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策————佟樱[下]

作者:佟樱[下]  录入:12-15

也有人曾找出一份年代久远不可考究的夜圣教前辈的手抄,里面对万夜浩劫只有一句不算形容的形容:
"面对那份近乎极至神圣与无限邪恶的美丽,我跪了下来,衷心膜拜。"
由此万夜浩劫的魅力可见一斑。
在众人惊愕的时候,那夜空中的黑影终于落到地面,先是落到那些不能动的人群中,再缓步走来。
这人脸色苍白,面目平板,长相很普通。
然而他脸上一片平静,甚至非常祥和,让人感觉异常亲近,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最重要的,是他并未走过来,那铺天盖地的气势却先袭向众人,仿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祇一般,令人觉得稍微靠近都是种亵渎。
那些站得近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再退后。
"帝、帝君......"
"帝君......"
"帝君!"
一个、两个......然后是整片、整片的夜圣教众人,低下头、弯下腰,恭恭敬敬地曲膝单跪下行礼。
甚至好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士兵,也跟着跪了下去。
金弘贾、石淳、麦火耀、华芷渘,乃至于从未真正心服口服过的沐由,脸上迅速地闪过疑惑、惊叹、震撼......信服。
然后,也都全部毕恭毕敬地单膝着地,由衷地献上自己的礼节。
梁十三悠然自得地在跪倒的人群围成的宽阔大道上穿梭,一如出巡的真正君王。
那副景象,恐怕看到的人,没一个不会把它铭记在心。
一生、一世。
当梁十三走到那两个领头人面前时,演武场上仍站着的其他人便只有宫慈和一些高级武将。
然后他看着两人,又仿佛看着远方,平静地道:"别打了,都散了吧。"
夏古月与唐漾人都没有动,竟只是杵在那,一动不动。
梁十三皱眉,似乎有些迷惑,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应他,便又道了声:"本君......我说,别打了,你们没听到?"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这一路过来因为能够感应人身上发出的气劲,所以他不需探路,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要找的人在哪,但若想要了解眼前站着的那些人的表情,那可就难为他了。
"你......"首先开口的是唐漾人,他的声音有些干,像一个很久没喝水的人。"练成了?师傅所谓的......"
梁十三笑了,然后点头。"师傅是对的,他的理论......天下武功殊途同归、甚至相辅相成之说,总算是成立了。"
是的,正是出于这种在学武之人眼中看来是天荒夜谈的理论,梁十三、唐漾人与其他当初跟着司徒放的孩子,没有学习万夜浩劫,而是练了司徒放研究后选出来的武玄功。
万夜浩劫因另辟别径,虽然进效神速,但到了后期,风险却高得令人绝望;所以司徒放决定让那些孩子先学习初期根基极费时间,却毫无风险的武玄功。
但很可惜,即使比常人坚韧百倍的梁十三终于练成了武玄功,也了解了万夜浩劫的行气方式,却无论如何,悟不出两者如何变通。
唐漾人依然不敢置信,"你怎么可能在十天内......"
梁十三道:"其实准确来说,我是刚刚才突然突破那一个点的。"
就在刚才一个人走来这演武场的途上,梁十三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却又满足的情绪。
仿佛那一瞬他的身体就可随风飞散,化为万物。
仿佛他就是整个天下,而天下五界又压缩成一个他。
那一刻,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事是梁十三所需要的。
这种心情是从哪来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由于长年的谋划终于能划上句号?也许是由于夏古月终究追来的心意与勇气?也许是由于眼睛看不见了突然而来的那份颓废与破灭感?
就在他这么迷迷糊糊想着的时候,身体的内息竟悄悄地随着他无所思无所求的心情而转动,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体游走起来,行了一种与平日的运气法完全相反的路子。
如果是平日他自己的身体出现这种真气逆转的现象,梁十三肯定不消片刻便走火入魔而亡。
但那时他什么也没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什么也不能想,只一味沉浸在自己难得的情绪中,身体的异样他并没发觉。
所以他并不知道,武玄功练出来的那些浑厚内劲竟然沿着万夜浩劫该走的经脉,一点点改造着他的身子。当然也不知道,如果这时他出现一丁点紧张或兴奋的情绪,那么他便会全身经脉尽裂而亡。
梁十三就这么缓缓地走着,甚至连扔银圈探路都忘了。
他慢悠悠地迈步,好像那条路可以走到天长地久一般。
而当他突然从那种或者可以称为天人合一的状态中醒过来时,他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全身的劲气所走的路子都不同了,不再是那种沉温平和的武玄功,而更像师傅一直追求着的、夜圣教极至的神功--
万夜浩劫。
"......你们在说什么?"显然不能进入状况的夏古月问道,开始甩他手上的扇子,突然这个动作又停了下来。"十三......你的眼睛......"
梁十三继续点头,"嗯,看不见了,不过不碍事。嗯?你拿着什么?那把铁骨古木扇?"
