他太聪明，所以他也非常的会转移麻烦，所以待在他身边的人，就要有随时收拾麻烦的觉悟和能力才可以。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步鸿飞开始渐渐与欧阳常乐划清界线。
他不是怕为欧阳常乐收拾麻烦总有一天会害到自己，他唯一不解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替欧阳常乐收拾麻烦。
若只是友情，那要替对方担的担子，似乎已经超越了某个极限，但若是为其他......
因为不愿去考虑那个"其他"所代表的可能性，所以步鸿飞自两年前起，渐渐不再与欧阳常乐来往--反正对方的朋友很多，即使少了自己一个，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寂寞。
发觉自己的决定之时，师父曾笑言不当放而放，日后必然后悔。
他却不觉得自己放弃了什么不该放弃的事情。
与欧阳常乐划清界线很好，这样自己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清修之路上，再也不必为一些俗事烦恼。
直到这次意外生变，师父被杀，他与众位师弟找上欧阳常乐质问之时，听到对方那句"你该知道的"话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以为放开了的东西，根本就不曾真正放开。
毕竟是三年相交......这么想起来，最近两年欧阳常乐极少再上武当，难道是因为察觉自己态度的缘故？
步鸿飞的思绪停顿在头顶传来细微声响的瞬间。
"既来了，怎么不露面。"平淡的负手站立，他并没有走出亭外，或是也上到亭顶找对方的意思。
"哎呀，我是没脸见好友你啊～"
听起来极没有诚意，还带了三分笑意的声音，他连看都不用就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折扇遮掩之后带着贼笑的表情。
"别跟我开玩笑，快点下来把话说清楚。"
"不、要。"任性的丢出回答，亭上的人声音低弱了些。"反正......你根本也不是要等我的什么答案，不是吗？"
步鸿飞无言。
他的确没有什么事情真要对方解释清楚的，因为那样明显的栽赃别人看不出来，他不会看不出来。且不说动机，就凭他对欧阳常乐的了解，以对方的武功造诣要杀自己的师父，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即使有人说欧阳常乐借着和浮游子是熟人，趁其不备下的手......步鸿飞也不会相信。
"扇子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这才是他今日之约最主要的目的。
"丢了，被人拣去，今天才失而复得。"回答的人答得很是漫不经心。
"看来有时失而复得未必是好事。"
步鸿飞本来只是随口应答，却没想到亭上人听了以后沉默半晌，这才低低一笑。
"是啊，就如你我之友情，与其失而复得，不如不见只添怀念。"
"我不是......"
"鸿飞啊～"在步鸿飞解释之前，已经先被对方打断。"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因为话被打断而尚有些许不悦，步鸿飞本来想说的话也因为听见对方的气定神闲而作罢。
"没有。"
话方出口他已经后悔，但未及收回，亭上的人已叹息一声。急忙翻身至亭上，琉璃瓦上尚有余温，人却是已经离开了。
正在步鸿飞懊恼自己怎么又被对方轻易激怒之时，远远的看见两条人影，转眼就到了亭下。
看清来人面目，步鸿飞心情更是恶劣。
"人已走了，你们来晚一步。"
匆匆赶到的两人一听此言，慕容霜舞本来还要再问什么，雷鸣却只是看了步鸿飞一眼，转身就走。
只这瞬间，雷、步两人对对方的印象就已大打折扣。
"这小子，说走就走，连只言片语也不留，越来越不懂分寸了，就不管别人会不会为他担心......"与雷鸣结伴回城的路上，慕容霜舞忍不住语带抱怨。
却见身边的人连应也不应一声，当下大呼无趣。
真不知道一贯追求乐趣的欧阳常乐，这次怎么会跟雷鸣这样的麻烦又不讨人喜欢的人物扯上关系的，明明事先都已经警告过他不要搭理林家的事了......
其实对于林府发生的事情，慕容霜舞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具体过往。但他这些年游历江湖磨练出来的经验与直觉却告诉他，林府一事不但不单纯，而且危险，若无必要，不管为好，所以才会出言劝戒欧阳常乐。
却偏偏忽略了对方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好奇之人。
这下可好，连自己也被拖下水，休想再得清闲。
"他会去哪呢......"
听到慕容霜舞不自觉问出的这句话，雷鸣脚下一顿。
他也想知道，欧阳常乐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突然抛下自己，毫无预兆的离开。他离开，是不想再管这件事的话还好，但是以欧阳常乐的个性......雷鸣知道，此事不查清楚，欧阳常乐绝对不会罢休。
也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才会更加不自觉的担心没有自己陪在身边的他。
功夫不济，手伤又还未痊愈的欧阳常乐一个人，能够做得了什么？
"他会不会回常乐山庄？"
蓦然听到雷鸣声音的瞬间，慕容霜舞还因为不适应而愣了一下--原来这家伙会说话的么？他还以为常乐一不在，这个叫雷鸣的人也就变哑巴了。
"不可能回去的，又不是想被欧阳老伯收拾想疯了。"
听慕容霜舞一提，雷鸣才想起那日在万宝斋欧阳家父子两人"捉迷藏"一事，确信慕容霜舞所言不假。
"说到底，如果你不找上常乐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尽管在雷鸣找上门以前，欧阳常乐就已经开始调查林家一事，但那只是出于兴趣而已。直到雷鸣出现，欧阳常乐才开始全付心思放在林府的事上，才会导致今日这样的状况......思及此，慕容霜舞看雷鸣的眼神不禁有些怨念。
"我会找到他。"毫不犹豫的说出承诺，雷鸣很坚定。
"当真？雷公子不是忘了自己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吧！你愿意把找寻常乐这件事放在你要做的正事之前，还是等正事办完了再去找他？"忍不住语带讽刺，只因为他虽不清楚雷鸣底细，却已明白这人不是简单人物。
"等办完事再找就晚了。"谁知道这件事结束后，他还有无机会再见欧阳常乐？
"那......"
