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下部]

作者:dnax[下部]  录入:12-15

光正手上用力把他压制在地上,冷笑着道:"我弟弟的身体怎么样?我只有在小时候一起洗澡的时候见过,现在一定也变得十分诱人了吧,连你这个被派去行刺的杀手也被迷惑住了。"
清次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他听到光正慢慢地凑到他耳边,声音像刀锋一下刺进耳中:"我让你杀了他,可不是让你玩弄他,如果你杀了他,给你几百石的封赏建立家名也可以,但是现在,我却应该要替秀家报仇,不然连我自己都会感到抬不起头来,在他爱上你之前,我还是先杀了你吧。"
光正的话一说完,就从旁边拉过被子用力捂住了清次的脸。
他用手臂压制着身下的人,感到他的挣扎和搏命的余力阵阵传来。
现在让这个重伤的人死在刀下实在太轻易了,光正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刀沾上他的血。
如果要死的话,就用这种缓慢而痛苦的方法去死,既不是武士的死法,也谈不上英勇豪迈,倒有几分像是情杀似的。
光正冷笑了一声,他手上更加用力,清次本来就受了伤,稍微用上一点力很快会窒息而死。
户外暴雨打落的残花埋入泥地,橘红色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道微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长廊上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打扰了。"
听起来大概是侍女,光正的手一松,开口问道:"是谁?"
"阿药,秀家殿下让我来照顾清次大人。"
"清次大人......"
光正露出了嘲弄的笑意,他拉开被子望着那个男人。
清次一动不动地躺着,胸膛不再起伏,好像已经没有呼吸。
他站起来,也没有去管凌乱的场面,慢慢地走向隔扇,一下子把门打开了。
跪在门外的阿药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行礼。
光正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了出去,凡事不需要解释,那样一个浪人的生死,他甚至都不用去料理后事。
阿药等到他走得看不见了才敢抬头,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一下,然后站起来走进去。
相隔一个多月,阿药没有想到重新看见清次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景。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点亮一盏灯,也没有光线可以视物,她小步地走着,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阿药跪下来细细地望着地面,慢慢可以看清一些轮廓了。
一个男人倒在床铺边,脸颊紧贴着地面,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开着,阿药只感到一股干涸似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少女受了惊吓立刻往后坐倒在自己的小腿上,但是比惊恐更强烈的不安也瞬间涌了上来。
阿药关心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者更方便简洁地说,这种关切是少女对心生向往的男子所特有的,在那个小小的陋室中短短几天的相处,却好像已经把清次的一切都紧记在心中,他的笑容话语,痛苦和挣扎也全都深深地烙印在阿药的脑海里。
因为被这些久违的感情所驱使着,毫不犹豫地便支起身体,伸出双手把清次从地上扶了起来,并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
她把手指放到他的鼻下,虽然微弱,但那里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呼吸着。
阿药立刻解开他的衣服,清次的胸前伤痕累累,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阿药只能在没有受伤的部位以及后背轻拍按摩,希望能够让他醒过来。
但是不管她如何摩挲,那原本就很微弱的气息反而变得更加轻细,眼看着就要消失,阿药一阵难过,忽然哭了起来。
滚烫的眼泪一连串地落到清次的脸上胸前,不知道是感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热意还是因为阿药不断揉搓按压着他的胸口终于产生了效果,清次猛然一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吐出了一口血,终于又用力地喘息起来。
这一下,连阿药自己都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泪中带笑,连忙抽出胸前夹着的怀纸帮他擦掉嘴角的血沫。
"清次大人,你没事吗?"
清次睁开了眼睛,但是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
阿药这个时候才想起房间里一片漆黑,于是想要站起来点灯。
但是清次却阻止了她,他冰凉的手抓住阿药的手,让她把耳朵凑到自己嘴边。
少女的脸在黑暗中滚烫起来,她缓缓低下头,鬓发拂过男人的脸颊鼻尖,听到一个异常微弱嘶哑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句话。
阿药一下子僵直,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她甚至不确定听到的话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于是就着那个动作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可以再对我说一次吗?"
清次冰冷的手指收紧,他从来没有这样艰难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但还是尽量的,一字一句希望能够清楚地让阿药明白他说的话。
"帮我离开这里。"
这句话在阿药听来,就像是在自寻死路。
他受了重伤,又差一点死去,就算在城中天天受人照顾也未必就能够痊愈,这样走出去难道不是死路一条吗?
"为什么?"
阿药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手正被一个男人握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秀家殿下让我来照顾你,无论如何,难道不能等伤好了才走吗?"
