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桢----vagary[下]

"夜一！"
"别把大家都卷进来。"
葵怔了怔。夜一抓紧春桢，俯到他耳畔轻声说，"求求你，就算为了我，回去。"
葵狐疑地注视他们，春桢嘴唇惨白，努力压制着浑身颤抖，靠着夜一手臂。
正要举步时，他们同时听见枪声。
少年饱经训练的耳朵立刻分辨出，那是M4A1去除消音器之后，以最高杀伤力连射时发出的嘶叫。虽然这种声响他们几乎在训练时也没有听过。M4A1是警卫专用装备。在筇园，教官和学员持枪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葵陡然想到方才那个气恼的Inuki，脸色陡然煞白。
血潮般红晕陡然涌上春桢脸颊，他死死盯着月凉院的方向，一动不能动。夜一低头看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瞬间几乎布满血色，仿佛天边同时荡漾两轮异样而邪恶的红月。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什么。
葵拔腿就跑。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月凉院其实很远。他管不得那么多。
春桢拼命挣扎，夜一死死搂着他，"别去。"
他扳过春桢的脸，逼他直视自己，"你不能去，春桢，你明白的！"
你现在的处境，一丝一毫也不能行差踏错。你明白的。
夜一努力想说服他，不让自己被他脸上那种奇异的绝望所淹没。春桢张开颤抖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作声。除了狠狠发抖他什么也不能做。他贴着夜一胸膛软软滑下去，跪倒在夜一脚下，泪水汹涌，吊在夜一手臂上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
夜一跪下来抱紧他，用力抚摸他的头发，动作几乎有些粗鲁。不如此他不能确认春桢可以感觉自己的存在。他努力想让濒临崩溃的情人恢复对情势的认知。这很难。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足可改变筇园，改变他们。夜一清楚明白地感觉到这一点。正因如此他不能再让春桢去冒险。
那也许就是令一切崩溃的根源。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夜一猛然一僵。
抬起头，他看到那张夜妖般绝色的脸。
带着某种隔岸观火又胸有成竹的好玩神情，Shiva侧头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葵跑到月凉院门外时，只觉得肺要炸裂。他直勾勾瞪着优雅的四柱唐门，月光下粉刷洁净的墙壁飘荡着某种光彩，冷森森如轻蔑目光。
他喘息未定，冰凉枪口已抵在后脑。被人粗鲁扯转身迅速审视，葵咬牙，他当真想要动手了，无视后果。
"放开他。"
Shiva温柔浅淡地说，轻盈跳下车。他伸手把春桢拽出来。夜一啪地挥开他的手，一把将春桢扯回怀里，不肯下车。春桢气喘吁吁地偎在他胸口，脸上褪尽血色。
Shiva笑了笑，抬手奇快，陡然扣住夜一后颈。葵睁大眼睛，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夜一浑身一软，Shiva轻松地把春桢从他手里拎了出去，顺势掼到地上。葵忍不住蹲下身扶住春桢，抬头看Shiva，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连微笑都是一首诗，却是波德莱尔创造的花。
夜一大叫，"别逼他！"他伸手便从衣袖里滑出匕首。Shiva挑眉，让开他一击，夹手夺了过来，回手给他一个耳光，"安静点儿。"
夜一挣扎着躲开他，跳下车抱起春桢。葵惊讶地看他。春桢筋疲力尽，只轻微喘息。夜一用外套裹住他的头，轻轻把他按进怀里。
Shiva懒懒靠在墙上，拿出手机，"你没事吧......我叫人进去整理了哦......你骂我做什么，真是的。我可有惊喜给你哦。"
葵惊奇地发现夜一在发抖。他抱紧春桢一丝不肯放松。
这世界坍塌或者疯狂又能怎样，我只想你安然无恙。
他抬头注视Shiva，眼神悲凉，"Shiva，求求你。"
Shiva只是微笑，弯腰轻轻拍他的脸。"你爱他。我知道你爱他。我喜欢这样。我还不想毁了你们两个。你放心。"
他直起身，"我只想看一切恢复真相。何况你怎知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夜一低低地说，"别伤害他。"
Shiva雪青色的眼眸在幽暗里无声地微笑，"隐瞒一切，未必就不是害他。"
警卫悄无声息地集合上来。Shiva轻轻挥手，一队人利落进入内院。
几分钟后脚步声传来。葵竖起耳朵，他听到熟悉脚步，不由自主深深呼气。
Inuki，那是Inuki。

