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四师叔喜欢六师叔,却眼睁睁看著她嫁给掌门,心里自是不服气,故与大师伯走在一起,处处与掌门作对。
也是六师叔命薄,嫁给掌门一年,生下悦然不久後就撒手西归。掌门一手带大悦然,又要学习处理门中事务,端的是辛苦。待掌门正式接管泰山派时,悦然已经十岁,再过三年,师尊也过世。
从那之後,大师伯与四叔师广招门徒,壮大自己的声势。可以说,泰山派一百二十个弟子中,有七十多个是他们的弟子。
掌门明知他们的野心,却从不去打压他们,只在做的过分之时给予警示或惩戒。掌门是严厉的,但也是宽容的,他主张恩威并重。虽然威凛严肃,却不像其他师叔伯们会打骂弟子,他凡事亲为,行侠仗义,以大局为重,用自己的端正行为给弟子们竖立榜样,使得泰山派各门下的弟子对掌门极为尊敬。这也是大师伯与四叔师讨厌掌门的一点。因为如此一来便找不到掌门的把柄,没有理由逼掌门退位。
可是,这次掌门真的是出门太久了,就算有书信送来,却被说成是弟子们故弄玄虚。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师伯与四师叔自然是要把握的。
甚幸,五师叔带著他的二十几个弟子站在掌门这边,双方僵持不下。然而,人数相差过於悬殊,若大师伯与四师叔真的率门下弟子相互撕杀,五师叔一人只怕不是对手。
"五师弟,你整日沈迷武学,不懂得掌门对於一个门派的重要性,正如双手之於我们,没有双手还习什麽武功?如今掌门久久未归,若是泰山派突然遭遇变故,谁来主持大局?选代掌门不过是一时之计,等掌门人一回来,这代掌门自然就取消了。"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修髯汉子,身材魁梧,声若洪锺,正是大师伯张春甫。他素知常静吃软不吃硬,故此放缓了语气。
然而常静却不吃这套,直性子的他呸了一声:"大师兄,少说的冠冕堂皇,你不就是垂涎掌门之位麽!有我‘常打雷'在,你休想得逞!"
"常打雷"是师兄弟们送的外号,皆因他脾气火爆,性子来时就一阵好骂,或直接找人打斗。脾气也如打雷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故得此外号。
大师伯边上站著个白面削瘦的男人,下颌蓄长须,添上几分斯文,是四师叔叶陆续。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五师弟,说话得要证据。何况大师兄是为我们泰山派著想,想必你也不能否认,掌门迄今未归吧?"
"证据?"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靠在柱子上打哈欠,双手环胸懒懒道:"那麽四师叔可有证据表明我掌门师父不会回来了?"
"许飞,现在是长辈在说话,岂容你这小辈来插嘴!"
"大师兄,只要飞飞的话有道理,就是小辈也说得。"一直站在窗边不曾开口的人横瞟大师伯,是七师叔何默言。他一直与众师叔师伯疏离著,却忽然帮著掌门的徒弟说话,难道是表明自己的立场麽?
"说的好!"一声沈喝自门外响起,声音低沈而富穿透力,是如此的熟悉。
"是掌门回来了!"众弟子不禁动容,纷纷转首看向门口。在平常,他们断不会如此激动,但此刻正至关紧要,掌门的出现,不觉中已化解了泰山派的危机。
门口,一个高大沈稳的男人,腰间挂著银白弯刀,缓缓步入议事堂。一张刀削似的俊毅面容,修剪整齐的短髭平添威武。他不急不徐地走来,神色如常,却给人无形的压力。所经之处,门下弟子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沈遥青一身风尘,却无倦容,炯炯目光清冷深沈,盯著张春甫与叶陆续,在二人面前站定,语气如常地开口:"大师兄,四师弟,你们对本掌门的关怀令我深感铭心。不过,也不必把弟子们都聚在这里迎接本掌门,还是叫他们各归其职吧。"
"等等。"
可恶!月前在江湖上有人扬言买断魂楼杀手要沈遥青的命,他们断定沈遥青是回不来了。因为,迄今为止,还没人能在断魂楼手下逃出生天。可他现在不但回来,还毫发无伤,难道传闻是假的不成?
