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小孩————吹音

萧之辰在这天早上短短的一个小时内，总共说了三次shit。
第一次是在自家车库里。
"Shit！"从踢掉闹钟起床阖着眼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从冰箱里搜罗出一片发硬的面包叼上到现在，一天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居然是这样四个字母组成的词汇，这让萧之辰极度不爽起来，打开车门从座位上拎起手机，他看也没看地按下了快捷键。
电话很快接通了，萧之辰倚在车门上不耐烦地吩咐道，"齐宇？限你十分钟之内坐在无论什么交通工具的驾驶座上出现在我面前，迟到的话后果自负。"语毕便要收线，然而让他稍微有点吃惊的是，这次电话那端却没有传来熟悉的"明白"这一回答。
停顿了两秒钟，齐宇笑嘻嘻的声音这才响起，"不好意思啊萧大少爷，今天能不能麻烦你自己解决下问题？我的车昨天撞坏了，现在正在出租车上往公司去，照司机的速度，十钟内是绝对赶不到的。"
收线。
萧大少爷很不爽。虽然他一言未发，但是齐宇已经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件事，并且暗自告诫自己今天工作千万别出错。
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后，萧之辰便第二次忍无可忍地"shit!"了出来。
出租车在街口堵车的长龙中动弹不得，好不容易可以前进个几米了，司机居然焦头烂额地回头看着萧之辰说了一句，"客人，真不好意思，车子好像抛锚了。"
乘地铁吧。
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萧之辰看着陌生的地铁广告牌，咬着牙这样决定道。
"每次看到地铁站里的监察吹着哨子叫大家站到黄线后，我就很想往黄线前走个半步。"
"没错没错，我也是哦，觉得这样很好玩诶。"
没来由的，萧之辰想起了上次路过茶水间时无意中听到的两个年轻女秘书的对话。难道所有平民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他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一面在心里疑惑着。
少年穿着极普通的运动服和球鞋，怪异的是上衣只有一个袖子，另一个像是被撕掉了，还落着线头。他在黄线的两端跳来跳去，一边不时地探身查看地铁有没有来。约摸过了两分钟，地铁进站的黄灯亮了起来，座位上的人们陆续站到了黄线后，监察卖力地吹响了哨子。
少年停住了跳跃的脚步，只是身子开始前后摇晃起来，而且幅度越来越大。地铁的呼啸声愈渐清晰了，当车头出现在站台最边缘时，只见这少年身体用力前倾，竟像要跳到轨道中去。
"Shit!"萧之辰低吼一声，向前猛冲数步，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臂，再向后一用力，将他牢牢抱住。
地铁卷着一阵风进站了，谁也没有在意萧之辰和这个少年，自顾下车的下车，上车的上车，转眼车门合上，又卷着一阵风离站了。
站台一下子空旷起来，只剩下萧之辰和这个少年四目相对。
"咳，"想着总要说点什么的萧之辰清了清嗓子，好歹摆出一张大人的脸看着少年，"你为什么要卧轨？"
"嗯？"少年似乎没听明白，侧着头直视萧之辰。萧之辰这才发现，少年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完全不像是会卧轨自杀的抑郁族群。
不会是自己搞错了吧？第一次坐地铁的萧之辰只觉得头皮发麻，压低了声音问少年："你刚才......是不是想跳下轨道。"
少年飞快地点了点头。
幸好没错。被那样清澈的目光盯视着，在得到少年肯定的答复后，萧之辰居然长舒出一口气来。
"为什么要卧轨自杀？"这种问题到底该不该问，萧之辰也吃不准，但总不能救下了人家后转身就走吧，只好随口问一问，再随口劝上几句，打发走算了。萧之辰倒没察觉，这样随口的几句，出自他萧大少爷口中，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心了。
然而少年却不领他的情，耸了耸肩道，"我没想要自杀呀。"
"跳下轨道不是想死那是要怎样？"萧之辰挑眉。
少年笑了，反问他道，"你有没有看过《大暴走》？"
"没有。"萧之辰老实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这让萧之辰极为不满，这种表情就好像在嘲笑他的无知一般--
谁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他萧大少爷的面嘲笑他？
"‘烂命一条'死亡游戏。"少年不去理会萧之辰微有怒色的脸庞，自顾解释起来，"电影里有这么一种游戏：从列车即将进站的站台上跳下去，在列车的正前方飞奔，跑过一整站路，最后从下一个站台离开。"
"然后？"萧之辰忍不住追问。
少年一偏头，"什么然后？"
"有这么一个游戏，然后怎样？跑到下一站用时最少的人算赢？有人跑太慢被列车轧死了怎么办？"萧之辰一连串地追问道。
"不知道。"少年将插在裤袋里的两只手伸出来，朝两边一摊道。
"那么这个‘烂命一条'死亡游戏有什么意义？"萧之辰无法理解地皱眉道。
"为什么要有意义？"少年再次反问道。
萧之辰笑了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有什么好做的？"
