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就在袭九弦右前方五米远,一名身穿睡衣手持乌身猎枪的芬兰大汉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袭九弦狠狠咬了咬牙,拔出枪,猛然探身射击。
“砰!”一名闯入者被爆头。
“砰砰砰……砰砰……”回应他的行动的是一阵疯狂的扫射。
闯入者在己方枪火掩护下迅速抢进,就在其中两人几乎触到车尾的时候车子突然重新启动,打旋倒车,在枪雨中横扫三人,退出旅店一楼冲上街道。
高空盘旋着的直升机注意到目标重新活动,俯冲下来又是一阵扫射。这次,轿车没有开出多远便熄火停住。直升机缓缓降低高度,一人提枪跳下,螺旋桨带起的气流扯动他满头淡金。待直升机再次升高,金发男子先于他的下属大步迈近蜂窝一般的轿车,枪管探入车窗拨动满身血污的袭九弦。他打开车门,捩住那条仿佛用血液沐浴过的手臂把人拖到地上,预料之中地,他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在金发男人之后,两名全副武装的男子从奥迪后座提出已经清醒了的徐殿经。
“Sea……”英俊的金发男人俯身蹲在侧趴在地的袭九弦的身边,轻轻呼唤。
袭九弦费力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那个正在注视自己的男人的身上:“约翰?”
“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你,但是,”约翰压低声音,“我不得不说救李兴民是你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坏的决定!”
“No……”尽管吐出一个音节都似乎是折磨,那被汗水血水抹污的俊脸却忽然绽出一朵美艳惊人的笑:“It’s not!”
约翰一惊,预感不妙的霎那,原本趴在地上的袭九弦闪电般弹身而起,左臂一把揽住约翰的脖子,右手把一直缩在袖口内的袖珍勃郎宁指上约翰的太阳穴。这一串动作迅疾惊人,步骤流畅如水,待到约翰的三名下属重新把枪口对准袭九弦,袭九弦已经降低身形单膝着地,后背抵住奥迪彻底制住英俊的金发指挥官。
“Actually,”轻轻喘了口气,浑身浴血宛如炼狱森罗的人微笑着在约翰耳边低喃,“ that’s one of the wisest decisions I’ve ever made(那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现在,”袭九弦扬头,“放了李兴民!”
没有人动。
“放了李兴民!”袭九弦再次喊道,音色冷了三分。
架住徐殿经的两个男人无奈松手,狼狈却还算完好无损的中年人慌忙靠近蹲靠在袭九弦身边。
“嘀嘀……”袭九弦长裤口袋里的手机赫然响起。
“别动!”扼住约翰喉咙的手臂用了用力,袭九弦厉声警告,然后扭头对徐殿经:“接电话。”
徐殿经从袭九弦口袋中抽出手机:“喂!”
“我找X。”稚嫩的童音响起。
徐殿经一愣,下意识地把手机放到袭九弦耳边。
“我在,说吧!”希伯来语。
“你还有六分四十秒。”同样是希伯来语。
“谢谢。”袭九弦淡淡道。
“兰顿在我手上,”约翰忽然开口,“如果你想让他活着就放了我然后束手就擒。”
“你说话算数?”早已猜到对方的杀手锏,袭九弦问得很是平静自然。
“我发誓不会在这方面骗你。”
“OK。”疲倦地轻轻吁出口气,袭九弦把枪从约翰头上移开,左臂一松把他轻轻推出去。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脱险,约翰一面警惕地向后退,一面诧异地盯着那个舒展了身体放松地靠坐在奥迪车边的美丽男人。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徐殿经几乎要跳起来。
“送你上路!”袭九弦侧身猛扬右手扣动扳机,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六颗6.35毫米的子弹全数钉入徐殿经的心脏。
果然是芬兰的冬夜,这么黑这么冷……
混乱的光影中,那个人缓缓垂下手臂,靠上奥迪。
今天听到的枪声爆炸声太多,似乎有伤到耳朵,所以现在都听不清其它声音……
身体贴着车子慢慢滑下去,软软倒在地上。
虽然一时不察把你留在约翰身边是我的失误,但是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如果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的话……不把你做到三天下不了床我就不是袭九弦!