警卫抬着一副担架走来，担架上凌乱覆盖着防水帆布，鲜血却沿着布角折皱不住淌下，光滑青石路面上泼泼洒洒一片殷红。葵倒吸一口凉气。转眼他看见最后出现的人，想叫，却陡然愣住。
他几乎以为Inuki换了衣服。几秒钟之后他发觉那衣服就是不久前穿在Inuki身上的象牙色套衫，这一刻却活像幅野兽派癫狂水彩画，布满深浅不一浓淡喷薄的红。葵半晌来不及反应。
Shiva叹口气，"你真狠。"
Inuki简短利落地说，"去你妈的。"
听到他的声音葵终于能够思考，他看着地上的血再看Inuki苍白如纸的脸。几滴血染在他额头和脸颊上，有一滴沿着外眼角徐徐流到脸庞边缘。一瞬间葵几乎以为那是一缕殷红的泪。
然后他终于明白Inuki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无论谁用M4A1近距离扫射对手，都很难不把自己弄成这样。
葵奇怪自己居然没有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太紧张，嗅觉几乎失灵。
Inuki狠狠抛开手里的枪。他根本没看到葵三个人。
Shiva摇了摇头，看他身后。
一双手无声无息地扣上Inuki的肩，声音微微沙哑，混着惊恐。"Inu......ki。"
Inuki狠狠一甩，劈手搡开阿雅。
他突然愣住，仿佛意识到某些忽略很久的事实。
大群警卫列队守候在面前，沉默注视。Shiva看着他的反应，淡淡挑眉。
Inuki用力握紧手指，突然回身半跪下去。声调优雅而冷冽，压得极低。葵感到他声音里某种潮湿痛楚的嘶哑，忍不住发抖。
"......少主恕罪。"
他端庄有礼地垂首施礼。肩头浇铸般一动不动，漆黑发梢却簌簌发颤。
阿雅的表情如同冰冻，低声说，"请回内院来。"
Shiva无声微笑，"Inuki，真有规矩。"
Inuki浑身掠过一阵细细的寒战，站起的姿势仿佛耗尽全身力气，阿雅动了动似乎想要扶他，手终究没能伸出。
月凉院之外，他是当家少主，而他只是他的贴身侍卫。
院门在众人面前悄然关闭。

"别看......我求求你，别看。"
葵回头。夜一无力地搂着春桢双肩。春桢扯下蒙在脸上的外套，直勾勾盯着那具担架。葵盯着他渐渐放大的瞳孔，轻声问，"你没事吧。"
沿着春桢视线，葵看着那滴血的担架，突然有种冲动。赶在警卫起步之前他突然抢上前去，伸手揭开了帆布。
血渍模糊，衣袂散乱，一只惨白纤细的手软软地滑开。
"葵，别动！"
夜一锐声大叫的同时葵惊吓地回过头。刹那他看到很多，除了没有看到他亲手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那具尸体。
Shiva清丽瞳孔陡然收缩。
身后警卫的表情有一刹那刺骨的动摇。
春桢一声不出地瘫软下去，折断了脊椎一样。他昏倒在夜一怀里。
夜一微微发抖，半晌说不出话。
葵再回头，警卫推开他，帆布已重新盖上那具尸体。葵只看到垂在担架边的那只手，奇迹般没有染血，被死亡榨尽了生气之后的苍白带着种近乎圣洁的清净。何况那肤色原本就是种眼熟而暧昧的白皙。
Shiva感叹地吁了口气，"真狠，Inuki。"

