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解释,大家夥儿都对我们兄妹给予了最深的同情,并且热情的邀请我在这个质朴的村子里定居下来,我有些盛情难却。本想问问婕妤的意见,却发现这孩子和村上其他的孩子在一起居然玩的不亦乐乎,丝毫没有了才来时瞧见那些过分热情的村里孩子时的胆小怕生。那些开朗顽皮的孩子们自打一见面就十分喜欢这个漂亮乖巧打京城里来的小夥伴,每一个都是那麽积极的与她亲近,而婕妤也逐渐的和他们打成了一片,果然她是太缺少朋友了缘故。我知道如果我要她和我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很乖巧的和我走,可我真的不想夺走她难得的快乐,在那个深宅大院里,她最缺乏的除了亲情就是友情了吧。
瞧著婕妤难得欢快的跳著跑著,脸上挂著依旧羞涩老成却更多了几分快乐的表情,与我作出了决定。
"什麽?只让婕妤留下?那高阳哥哥你呢?你一个人又要到哪里去?"
听了我的决定,吉言有点吃惊。
"我想到处走走,去看看外面没见过的一切,婕妤毕竟还小她不适合和我一起,就麻烦你们多照顾这个‘侄女'了。"
"不成不成,要留一块儿留,高阳哥哥你一个人本就行动不便,我怎麽能放心让你离开?你得留下。"
吉言努力的想说服我,我仍然婉言拒绝。他似乎瞧出了我的担忧,宽慰我道:
"我知道高阳哥哥担心什麽,怕王爷找来把我和巳杰也抓走是不?我和巳杰根本不在乎,能在一起多久是老天爷注定了的,我们只求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够了。而且我们这里虽然离京城不远可也算是个偏远小乡村,王爷如果来寻你们定会派不少人手四处巡查,目标也很大,等他们找来时,我们早就得到消息躲开了,根本不用紧张的。"
一旁的巳杰也附和著吉言:"小吉说的不错,我会叫了些朋友帮我留心周围的情况,如果城镇上出现什麽陌生面孔,或者寻人的人,他们会立即通知我们的。"
"可这样别人会起疑心的,怎麽能麻烦旁人?"
"不怕,我就说是以前在京城一时打抱不平得罪了权贵,那时候我在王府当差他不好找我麻烦现在那人听说我回了乡就准备来寻仇报复。乡亲们都很仗义,听说我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惹了麻烦,都二话不说答应一定会帮我的,所以高公子就不用担心了。"
"这......"
"如果爹爹要离开,那婕妤也不要留下。"清脆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扑进了怀里。
"婕妤说过,要永远陪著爹爹的。"
"高阳哥哥,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是啊高公子,和我们一起生活吧,虽然日子清苦点,但大家相互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心也动摇了。
"那,今後就麻烦‘妹妹'、‘妹夫'多多担待了。我和小女承蒙你们多关照。"
留下就留下吧,正如吉言所说,能在一起多久是老天爷注定的,如果老天让我离开王爷,那自然是再不会相见,如果老天硬要我们再见面,那我再如何的躲避又能改变什麽?与其总是生活在哀伤与思念中,不如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度过每一天。
答应留下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安顿下来後,婕妤开始在村上的学堂里读书,与一干孩童在一起终於是找回了她的童真,而我凭借著还念过几年书肚子里还有几篇文章也到学堂里做了夫子。生活在这样一个质朴的村落里,让我每天虽然还是有些担忧,总怕自己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更多的却是感受到久违的祥和。
巳杰那边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城镇上没有来陌生人,也没有人来寻找一个跛子。我放宽了心,生活的安详舒适,但很偶尔的时候,我又会不经意想起那人,甚至希望他能把我找到,希望能再见他一面......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刹那,理智告诉我,他没来寻我才是对我们彼此最好的结束......
只是每当我这样宽慰自己的时候,心口上总是阵阵的抽疼。真奇怪,明明已经把心交了出去,留在了他的身上,怎麽那地方还会疼呢......