唇角勾出极微弱的漂亮的弧度。
至于现在……
倦意潮涌。
吞没思维。
“轰!”突然,远空惊雷,那架正盘旋在高空的直升机应声坠落。
“突突……”巨大阴影占据上空,一架军用直升机宛如凭空出现。
“砰砰……砰砰砰……”一阵杀得地面众人措手不及的扫射。
“哚哚……咄咄……”子弹掀开柏油路的闷响。
直升机降低,湍急气流扯得人头皮发痛,两只全副武装的“黑蜘蛛”和一道白色人影从直升机上跳下,疾步掩入奥迪残骸。
“弦!”白色人影几乎是扑上去把袭九弦抱在怀里,大吼呼唤,却得不到后者的任何回应。
湿漉漉的触感让白衣人缩回手,低头……
血!
大量的血!
大量到令人胆战心寒的血迅速浸透抱着袭九弦的人的白色衣袖!
“Move!Move!”从未见过这个同伴如此失态的两只“黑蜘蛛”一个不断向四周扫射,一个扯住白色人影的衣领召唤他回神:“兰!”
衣领后方的扯动让兰顿在惊恐中找回理智,他猛地打横抱起体温低得吓人的袭九弦,发狂般向直升机奔去。
四周枪林弹雨,险状迭起。
一路血泉蜿蜒,怵目惊心。
“去最近的医院!”跳上直升机的瞬间,兰顿吼。
军用直升机撇下地面一片狼藉,迅速挑头升高,急速远去……
即使多次出生入死,即使见惯血腥杀戮,兰顿也从未如此惊恐,由楼顶停机坪到急救室短短十几秒已然让他耗尽心力。
现在,那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那么近,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远,那么虚幻。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成为绝响。秒针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走动都可能宣告他们的距离咫尺天涯。
被玻璃屏壁阻隔在急救室外,兰顿发现自己居然止不住颤栗。
情况很糟。
袭九弦头上、身上迅速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血液一面由注射头流入他的身体,一面又由他的口鼻和身上的伤口淌出。在兰顿看来,整个急救室到处都是惊心的鲜红。
一路上严重失血,被抬上急救台的时候袭九弦的血压已经很低,脉搏也非常微弱。常规情况下,一旦病人血压低到一定程度出现休克,出血就应该停止。然而,无论通过外科压迫止血还是内科止血针降压都止不住已经被不可逆性出血性休克危及生命的袭九弦的持续失血。更糟的是,紧急输血2000毫升之后,虽然血压回升脉搏加强,但是当血压提高到90毫米汞柱袭九弦马上又开始大量出血。
凌晨五时到七时,军用直升机两次飞行数百公里为袭九弦紧急调血。两个小时,每一秒都是煎熬。
而在输血失血输血这样的循环过程中,医生终于确诊:抛却所有创口,真正造成袭九弦失血不止的是颅底骨折,颈内动脉血管出血。
11月29日,一个平静的北欧早晨,8时过,日出,红艳胜火。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一片赤光磅礴的背景中,兰顿面色苍白如纸地接过袭九弦的病危通知书。
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不管出现什么后果,颈内动脉封堵手术刻不容缓。
“我来签字。”兰顿嗓音低哑。
“可是……”将近中年的医生犹豫。
“我有合法的签字权利,请动手术,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放下签字笔,兰顿独自快步离开急救区,拿出手机开机,拨通一个从未拨过的号码。
“Hello?”柔和女声由遥远的温哥华传入兰顿耳中。
“袭盈,袭小姐?”