张春甫叫弟子们别走,对沈遥青道:"掌门,别怪师兄说话难听,趁著大家都在,是时候该选个掌门继承人了。否则你要是出个什麽意外,谁来主持大局?当然,你要是觉得未来掌门还得是你的女婿,你也可以在几个适合的弟子中挑选。"这话根本就是讽刺他是靠著裙带关系当上掌门。
沈遥青面不动容,炯亮的目光扫过堂上众弟子,逼的人不敢直视。他收回目光,缓缓一笑:"也好,趁著人都在,我说个明白。你们当中有谁想娶悦然的可要听清了,我并不是个专制的父亲,悦然要嫁给谁由她自己决定。不过,重要的一点是,谁当了我的女婿,就终身不得接任泰山派掌门一职!"
此言一出,慢说是门中弟子,连凡事不管的老七何默言也愣了愣。随後才淡淡笑著,不愧是掌门师兄,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见无人开口,沈遥青又道:"大家听好了,掌门继承人一事稍後再说。现在我有一事要提醒大家,石梁纂已贴出武林告示,魔教重现中原,武林又将是多事之秋,你们在外行走时小心些。守山道的弟子也醒著神,别让可疑之人进入本派地界......"
话音甫落,门外已传来轻笑声:"太迟了,可疑之人已经闯入了。"
清朗的声音如和风般抚过,却令泰山派众人大惊。是何人,竟然悄无声息地进入本门界内,他们竟然全没发觉!
微愣之後,泰山派弟子抽刀摆出迎敌架式。
第九章
刀光森寒,戒备甚严,瞪大的眼睛似张开的血盆大口,一眨便会吃人似的。
刀不只一把,是上百把。眼睛不只一双,是上百双。
如此肃杀的氛围,出现在他们面前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面对上百刀锋,仍自悠然浅笑。蓝衣玉扇,玉带挽发,端的潇洒从容。
"哎?好盛大的欢迎仪式,来的真是时候。"年轻人玉扇一合,朝众人揖礼:"如有打搅之处,在下这厢赔礼了。"
"你是何人,胆敢擅入我泰山派界内!"大师伯张春甫威喝一声,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弟子侧过身,让他看清来人。
不待年轻人答话,众人之後已传来掌门的低沈声音,"是倾城来了吧。"话是问话,语气是肯定。
倾城极潇洒的甩开扇子,笑道:"沈兄还记得在下,甚是欣慰。"
"沈某一刻不曾忘怀。"沈遥青来至他跟前,转身对著众弟子道:"这位江公子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救命恩......"
倾城笑著打断:"沈兄,你我是朋友,救朋友於危难是理所当然。如你真当我是朋友,今後休再提恩人二字。"
沈遥青回首,见及他眼中的认真,冷峻的面容不禁缓下。
朋友,多麽简单的两个字,他却找寻了大半生。不是说他一直没有朋友,本门的师弟也好,江湖各派的掌门也好,都是朋友。却总有各自的理由,只能言交不能交心,总是遗憾。如今有了倾城这个知己,也算此生无憾了。
介绍几个师兄弟给倾城认识之後,也遣散了众多弟子。或许张春甫与叶陆续觉得有外人在,掌门接任人一事暂且按下不提。
沈遥青带著倾城安顿客房。倾城要求房子离他近些,方便找他聊天。沈遥青点点头,找了间最近的,与他的卧房隔壁。
这个院落可说是泰派的命脉所在,不只掌门人住这,沈遥青的另四个师兄弟也在同一院落。这里,连寻常的泰山派弟子都不能随便进入,而沈遥青却将他安排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可见,他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这个想法令倾城感到前所未有的开怀,也隐隐有些担忧。在真相揭晓的那天,他还会当自己是朋友麽?