清次不说话,却把眼睛转向了墙角。
阿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的刀架上放着两把刀。
一瞬间,这个年纪轻轻的侍女忽然闪过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不禁感叹道,是啊,还没有看过他挥刀呢。
每一次和这个男人同处一室都是他身受重伤需要照顾的时候,虽然阿药也知道这些伤正是因为和人生死相搏造成的,她却没有亲眼见过。
听说这一次,也是在天守阁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十几个刺客,并救了秀家殿下的性命。
这么说来,那一定是非常英勇豪迈,令人仰慕不已的吧。
尽管阿药觉得以清次现在的状况要独自离开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但是不知为什么,想到刚才冷着脸走出去的光正,她却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请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阿药挣开清次拜托她的手,又用自己的双手握紧,说了这样的话。
她看到清次点头才松手,把他放下后端起一旁的水盆去外面盛了热水回来,跟着替他清洗身体,又把伤口重新包扎好,为他穿上干净的衣服。
黑色的窄袖单衣穿在白色的襦袢之外,又用同样黑色的两寸结带系好腰间,阿药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件事,最后从墙角那里把刀拿过来为他插在腰带上。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女人为清次穿过衣服,有多少女人的手指在他的怀中流连不去,但唯有这一次,他的心中单纯地只有感激。
即便是那些妓户中的游女也有心地洁白毫无可憎之处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从小在城中长大的少女呢。
她能够这样果断地帮助自己,甚至没有考虑到后果,除了情意之外,一定还有着更微妙的东西存在吧。
酉半暮时,天色渐晚,下过雨后的天空暗得比平时更早。
阿药扶着清次,把他送到远离本丸御殿的北之丸门外,让他从侍从们方便进出的通路通过。
天色一片漆黑,也看不清路途,阿药站在门边,把几个包好的握饭塞在清次的怀里。
"请多保重。"
清次扶着墙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听到阿药用期待着的,并且是满怀信心的语气对他说道:"下一次,请让我看看您挥刀的样子吧。"
你可不要死了啊。
这是当时阿药的言下之意。

第三十二话?异变
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
好不容易才能再见到他,青鬼门密谋叛乱的事还没能来得及对他说,难道就这样走了吗?
清次看不清眼前的路,地上的积水浸湿脚趾,每一步踏下去都好像要没入地面一样。
他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陷入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这个世上有多少女人等着和他生死相许共度晨昏,为他朝思暮想难以入眠。
眼看春花以为是在夜里,仰观秋月错以为是白天,可是那些姣好容颜都像过眼云烟一样,顷刻间就连长相都不记得了。
只有那个人,在生死之间蓦然的一个眼神就让他后悔终生。
这样做,难道只是想要他原谅吗?
这样做,算是还给他了吗?
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数年前那个梦就会重现。
通红的天空中到处都是乌鸦,黑黑红红地混合在一起,乞丐肮脏的尸体在血泊中日渐腐烂,他却夺走了那沾血的二十个铜钱。
还给他。
还给谁呢?
那些做过的事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就在秀家从他掌中抽回手的时候,原本遥远的记忆又全都回来了。
连那个乞丐丑陋扭曲的脸都如此清晰地仿佛在嘲笑他似的。
清次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不是对那张记忆中的脸,更像是难以言喻的,对自己的恶感。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那古野离开尾张,到个什么偏僻的地方租一间后院房子,暂且睡上五十天,连身都不翻,一直等伤好了,再过回他原来的生活。
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就连同丑恶的过去一起,再埋进更深的地方,永远也不去想。
就这样全都忘记吧。
他仿佛在强迫自己下狠心似的,完全不顾伤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一片漆黑之中,脚下的泥泞一滑,忽然整个人都向前摔倒,落地时伤口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
刚换洗过的衣服又弄湿了,清次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但却始终无法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是往人少的地方行走,万一被巡街的看到只怕又是一件大麻烦。
但是他现在身受重伤手脚无力,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清次伸手抓着地面的泥土,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一扇木门被打开,昏黄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紧接着一双穿着木屐的男人的脚从门里出现。
清次想抬头看一眼,但是却忽然间感到头晕目眩,一阵发凉的寒意爬上头顶,就这样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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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了?"
秀家因为疲劳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本打算让侍女们换下的衣服却又重新穿上,眼睛也望向了门外的少年。
北御门在他面前跪坐,旁边还跪着侍女阿药。
"怎么会不见的?"
"非常抱歉。"阿药深深地低下头,略带惶恐的声音响起:"我实在不知道。"
秀家皱了皱眉,但是他没有责怪阿药,而是越过两人径自来到清次睡过的房间。
里面一片凌乱并没有收拾,阿药故意留下这个场面什么也没动,虽然心里感到害怕,但还是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
"你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吗?"