明明知道这样的结果是最适当的,明明我并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过就心满意足的,明明怀揣著那些美好的回忆我就能幸福的过完下半生的,但为什麽还是会烦躁还是会伤感还是会痛苦呢?人果然是贪心的动物啊,得到了一样又妄想得到更多,得到了更多又奢望著能得到全部......
我敲敲自己的头,让头脑清醒一下,捧著书本继续摇头晃脑的念著。堂下的孩童们随著我的节奏,在我领读一句後也跟著摇头晃脑的读一句,窗外有阵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啁啾的叫著,夏天快到了。
37
我和婕妤"父女"二人寄居在吉言这里,著实也给他们这个本就清贫的小家在银钱上更多加了几分负担,虽然我有在学堂当夫子,但学堂里的孩子本都是贫苦人家,也没什麽多的钱用来缴学资,多是用一些东西来抵偿,我知道他们读书不易,有时候甚至连那些东西也不收他们的,所以做夫子还不足以养活一家人。
幸好我在王府时习得一手好的园艺手艺,住在吉言这里才没有成为吃白食的废物。我拜托巳杰去集市上买回种子与秧苗,在小院里辟开一块地方种上,空暇时候领著婕妤和吉言一起侍弄花草,待培育成熟或结出花骨朵後便又拜托巳杰在去赶集时卖掉,总算是有些额外收入能贴补家里。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平和安详的悄然流逝,转眼我在张家村已呆了二月有余,已经是六月的盛夏时节。
那一天赶集回来的巳杰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本就气虚体弱的先皇,在经历四皇子逼宫一事的惊吓後,更是心力交瘁,终於不堪痼疾折磨,殡天了。
举国服丧三月後,太子雷逸啸即位,称禹王,并修改我朝法令,允许娶男子为妻,且自己首先迎娶陆姓男子为正宫皇後,封"翼君",意喻"君与孤王并肩比翼,不离不弃"。
消息传到村中,吉言与巳杰自然欣喜万分,吉言终於脱下了穿了多时的女装,恢复了男儿装扮。当他穿著男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甚至感觉有些不习惯了。
当村上其他人得知巳杰的媳妇竟然是男子假扮时,都是震惊非常。的确,要众人思想上短时间内接受男男夫夫实在太难,虽然这经朝廷法令允许,可千百年形成的固有观念让大家对这样公然昭示的男男之恋还是无法接受。倒是吉言与巳杰泰然处之,依然过著如常的生活,对村人乡邻的态度从不因别人的目光而有任何改变。
逐渐的,人们发现一切并没有因为吉言由女变男而改变什麽,张家小子依然是热诚豪爽,张家"媳妇"还是那麽温柔精明,虽然大家刻意的疏远了他们,可他们对大家的态度却没有改变分毫。虽然相处的仍然有些别扭,但大家终於慢慢的与我们恢复了交往,到了夏末秋初的时候,这一场男变女女变男的风波已然停止,一切又恢复如常,张家村依然是那个平和安详的张家村,我们也依然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
原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将在这样一个小乡村里平静从容的延续下去,京城、王府、太子、陆大哥、......王爷,都只是回忆里的事物了,可没想到却在那年秋天又传来更为重大的消息。
那时已是深秋时节,本应凉爽宜人的气候,却在那段时间里异常的闷热难当。
这反常的天气在那一天尤甚,天空阴霾,乌云蔽日,空气也仿佛有了重量,压在人的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一人在院中收拾著花草,手里虽然在忙活著,却有点心不在焉,心中忐忑,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院门被推开,一个慌慌张张的的身影冲了进来。
"巳杰?今天怎麽这麽早,集市已经收摊了吗?"我颇为意外的瞧见此刻本该在集市上的巳杰居然这麽早就回了家,并且早上出门时带去集市贩卖的花草现在也原封不动的给带了回来。
"今天生意不好吗?"