对方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夏古月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梁十三才好,梁十三的状况来隐月谷之前他其实已经听笛长歌说了一遍,联系到之前在雾潋山对方曾把绿油油的五叶爬山虎花萼错认成是鲜花的事实,他早猜到这次来会面对什么。
只是认知归认知,现实是现实,当真正面对梁十三时,夏古月发现自己竟什么也做不了,听了他的问题,也只能非常被动地点点头,然后突然记起对方看不见了,连忙补道:"是。"
梁十三似乎想到什么,皱眉道:"你用上全套了?"
夏古月一惊,也皱起眉,"你知道?"
梁十三向夏古月走过去,冷不防一招空手夺白刃,把那把玄铁扇子从夏古月手中撞跌,再一下握住那双戴着丝套和铁护指的手,二话不说就开始除那些附加在上面的东西。
铁骨扇是何等神器,那样一砸落地,竟然入土一寸。也幸好是掉在地上,若砸在脚身上,按这个势头,恐怕也就马上给切断了。
夏古月一时没注意让武器脱了手,立时便睁大了眼睛。他一甩手,却没达成脱离对方掌握的愿望,只能怒道:"你干什么?!"
梁十三不回答他,只把二十个薄铁环和两只天蚕丝手套一一剥了下来,随意扔到一旁,然后那双有力的手开始捏上夏古月的指骨。
铁环掉到地上响得一片叮当,刚好掩盖了夏古月那一下强忍不住的抽气声。
认真看去,原来夏古月一双手已经满是淤伤,红紫青黑,像是有人在上面用墨色作了画一般,斑斓得令人觉得可怕。
"笨。"梁十三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只吐了个字,一会后又道,"那把烂扇是什么东西,居然随便拿出来展......再用就伤骨头了。"
夏古月早冷下脸来,道:"你管......!"
他这话只说了个开头,剩下的,全部震惊得胎死腹中。
在场的除了跪满一地头都不敢抬的夜圣教众和士兵们,其他仍站着的人身体突然都僵直了。
然后每个人都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一幕--
梁十三把夏古月的手托高,放到自己面前,搭到嘴上。
然后......
梁十三张开口,伸出红嫩的舌头,首先舔上夏古月左手的大拇指。
灵巧的舌尖在夏古月结实的指头上打了圈,然后顶着指腹往里一卷,便把那根手指完全含入口中,恣意来回舔吮。
梁十三感到口中传来一股微带着铁味的咸意,却没理会,一直把那手指舔得完全没了咸味,甚至有些甜了,才转向攻击食指。
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尾指。
这么一轮下来,夏古月的左手,马上因粘满梁十三的唾液而显得闪亮闪亮的。
左手完了,换右手。
手指被温热的口腔包围,舌面那些微粗微粗的小颗粒来回摩擦着他的手指,偶尔一个翻转,便换成触感完全不同的滑溜的舌背......
夏古月愣在那,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魂都几乎找不回来。
鲜丽的红潮,渐渐地布满他俊美的脸庞。
自成年后就忘了脸红是什么东西的夏古月终于重拾童年记忆,脸烧得怀疑可以煮蛋。
绕是如此,他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拒绝之言。
梁十三终于松开口,把夏古月右手最后一只尾指放了出来,面上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
他舔去溢在唇边透明的液体,笑道:"不是告诉过你别来了么?还是笛长歌的话没送到?"
夏古月叹口气,回道:"明知故问。你那句话根本就等于让我赶快来。"
梁十三道:"可是你会没命的,我并不是危言耸听。"
夏古月靠前一步,"除了你,我的命谁能要去?"
说着他头微向前伸出,唇对着唇,竟一下吻住了梁十三。
方才梁十三所做的,众人虽震惊,但琢磨着他夜圣教主人的身份,联想着夜圣随意而为的作风,也就不觉得那算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
然而夏古月身份不同。
虽然以前风流了那么一点,但他原本代表着武林侠道,是白道的中坚君子,更是侯爷的宝贝儿子......当着众人的面,主动去吻一个男人这种事,本该是杀了他,也绝对不能做出来的。
但现在......
夏古月吮扯着梁十三的舌,狠狠地蹂躏着对方。
在梁十三的笑意中,他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的口腔洗劫了一遍。
原本就看夏梁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不顺眼的唐漾人,此时重重哼了一声,然后冷道:"帝君。"
一下就打破了两人这个仿佛在宣誓着什么的仪式的气氛。
夏古月与梁十三终于分开,气息微乱。
然后梁十三道:"漾人。"一边说,他一边弯腰,双手摸探了会,然后才捡起方才被无情地撞落到地上的扇子。
"帝君有何吩咐?"
"你恨我吗?"
"不恨。"斩钉截铁。
"他呢?"
"恨。"还是斩钉截铁。
"恨不得他死的程度吗?"
"......"
"那我帮你杀了他如何?"
话音刚落,梁十三掂着手里的铁扇,竟就那么向毫无防备的夏古月胸口处插去!