"不,我来的时候光正殿下在房里,光正殿下走了之后,我进去看到清次大人倒在地上......"
"然后呢。"秀家的双眉皱得更深。
"然后,我去端水进来,回来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阿药望着地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如此顺畅地说出谎言来,但是她的话一说完,就看到秀家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我知道了。"
似乎是漫不经心,也毫不关心的语气,秀家说:"你先退下。"
"是。"
阿药眼看着秀家走出去,她无从揣测这位少主人的心思。
这一个晚上的天空也是暗红色的,浓厚的云层斑驳地覆盖着,隐隐有种不吉祥的预兆。
追上了秀家往外走的脚步,北御门问道:"这么晚了,您要外出么?那些刺客的事还没有着落,万一......"
秀家打断他的话:"去把久马叫来......还是算了,你跟我来。"
"您想去哪里?"
"......舞风。"
显然并不知道舞风是什么地方,但是北御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秀家一言不发地走着,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忽然说出舞风这两个字,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不过有一点,即使对别人隐瞒也没有办法骗得了自己。
因为说去舞风,无论如何总比散步这样拙劣的借口要好得多吧。
如果那个人完好无伤地走出去,自己也并不会留他,但是现在却是濒死之际,随时都可能会丢了性命。
光正对他说了什么吗?
还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令他不想再留下?
明明有话要问他,是想等他醒来就问的,可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混乱却完全忘记了。
秀家忽然一怔,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有什么事要问清次,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
他皱了皱眉想从正门出去,可是稍作思忖后觉得那样一个重伤的人,要从守卫把守着的正门出去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本丸外的二之丸是秀家母亲奥御殿以前的住所,再往前则是侧室於序之方的住所。
这些地方本来禁止外人进入,可是秀家却把清次安置其中,而没有像前次那样丢在远离本丸的偏僻小屋里。
虽然连自己也感到了两者之间的不同,秀家却没有多想。
他带着北御门走出北之丸门外,一边细细地看着地上雨后的泥泞痕迹一边走着。
地面上隐隐约约有一些脚印,但不能确定是什么人留下的。
一面走一面整理着这些印记,渐渐好像被牵引着一样,北御门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很远。
就在这个八月的盛夏之末,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夜间戌半,天地发生异变。
天上闪光,大地崩裂,一瞬间那古野城及城下町的屋舍民宅纷纷倒塌,被压死的人不计其数。
秀家才走出城中不久,就遇上了这前所未有的地震,街道上一片混乱,崩坍的房屋残片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像是末日降临了似的。
人群把他和北御门冲散,光是看那一片凌乱的场面也难以分清方向。
秀家远远地望到高耸的天守阁,不只是城下町,现在就连城池都在摇晃了吧。
他知道应该立刻回去,可是四散奔逃的人群却一次次地把他冲撞到更远的地方。
虽然感到连心脏都冲碎了般的剧痛,但是却又期待着人群不要让他通过,就这样继续冲向远离城池的地方。
既矛盾又自欺欺人的想法还是第一次这样涌现出来。
残垣断壁倒下的时候,面前的一个女人被压倒在地上,鲜血四溅着被更多的人踩踏过去,到处也都传来哭丧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
秀家被撞得往后一退,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个人扶住。
那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单薄的短褂,腰间缠着根带子,粗壮的双手正托住秀家的肩膀。
"别往和人潮相反的方向走,跟我来。"
他拽着秀家的手臂往前走,顺手还抱起了一个在破屋前大哭的孩子。
这个男人的手臂粗壮有力,显然是在靠着力气干活谋生,他把那个孩子扛在肩上,一路走到一片空地。
那里聚集着不少人,大多都受了伤,也有和家人走散的老人和孩子。
男人松开了秀家的手,也把肩头的孩子放下来,但是他没有停下休息,而是又投入到人群中帮助那些受了伤或是行动不便的人。
当他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额头上已带了血迹,地面依然震动,但有了缓和的迹象。
男人扶着一个受伤的老人坐到空地上,伸手擦去额头上的血痕。
"你叫什么名字?"
秀家望着他,无论如何这个人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男人回过头来的时候,秀家才真正看清他的脸,这个人有一张过于严肃的脸,在陌生人眼中大概是十分疏远难以接近的类型吧。
他在额头绑着一条柿黄布带,看起来虽然粗犷鄙陋,却有一种通晓人情世故的睿智。
"我是锻冶铺的铁匠,名叫六藏坊。"
地面还在余震中摇动着,秀家点了点头:"你救了不少人。"
六藏坊一愣,感到面前这个人似乎有点与众不同,他故意回过头去照看身边的伤患,眼睛却悄悄地注意着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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