很奇怪,每次巳杰去赶集回来都是将我种的那些花草悉数卖光才会回转,今天居然一盆也没卖出。
本来我也很讶异居然自己种的这些花草会如此受欢迎,後来听巳杰说,是镇上有户大户人家十分欣赏我的手艺,我的花草几乎成了他的直供,他甚至还希望我成为府上的专职花匠。花匠我自然是做不成的,倒是自那以後我对自己培育出来的花草销路没有了任何顾虑,甚至每次赶集还会叫巳杰多带上两盆,而巳杰自然也是不辜负我的全部卖光,所以今日反常的一盆也没有卖出自然让我生疑。
"哪里还顾得上它......" 巳杰喃喃的说著,我心中奇怪忙问道,"怎麽啦?这花莫非有问题?"
"不,不,花没问题,是人有问题......出大事了,边境开始打仗了!"
打仗!?
果然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且这次非关个人更是牵扯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临国得知我朝皇帝殡天,朝中正是混乱之际,欺我朝新君为人宽厚,举兵进犯边境。而边境守将大将军吴德昭原是四皇子旧识,虽未参与逼宫一事,但对太子即位仍是颇有微词,此次敌国进犯边境,大将军消极应对,使得敌国气焰嚣张,而国内则是民心惶惶,太子,哦不,是禹王陛下迫切需要一场胜仗来安抚民心,同时击溃敌军树立威信。
"打仗就打仗吧,哪个朝代的边境上消停过?先皇在世的时候那些游牧民族就蠢蠢欲动,现在进犯也不足为奇。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这些不该我们这些小民操心的,巳杰你紧张什麽。"
我轻笑道。这打仗虽然於一国来说是头等大事,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却是八竿子打不著,况且陆大哥和皇帝陛下都是足智多谋之人,虽然边境上的将军的不作为是让军情有点吃紧,但我相信他们定能从容应对,我对他们有信心,所以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
我摇摇头,只当巳杰是紧张过度,并不去理会他,低下头继续我手上的工作。
"打仗是没什麽,可问题是皇上派遣带军前往边境的可是王爷啊!!"
王爷要出征......
我楞了神,心脏猛的一抽──原来那不好的预感是这事......
王爷的亲自出征虽然让人诧异,却也在情理之中。通晓兵法谋略同时又是自己亲表弟更是在自己登基一事上给予不遗余力的帮助的王爷,自然是皇上派去最紧要的前线阵营掌控大局稳定军心消灭敌人野心的最佳人选。
可最佳人选不等於不死人选啊,这边境战况谁又能说个准?谁能保证王爷完整的去了就能囫囵的回来?
"高公子,您也别太紧张,王爷是天神下凡,自有皇家先祖庇佑,此去虽然辛苦但定能安然无恙的。"一旁的巳杰瞧我楞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反过来安慰我道,"依王爷的聪明才智,收拾那些外族蛮子也就三五个月的事情,您安心在我们这里住著,到时候等王爷回来了......"
"等王爷回来做什麽......"我呆呆的望著前方,视线却失去了焦距。等他回来做什麽?我得在这里为他担惊受怕三五个月,可等他回来了,我又能做什麽?我既不能扑上去狠狠的拥抱他用身体感觉他的存在,也不能走上前轻轻的吻住他用语言倾诉对他的思念。
我已经主动的放弃王爷了,我没有资格为王爷做任何他的家眷才能做的事情。
"等王爷回来,他,他......"
巳杰也无法回答,是啊,这问题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我不再去想那些本已与我无关的事情,做著自己该做的工作。
王爷,希望你一路平安,凯旋而归。
虽然我没有资格,但老天啊,希望我这小小的乞求能传到您耳中,保佑王爷吧。不是为我高阳,而是为皇上,为柳姑娘,为我朝江山,更是为万千黎民百姓......