"倾城,很抱歉。"
沈遥青的话唤回他的思绪,倾城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因为不知道你来,我方才在议事堂说的话会让有些人误会,可能会带给你困扰。"但也正因他的到来,事情也许会成定局。虽然是意外,到底也是利用了倾城,沈遥青为此先道歉。想要解释清楚,门外沈悦然走进来,请他们用餐。
宴厅在对面的院落,不大,只有两张桌子,沈遥青十个徒弟只到四个,给倾城留下印象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坐在沈悦然边上的大徒弟陈平阳,他算不上英俊,沈默寡言,也不大露出笑脸。只有在给悦然夹菜时,他才会说声"师妹多吃点",没有甜言蜜语,温柔隐藏在沈静的表情里。当倾城看他时,他的温柔转化为利箭,始终是无声的。无冤遭记恨,难怪倾城会记住他。另一个是沈遥青的小徒弟许飞,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不时地和师兄师姐开玩笑,天真纯朴。然而,少年的目光落到沈遥青身上时,便会如触电般的移开,灿烂的笑脸蒙上一层阴晦。令倾城感到可笑的是,少年看他的目光与他师兄如出一辙。倾城不禁反省,自己何时变得招人厌恨了?
不过,他大概了解招人厌恨的原因,不,该说"嫉恨"才是。也明白沈遥青为何要道歉,他当著全部门人的面说做他女婿便不能接任掌门,接著自己就出现,怎不让人误会。
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倾城觉得不适合沈遥青的徒弟。
午後,沈遥青带著许飞和另一个弟子下山,说是买日用品,让倾城先休息著。
倾城也想休息,奈何有人性急,瞅著师父离开了就跑来下战书,不应战岂不是让人给瞧扁了。
二人一前一後往山上掠,陈平阳原还顾及倾城像个书生,走的是寻常路。後见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後,干脆挑了崎岖的小路来走。约摸半个时辰後,陈平阳已现微喘,额头渗出细汗。耳听後边悄无声息,暗道书生就是书生,这样的身手怎麽能够保护师妹呢?却听头上响起清朗的声音:"这里离泰山派远的很,你若喜欢在山顶比划,在下也可奉陪。"
抬头望去,倾城站在一丈开外的碎石阶上,优雅微笑,神清气爽,居高临下地睨视陈平阳。山风吹动衣袂飘扬,长发迎风飞舞,看似温和的微笑,此刻却化为强大的压迫感,迫人折腰的高贵与傲然。
陈平阳愣愣看著他,这个小自己两岁,却异常出色的俊公子。他不但俊美潇洒,身手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也许,他才是师妹的幸福归宿吧?动了动唇,许久他才涩然道:"江公子,今後请你照顾好师妹,好好保护她。"
怎也料不到他会说这话,倾城微怔之後唤住他,"阁下请留步。在下来泰山派只因与沈掌门相交甚是投契,实非为悦然姑娘,望勿误会。而且,谁来照顾悦然姑娘不是你我说了做数,得悦然姑娘自己选择。言尽於此,请。"
如果说大徒弟陈平阳的举止还可理解,那麽,小徒弟许飞的怨气则令倾城难解。难道他也喜欢沈悦然?
下午,沈遥青带著徒弟回来,倾城才叫了声"沈兄",一道冷冷的视线便盯住他。是沈遥青身边的许飞,少年长的快,与师父几乎相齐,却仍像小孩似的拉著师父的手。
沈遥青抽手在他头上轻敲一记,训道:"飞飞,你多大了还像个小孩,抄三遍门规,明早练功前交给为师。"
忘记说,沈遥青不打人不骂人,只会罚弟子抄门规。
少年抚著被敲的头嘿嘿一笑,没有因受罚而不开心,率真的笑脸,仿佛适才的冰冷视线是倾城的错觉。
"倾城,你喜欢喝酒,山上都是自酿的,怕你喝不惯,我捎了两坛竹叶青。"沈遥青将拎在左手的酒递过去。
"知我者,沈兄也!"倾城欣喜接过。其实他并非酒鬼,只是想到沈遥青不喝酒,却不忘给他带酒,他自然打心里开心。
有人不乐意了,狠狠瞪了倾城一眼,嘀咕道:"醉死你算了。"
沈遥青与倾城是什麽人,哪能听不清,"飞飞,五遍门规,明天卯时交来。"
少年哼了哼,转身离去。沈遥青颇为无奈,却又骄傲地对倾城道:"飞飞这孩子平时是顽劣些,可在大事上冷静果断,是个可造之材。"
看他的表情,倾城觉得,他是把少年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
入夜,沈遥青坐在昏黄的烛光下看文书与信件,积压了近两个月,不多也变多了。
倾城在边上枯坐半个时辰,没有不耐烦,他在打量沈遥青,很仔细的。白天在弟子的面前,他总是严肃而威武的;进入书房处理门中事务时,他依然沈静若水,紧抿著双唇。倾城忽然发现,只有在面对自己时,他才会展露出轻松的笑容。
其实,当掌门人很累吧?尤其受正道那些所谓的狗屁侠义条框束缚著,不累才怪!