少年也笑了，毫不退缩地逼视着萧之辰道，"那么，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了？比如路上看广告牌的三秒钟，比如晚上十点一份叉烧的宵夜，再或者刚才跑过来无缘无故抱住我，全部都是有意义的事咯？"
"我是想要救你诶。"被反咬一口的萧之辰不爽度直线飙升起来，"而且至少我不会去做没有意义又危险的事。"
"那你的人生一定很无聊了。"少年不置可否地总结道。
不要和一个小你近十岁的少年动气。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萧之辰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撂下了这么一句，"我生平做的最无聊的事就是没让你从地铁站台上跳下去。"语毕大步走开。
转眼下一班地铁又至，萧之辰和少年隔着五、六个车厢各自上了车，车上站着不少乘客，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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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之辰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好在他是这幢办公楼里所有人的顶头上司，自然也没人敢来对他兴师问罪。进了办公室，秘书小姐忙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提醒他早上有个新的广告企划要开会决定。
"叫大家去会议室，我马上就到。"萧之辰吩咐秘书道，转身进了办公室。
这次广告的case是齐宇一手负责的，因为做的是一家知名服装品牌今季的主打系列，开会时萧之辰也会列席。本来昨天服装设计师已经一同前来开过会了，但意见上有点不合，只好今天在公司内部再讨论一次。
五分钟后，齐宇跟萧之辰前后脚进了会议室。齐宇偷偷瞟了萧之辰几眼，后者的心情明显不怎么好，所以他也不敢造次，本来要发在企划案上的火全在自己肚里浇灭了，这才道："那个设计师未免太强人所难，自己是同性恋就算了，说什么这系列服装设计理念强调的就是同志间暧昧而朦胧的美感，要我们的广告也体现出这种feel来。开什么玩笑！难道买件衣服还分同志商品和非同志商品的？"
"设计师这样要求了，我们也只能尽量满足他。"见无人反驳齐宇的话，萧之辰只能自己接口，"总之让客户满意才是我们的宗旨，别说同志feel了，他想让你表现山顶洞人feel你还不得照做。"
"呃......"齐宇苦着一张脸道，"那还是要从模特儿的身上想想办法了。对了，张散，你是不是让模特儿今天过来一次的？"
"嗯，我让他下午来。"叫张散的男子点点头。
"下午......这就怪了......"齐宇拿笔尖敲着太阳穴道，"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模特儿了？"
"你看见谁了？"萧之辰随口问道。
"是个很奇怪的少年。"齐宇皱着眉思索道，"因为在公司里从来没见过，又见他乘电梯上了十八楼，所以我还以为是来试镜的模特儿。"
李偲接口道："怎么个‘很奇怪'法？"
"怎么说呢，我以为除了模特儿别人不会穿成那样。他啊，穿着一件长袖的运动上装，可是只有一个袖子，另一个好像是给谁撕掉了，线头还挂在外面呢......"
话未说完，萧之辰腾得站起了身来，自言自语道："莫非是他？"
"你说什么？"齐宇没听清萧之辰的话，问他道。
"没有，你说那个人去哪儿了？"萧之辰追问道。
齐宇摇了摇头，道，"他跟我一起搭电梯到十八楼，接着我跟Sally说了几句话，他就不见了。"
张散突然插了一句道："你刚才说他是少年？"
齐宇点点头，"是啊，一看就是个十多岁的，我还在想你们怎么找这么小的模特儿呢。身板倒是不错，就是瘦了点。"
"不对不对，"张散大摇其头道，"我找的模特儿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看起来挺成熟的。"
"那他是谁？"齐宇奇了，"小小年纪，不见得是贼吧？要不叫保安找找。"
"不用了，"萧之辰一摆手，"先开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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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的时候，齐宇故意在那儿整理文件，待别人都走了，这才凑近萧之辰小声道："你认识我刚才说的少年？"
"怎么这么问？"萧之辰侧头道。
"我看你当时的反应好像想到了谁的样子，"齐宇笑了起来，"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你萧大少爷放过电就忘的主儿找上门来了。"
"拜托，他是个男的好不好。"萧之辰翻了个白眼道。
齐宇眨了眨眼，装作若有所思地样子道："我好像记得，萧大少爷小时候暗恋的‘家庭教师姐姐'其实也是个男人哦。"
"你怎么这么八卦，"萧之辰受不了地摇头道，"那个女装癖故意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我才会误会他的。"