“我是。”带着少许惊奇。
“我叫兰顿·扬……”
优雅修长的身躯迎向朝阳,背后留下一道影。
“我打电话来是要通知你,并且请你代我通知你的父亲……”
美丽的紫罗兰色映出金色的明亮。
“我,兰顿·扬……”
心脏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着。
“将娶你的弟弟……”
轻轻吸一口气:
“袭九弦。”
本来就是这样。
我们生活的世界,太多事情,不能自欺欺人,无法逃避阻挡。
看着袭九弦被推入手术室,兰顿垂首倚住冰冷的墙壁。
他看不到苏海伦的未来——昨天,她死了。
他看不到徐殿经的未来——今天,他死了。
他看不到他的未来……
曾经以为再没有什么可失去,却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一切早已违背初衷,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恐惧,能够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一次也好……
红色的灯光下,兰顿抬手。
可不可以任性祈求……
掩住视野中的迷雾。
……时间凝固?
这一天,是11月29日。
*
*
*
*
*
*
*
*
*
*
*
*
12月24日
纽约市·曼哈顿中城北25英里·西切斯特县·哈茨代尔郊外·芬克里夫墓园
白昼将残,晚钟落晖。
常青草坪上云杉高耸,阴云渐渐笼上,灰色理石与花岗岩围建的陵园格外肃穆庄严。室外陵园,绿草间平卧许多新修的铜制墓碑,墓碑上安放着可拆卸的花瓶,花瓶中摆放着鲜花。
花草墓碑外围,远远立着一名男子,黑色墨镜遮挡住他的眉眼,黑色西装包裹他颀长英挺的身躯。冽风拂过,犹如慰籍挽歌,那人碎发轻扬,瘦削身影无限冷俊寥寞。
“总算找到你了!”甬路上,一名身材高大健壮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近。
墨镜掩去眸色,穿黑色手工西装的男人看向来人。
“这半月你都在做什么!哪里都抓不到你的影子!”中年人有担忧有恼火。
“没做什么。”态度平静坦然得令人牙痒。
“兰,你只有24岁,别告诉我你就要这样退休!”北欧人凝视那个气质儒雅的青年。
兰顿微微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却没有回答。
“你是认真的?”北欧人问:“和他一起?”
听到那样质疑的语气,兰顿倏地扬首。北欧人霎时感到两道慑人的光线穿过那两片黑色玻璃警告般盯向自己。
“真像……”
“在提到对方的时候你们的反应真像!”中年大叔叹气。
僵持许久,北欧人无奈地笑,投手:“好吧,我放弃。”
凌厉的威慑感逐渐淡去,兰顿从口袋拿出震动的手机,转身接电话。
“怎么样?”清朗的男声。
“不错。”兰顿回答。
“哦?”坏心眼的怪异腔调。
“我已经跑遍了纽约的墓园,”兰顿深吸口气,仿佛在极力压抑,“无论怎样这都是最后一家。”
“啊!”一声哀叹妩媚缠绵:“把人骗到手就不珍惜了!让你帮着挑一处墓地作新婚礼物都不愿意!可怜我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昏迷了四天三夜损失了几千毫升鲜血……”
黑衣男人挑眉,稍微把手机拿远,一脸平静地向中年北欧男人道:“雷克南,我能邀请你参加今晚的派对吗?顺便向你请教一下离婚手续事宜。”
中年人脱力地翻眼。
“……”手机另一端沉默几秒钟,一声冷笑自兰顿背后甬道方向传来:“嘿嘿……如果我们离婚,一旦我死了你就拿不到我名下的财产!”
“你不用担心这个,”合上手机,一面回身一面单手摘下墨镜,看着那气势汹汹大步跨近的俊美男子,紫罗兰色双眸笑意盎然,“离婚的时候我有权和你平分财产,包括你名下的袭氏股份。”
“……”来人先是嘴角抽搐一下,紧接着额头青筋暴跳:“操!你个混蛋!我要你在左冉那家医院的股份!我要你在长岛和科隆老城的房子!我要你在瑞士银行的帐号密码!我要你那艘游艇!我要做得你三天下不了床……唔!”
义愤填膺的发言被一个火热缠绵的吻堵住。
中年北欧男人宠溺地微笑,默默退开。
忽然,无声无息地,
一点莹白,
一点莹白,
静谧墓园,银亮飞舞漫天……
*
写手:XYZ·北京时间2006年7月3日凌晨4时15分·《与他危情》篇·约六万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