"我两件事情都不会耽误的。"
慕容霜舞本想笑对方说话未免太过自负，但看到雷鸣眉宇间露出的傲气与霸气之后，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认真的。
呵呵一笑，慕容霜舞忽然换了个方向前进。
"既如此，常乐那小子的事就交给你处理，我继续追查杀死胡老板的凶手去了。"今天要不是急着来寻欧阳常乐，他也不会误了大事。
不言语的看对方远走，雷鸣站在原地，默默握紧了拳，像要说给那个此刻不知已到了何处的人听一般低语--
"一定......会找到。"
杭州城外二十里，依旧是那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依旧是看来平平凡凡的二三十口人，依旧是仅有几个庄稼汉歇脚的方寸茶馆......唯一不同的，只是先前结伴而来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雷鸣出现在村口的瞬间就已受到村中众人的注目，而待他走到茶馆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交到老板手上的时候，无名村落里全部二十多口人，通通拜倒在其脚下。
这里，原来竟是朝廷众多的情报站之中的一个。
"大人。"
不见了之前小生意人精打细算，贪财怕事的嘴脸，茶馆老板的腰挺得笔直，从站立的姿势上轻易就能看出其是经验丰富的练家子。
天可怜见，他欧家全体自奉命来到杭州城外落脚以后，日日期盼的就是雷鸣出现的这一天，只是上次有人与雷鸣同行，所以才不便暴露身份。
"上次与您来的那位......"
"不在了。"知道对方想问什么，雷鸣示意众人起身的同时解释。"这也是我今日来此的原因。"
"大人的意思是？"
"把他找出来，你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份吧，侯老。"
作为专门为朝廷收集情报的侯守节当然不会不知上次与雷鸣同行的人正是他所干的这一行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欧阳常乐。正因为明白，所以当时才想要提醒上司最好与对方保持距离，却不想根本没有机会说出，以至于后来听说两人的行事之后，倍感忧虑。
"恕属下逾越，属下以为欧阳公子此番离去是好事，雷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又何必一定要找寻他回来？"若只是收集情报的话，即便没有欧阳常乐，他侯家也同样可以胜任，而且......无须担心背叛。
"侯老......"吹冷手中茶，缓缓喝下后，雷鸣方才冷冷回答："我还未糊涂到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
要找欧阳常乐，他承认其中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更多的，是理智分析过后得出的结论。
雷鸣不是一个会讲私情而忘正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得皇帝亲自委托处理林家一事。
但侯家的人却不清楚雷鸣的脾气，这也是雷鸣当初拒绝上面指派人来配合自己的原因--他从来不认为人多就好办事，相反，人越多，口越杂，心思就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若不是拒绝不了，他本不愿让自己的任务当中插入侯家这样的变数，所以他才会找上欧阳常乐，为的就是表明他不想借助侯家的力量。这点，相信老谋深算的侯守节不会看不出来。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看轻了你们的能力，但是我却肯定，欧阳常乐知道的事情，远比你们多。找到他，才是解决事情的关键。"没错，林府也好，胡掌柜的死也好，震四方的失踪也好......如果欧阳常乐没有五成的把握查到什么，他不会那样气定神闲。
雷鸣其实比欧阳常乐所以为的更了解他，就如欧阳常乐对雷鸣了解到什么程度，连雷鸣自己也不清楚一样。所以他不会相信，欧阳常乐的消失是因为怕武当众人找他麻烦或其他--若怕，他昨晚就不会孤身去见步鸿飞。
想到这里，雷鸣忍不住加重手劲，顿时只闻茶杯破裂之声。
看着褐色茶汁缓缓从裂缝中渗出，染湿自己的双手，雷鸣脸色阴沉，陷入沉思。
在听到自身的实力遭受质疑的那一瞬间，侯守节的表情曾微微变了一下，但现下见雷鸣不善的脸色，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等待命令。
"把他找出来，之后的事，我会处理......要证明你们的实力不似我所以为的那般的话，就把欧阳常乐尽快找出来。明白了吧？"
"......是。"
这一下，就算只为了赌一口气，他侯家上下翻天掘地，也定要将欧阳常乐带到雷鸣面前！
回头看自己的后辈们眼神中的不平，侯守节知道已经不需要自己再说什么，他的儿孙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摆明了不会限制他们用任何手段的雷鸣，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