"不用找借口了，你的初恋是个男人总是不争的事实。"齐宇飞快地说道，然后在萧之辰翻脸前加了最后一句，"我好像看见那个少年从楼梯往天台方向去了。"

自己为什么要跑到天台来？
萧之辰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又被他迅速地屏蔽了。他不怎么想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用眼睛环顾着四周，希望可以看到自己心中所想的某个身影。
"你在找我？"少年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了起来，萧之辰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果不其然、正是今晨的那个少年。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少年也认出了萧之辰，向前走了几步，把身子撑在护栏上问道。
萧之辰也走了过去，道，"这话该是我问你吧？"
少年也没兜圈子，直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萧之辰奇道。找人让在底楼大堂的小姐帮忙不就行了，哪有到顶层天台来找人的道理？
少年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一字一顿地道："萧、之、辰。"
"找我？"萧之辰脱口而出道。
"你就是萧之辰？"这下少年反倒惊了，转过头将他自上而下扫视了数遍，复又确认般地问道。
萧之辰点了点头，心里将这少年的来路猜测了一、二十种，口上还是问道，"我就是萧之辰，你找我做什么？"
少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萧之辰，先是没有说话，待眨了两眼后，突然笑道："没事。"
"没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少年一面说，一面两手一撑，坐到了护栏上，两只脚在外侧荡来荡去。
"你小心！"萧之辰直觉的又想说"shit"，好歹没说出来，只是从后方抱住了少年，把他拉了下来。
"干什么？"少年有些不悦地说道。
"该我问你又想干什么才、对、吧！"萧之辰没好气地斥道，"卧轨就算了，别专程跑到别人的公司来跳楼行不行？"
"我说了之前不想卧轨，现在也不想跳楼。"少年推开萧之辰，重新坐到了护栏上，萧之辰拿他没办法，只好从后面用手牢牢抓着他的肩膀。左手碰到的是运动服柔软的衣料，右手却是少年温热的肌肤，萧之辰不得不皱着眉头，压下这奇妙触觉在心底激荡起的怪异感。
"你为什么穿这么奇怪的上衣？"忍不住，萧之辰还是开口问了。
"很奇怪吗？"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是很普通吗？经常会看见别人跟我穿相同的款式。"
叹了口气，萧之辰只好再把话说明白点，"不是衣服本身奇怪，只不过......为什么你穿的只有一个袖子？"
"这个啊......"少年顿悟道，"另一个被我撕掉了。"
"撕袖子做什么？"萧之辰更奇了。
"比较凉快啊。"少年若无其事地回答。
萧之辰无语，半晌才道，"那为什么不直接穿无袖的运动服？"
"那样会有点冷。"
"一条手臂冷，一条手臂不冷，所以就穿成这样？"萧之辰试着下结论道。
少年点点头，"没错。"
萧之辰轻笑道，"难道你身体右侧的温度高于左侧？"
"不是这样的，"少年摇头，"有时候左边比较冷，有时候右边比较冷。"
"那右边比较冷的时候怎么办？"萧之辰忍不住猜道，"难道你家里还有衣服是只撕了左边袖子的？"
"怎可能。"少年嗤笑道。
"不然怎样？"似乎自己每次跟这个少年对话时都会显得很无知，萧之辰不悦地想道。
少年拨开萧之辰按在肩头的手，从护栏上跳了下来，然后背转身一低头，给萧之辰看自己的后领，"我把前后的领口剪得一样低了，右边冷的时候，只要把衣服反过来穿就可以了。"
"这样也行？！"萧之辰差点大笑出声，"你的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少年似乎没听出萧之辰的弦外音，一脸认真地回道，"想很多东西呀。"
"比如？"不寻常的，萧之辰发现自己对面前的这个少年很有兴趣。
"比如，"少年灿然一笑道，"你们公司的大楼非常适合跳楼。"
如果这个时候萧之辰在吃饭，那他一定会喷饭；
如果这个时候萧之辰在喝茶，那他一定会喷水；
如果这个时候萧之辰在刷牙，那他一定会喷沫--
总之，这当口他的嘴里什么也没有，这是一件相当值得庆幸的事。
"为什么？"忍笑忍了半天，忍得都快内伤的萧之辰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只是一对上少年那张煞有架势的脸，他的嘴角又开始不规则地抽动起来。
"你跳过楼吗？"少年突然问道。
废话！"当然没有。"z
"为什么要加上‘当然'两个字？"少年敏感地察觉到了萧之辰对自己问题的不屑。
"如果我跳过楼，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y
"谬论。"少年轻描淡写地下结论道，"跳楼又并不一定会死人。"
"但还是死人的情况居多吧？"萧之辰终于发现，和这个少年沟通是一件颇费精力的事情。
"那也不然，"少年摇头，"你可以试试从两、三楼跳下去，十次里能死三次就算不错了，所以，跳楼其实是一项需要计算综合死亡指数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