倾城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手里提了两坛酒,正是沈遥青买的竹叶青。他一把拉过沈遥青出门,"走,上山顶去,看日出。"
沈遥青哭笑不得,奈何挣不开手,任他拉著走出门去。"我说,这才亥时,离日出将近四个时辰,长夜漫漫,睡一觉再去也不迟。"
"就算陪我喝酒。"
"你可以在屋里喝。"
"屋子里看不见月光。"
"我不会喝酒。"
"慢慢就会了。"
"我会醉......"
"我陪你醉!"
三月十五月圆夜,明月栖山巅,高不可攀。
山巅绝顶,两道人影迎风而立,吹乱鬓角发丝。玉盘似的银月悬在夜空,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清冷银辉洒在身上,竟遍生寒意。
倾城塞给沈遥青一坛酒,清朗的声音在罡风的狂刮下仍清晰可闻,"沈兄,在这山顶上,你就是你,沈遥青,不是什麽泰山派的掌门,你是我倾城的知己。此刻身临巅峰,罡风相伴,明月相随,该当对酒放歌举杯邀月,你又岂能看著我一人独醉明月?"
酒未喝,沈遥青已觉得胸口灼热起来,冲出喉咙的是一声仰天长啸。
边上,一道清亮唳声应和著,此起彼伏,如龙吟虎啸,声彻云宵。
畅快淋漓的啸歇,彼此相视,无需言语──此时此刻,还有什麽比喝酒来得更为痛快!
不多久,沈遥青喝的半醉,歪斜著坐下。倾城与他背靠著背,让他把头倚在自己肩头,可得舒适些。
一人醉笑红尘累,唯求长醉不愿醒。一人长饮对天地,愿得俗世片刻逍遥。
第十章
本是清朗的夜空,不知何时飘来几片浮云,半遮星月。
霎那的风起云涌,山间顿生烟霭,乌云滚滚,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雨来的突然,两人不及躲避,淋成落汤鸡。
山顶雨疾,风也大,冷嗖嗖的让人打冷颤。巨雷轰鸣,长长的闪电劈开夜空,脚下的地似乎在颤动。
沈遥青清醒一些,在倾城的搀扶下进入来时发现的山洞,好歹避下雷电。
山洞甚深,倾斜而入,雨水灌入後形成一道小溪注入洞底的水潭里。中间一块平坦的巨石突在水面上,可容十来人站上去。石上有火折子和大堆干柴,边上铺了块容一人躺下的干草席,看样子是常有人来这里。
衣服淋湿倒没什麽,两人同是男子,无需避讳,脱下来放到火上烤干即可。
只遗憾不能在旷荡的山巅笑看天地,失却了那份激荡胸臆的豪情。但又觉得,在火堆前倾听雷鸣风雨,把酒点论江湖风云,也是一大快事。
两人脱得只剩了底裤,拧干水分後,用树枝架起湿衣在火上烘著。
可能是倾城的外在温和儒雅的缘故,给人以削瘦之感。这回坦胸露背,才看真切,从宽肩到长臂,从厚胸到窄腰,他身上的肌肉条理分明,结实匀称,分明是很精壮的身材。漉湿的长发散在肩上,水滴顺著锁骨蜿蜒滑下,随著呼吸的起伏,在昏黄火光下闪动著点点光斑,好似增添诱惑的魅力。
此刻,沈遥青想到,倾城除了是他的知己,还是个深具魅力的男人。如果以眼前的模样去勾引人,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所以,他紧张道:"倾城,可不许你去引诱我家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