38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王爷此去边关,竟不觉已有四年余,虽然频有捷报传来,却由於临国的负隅顽抗而不能将其一举歼灭。
战事直至王爷率领我朝将士军临其京都城下,围困其数月时间,那国皇帝方知大势已去,大开城门称降,做了我国附属,愿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王爷胜利凯旋,即将班师回朝,我这颗悬了四年的心终於落了地,我也知道,这一刻我终於能放下一切,安心的过自己简单平静的生活了。
四年的时间,让婕妤长成娉婷少女,还未及笄,便有不少少年儿郎向她示好甚至还差了父母上门来打探消息。我也曾经问过婕妤意见,如果有她中意的,我就以父亲的名义为她立下婚约,不用担心其他事情。我私心的希望婕妤能寻找到她心中的那个人,能够有段美满姻缘。可她却是个个一视同仁,不见丝毫暧昧,让我这一相情愿也只好作罢。
四年的时间,吉言与巳杰二人比一般夫妇并无二致,生活中仍是有许多磕磕碰碰,但更多的却是幸福与欢笑。只是吉言总为不能为张家延续香火而自责不已,倒是巳杰频频安慰於他,两人感情更加深厚,浓情蜜意难以言喻。
四年的时间,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人,因为身有旧疾,苍老的速度比起只比我小一岁余的吉言来快了许多。眼瞧著神采已不复当年,眼睛里也透露出沧桑。每次洗脸时瞧著水盆中的自己,回想当年为了博得王爷青睐而努力妆点自己,总想用这并不十分出众但与柳小姐有几分相似的皮相挽留住王爷些须真心的痴傻劲儿,不禁自嘲当初的狂热与幼稚。
四年的时间,改变的何止一星半点?
我难得清闲的在院中坐著,看看闲书,喝口香茶,却似乎听到门外嘈杂响动,似有不少人朝这边走来。我心中好奇,这张家村本是个幽静小村,除了过年祭祀或是村上有什麽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全员出动,今天这大动静是何缘故?
我放下手中书,撂下茶盏,开门出去一探究竟。
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探著头瞧著直通我家院门的路的另一头,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随著他们的渐行渐近,人群也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我这才看清那马上之人。
王爷啊,为什麽,为什麽在我终於可以忘记你的时候,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呢......
我楞在当下,直到王爷走到跟前也不能移动分毫。
"我的小阳儿,你受苦了......你也把本王害苦了......"王爷抬起手来,轻轻摩挲著我的脸。那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宽厚,只是有了粗糙的触感,这四年的征战生涯想必定是艰苦非常。
我没有说话,只死死盯著这个暌违了四年的身形,那温和的笑容,那不凡的气度,那深邃的目光,我将它们一一与四年前比对,除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别的都不差分毫。若硬要找出不同,只能说比起四年前来现在的王爷更加的沈稳内敛,也更加的,吸引人......
我站在那里,感觉那颗早已遗落的心似乎又回到了它原本待的,空荡荡闲置了多年的地方,我甚至听到它的搏动,一阵强过一阵,一声大过一声。
"阳儿,今後我是断不会再给你任何的机会逃离我了......"王爷说著话,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围观的人群中起了不小的骚动。
我没有挣扎的任王爷揽著,只低声提出质疑。
"我只想知道,王爷您是如何知道高阳在这里的......"
"有人带路自然不难找。"
王爷侧头瞧著什麽人,我顺著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立於一侧的吉言。原来是你把王爷带到这里,为什麽你要这样做......
"阳儿,跟我回去。我迟了四年来接你,已经是极限了......"王爷的声音依然那样醇厚悦耳,我有点恍惚。
"迟了......四年?"这是什麽意思......
"父王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你在这张家村,只是有事情耽搁了,这才晚了四年来接你。"婕妤清朗的声音传来,接著她纤细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径直来到我身边,微微福了福身,"父王,四年不见,您一切安好。边境骚乱被父王平定下来,想必皇帝伯伯少不了大大的封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