40帝位传承遁空去

铁骨扇是神兵、利器。
只一下,便送入了夏古月的胸膛之中。
竟是连血液也没飞渐出一滴。
事情的发展,已完全出乎众人所能预料。
梁十三这一举动,竟是无人阻止。
或者说,是无人能够阻止。
宫慈与将领们,站得太远,即使预先知道了梁十三的想法,恐怕也来不及。
唐漾人似乎还在想梁十三问他的那些话,视线甚至还没转回两人那边。
最重要的,夏古月在那一吻后,便直勾勾地盯着梁十三,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
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作的玩偶一样。
不要说如今梁十三的武功已得大成,即使如今的他不过是个稍会武功的二三流人士,这一下攻击的成功机会也接近无限。
梁十三由方才夏古月吻他开始,嘴边的笑意便未曾冷过,表情温柔得简直称得上醉人,如同在"看"着一件珍惜万分的宝物。
他就那么握着铁扇,没放手,而铁扇连着那端的夏古月,依然直直地看着他。
夏古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了什么,四周照亮的火焰突然暗了一下,没人看得清楚。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铁扇入肉断骨的摩擦声、四周异样的气氛,终于让唐漾人回神,但令人惊奇地,却是他竟然紧张得叫出声,然后就要冲上前。
那神态,竟是在紧张夏古月的生死!
梁十三收回对着夏古月的笑意,微转过头来,语气依然温和,但表情却冷淡了许多,就似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漾人,这难道不是你的希望吗?"
"你......"唐漾人被梁十三的表情镇住,停下脚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你担心我作假?"梁十三淡然地问道,然后头又转向夏古月处,"也对,扇子太好了,恐怕插进去还没血流出来吧?"
说着,手一抽,铁扇收了回来。
血花飞溅。
受压的鲜红液体争先恐后地飞奔出夏古月的身体,瞬间染紫、然后浸红了他原本穿着的湖蓝色衣衫。
血液也瞬间跳跃上梁十三的手指、手臂,甚至脸上。
温暖、粘稠。
浓厚、腥甜。
美艳绝伦的生命之流,颤动着、绽放着、奔流着、喷涌着......就似燃放着的短暂烟花,昂然在夜空、在火中,划下永难磨灭的刹那芳华。
梁十三脸上,没有破坏珍宝后的痛快,没有失去重要的人的悲痛,没有一切该有的表情。
有的,只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而这种沉静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夜帝梁十三,真的就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动心?
夜帝梁十三,难道就真的是铁石心肠的一个人?
夜帝梁十三,从懂事开始就不断计算着的一个人,难道就真的、真的......
"帝君!!!"
唐漾人嘶哑地喊道,而他自己则在梁十三抽手的那一刻便向前飙出,闪电般冲到夏古月面前,运指如飞,一下连点对方十多处大穴,试图阻止那满腔的热血夺胸而出。
但夏古月受的伤太深,受伤的部位又是要害,唐漾人这几下,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勉强使夏古月的失血速度慢了些。
夏古月的身子遭此重创,早已不支,此时摇晃了两下,就要跌到地上。
唐漾人习惯性地伸手去接,一阵黑色的人影如风般却比掠过眼前,比他更快地,把那个已经昏过去的人接在怀里,动作温柔。
唐漾人声音已经哽咽了,"......帝君,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手上的夏古月体温已开始降低,梁十三闭上眼,勾起嘴角。
那是唐漾人首次见到的,一如既往地温和,却......痛苦、从心地里苦出来的笑容。
"夜圣众人听令,从今开始,夜帝之位交与金使唐漾人,尔等日后应尽心尽力辅助新任夜帝,夜圣之光,永荧不灭!"梁十三以很平缓的语气说道,而说得话依然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即刻起,梁十三叛出夜圣教,再不是夜圣之人!"
"帝君!!!"这次唐漾人不再是那个唯一提出异议的人,甚至其他五行使,突然竟也惊呼起来,好几道不敢置信的视线看向那个宣布叛教之人。
但梁十三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根本不为所动。他自顾自地微低腰,抱起了夏古月的身体,然后又转向宫慈那方,道;"这位大人莫要冲动。梁十三今日所为,与夜圣教毫无关系。若要过问今日之事,可记着不要学古月一般胡来了。这次的事朝庭可是犯了规,长此以往,结果绝非大人所能承受。"
本来打算抢上前救回夏古月的宫慈,突然承受起梁十三专门针对他所发的气势,竟是连开口也不能,又被对方几句话打消了势头,心里简直窝囊至极。
然而对方所说的却是在理,朝庭不能插手江湖之事,这祖上的规定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不由得竟有些气馁。
"要报仇,冲着十三来。"梁十三笑着道,"不过,那得在我逃得出夜圣的‘绝地牢笼'之后。"
说着,如同来时的神秘莫测,梁十三在一阵狂风刮过之时,遁空而去,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踪影。
留下满场仿佛全被他的银针制住穴道、呆若木鸡的人。
空中依然乌云密布,突然的一个划破长空的树根状粗大闪电过后,几个响雷灌入众人耳朵,恍惚间,豆大的雨点落下,很快地又连成一片,仿如天降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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