春桢被夜一带回莲楼，葵没有反对。他在夜一房间里闻到某种奇怪的味道，很淡，但逃不过他灵敏嗅觉。仿佛焚烧了什么东西，干燥呛人的烟火气。
然后他在垃圾桶里发现烧焦的烟盒，想说什么又忍住。这段日子大家都不好过，他想，即使是夜一这样善于自控的人也难免失态。
安顿好春桢之后，他们回到客厅里。
葵凝视夜一，夜一慢慢抬头。月光下两人长久而冰冷地对视。
葵轻声问，"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就算你不知道，和田春桢未必也不知道。"
葵说着转身想走，冷不防夜一自身后猛扑上来。葵抵挡着，夜一不知哪儿来的大力，迅速制住葵，直将他砰一声狠狠推到墙上。
夜一扼着葵咽喉，葵手掌格在他胸口。两人对峙。
"别逼他，不然我杀了你。"
葵吃力地冷笑，"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你就这么爱他？"
"杀冬青的人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葵愣了愣。夜一逼视着他，眼底已有血丝。"能不能放过他，他受的罪还不够吗？"
葵怔住。夜一看他一刻，目光忽然冰冷，一把推开他。
"你放过他，非要找麻烦的话，我奉陪到底。"
葵一挑眉，不及开口，夜一身子一矮，突然半跪下来。葵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你干吗？"
"你要查还是要打，都随你。我知道，我拦不住。只是那之前，看在同是莲的人份上，还是想跟你讨这个人情。你要我怎么还，都可以。"
葵赌气地哼了一声，"要你拿命还，你也给啊？"
"你答应我，不伤害他的话。"
"......你白痴啊！"
葵骂了一声，用力拽起夜一，一边咕哝，"我还以为你这人从不会低头的。"
他困惑地看了夜一半晌，揉揉鼻子，转身就走。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三十一 why

"菅野绿名死了。"
鹤看着葵。他没有问葵昨晚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无法联系。他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老大，然后看见葵奇特表情。
葵站起来，直直瞪着他，"你说什么？"
鹤点了点头。葵的反应有些出他意料。
葵颓然坐回去，低低咕哝一句，"真见鬼。"然后又跳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全面戒严将于二十四小时后解除。
那是Shiva带来的消息。他施施然走进莲班专用教室时至少有两个人情不自禁屏息。葵看一眼夜一，夜一脸色苍白地定在座位上。
"那是第一个消息。好消息。"Shiva靠在讲台上微笑。"第二个消息大概也算好消息。杀死你们同学的凶手落网。"
成功引起一片骚动之后他补充，"已经死了。"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一句，他含笑看着葵，"第三个消息......大概你们不怎么喜欢。不过，Inuki从今天起暂时离职，你们班的教官，现在由我接任。"
教室里静得像下了场冰凉的雪。
瑶二踢一脚桌子，"Inuki怎么了？"
"有事。"Shiva看他，眼神如花闪烁，成功堵住少年几乎爆出的疑问。"这么久了，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我的规矩。莲和樱，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分别。既然由我带，就乖一点。"
他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指尖，又是一笑，"哦，对了，我早上偶尔会起不来。大家多多包涵。"
鹳跳起来，"你晚上干吗？做贼啊！起不来......"
Shiva挑眉，眼角眉梢斜斜荡漾一股妖娆。"你想知道？"
他是故意的。葵咬牙切齿地想。Inuki离职的消息已经让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瞪着Shiva艳色逼人的脸，葵冷冰冰说了句，"我想。"
那无疑是个心照不宣暗号。四人组挑衅的劲头立刻感染了所有的莲。
Shiva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眯起眼睛微笑，轻轻说，"那晚上你来柳岸，我告诉你。"
葵猝不及防，脸呼地烧成火红。
这人真他妈是个妖怪。他默默咒骂。

"雒玉宠。男。二十六岁。越南裔。"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四人组聚在葵房间里。鹤灵巧地摆弄着电脑，轻声说，"Shiva给我的资料。不过，不能外传。"
瑶二嗤一声，"收买人心。"
屏幕上有照片慢慢显示。鹳啊地叫了一声，"这就是他？"
没人回答。鹳喃喃自语，"真美......"
葵一拳敲在他头上，"这他妈的是个杀人狂！"
鹤轻轻说，"这是前代当家人的贴身侍卫。"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凝视着那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那张洁净如水的脸，极美，却叫人很难记得。
这难道就是他那种奇怪的能力赋予他的气质。葵想，这人也是天生的杀手。存在感稀薄到这种程度，那真的是天赐。他可以扮装成任何人，却让人没法察觉自己一丝一毫。
鹤敲下按键转到另一份文档。那两个并列的名字。
雒玉宠。佟莲华。
梅园主君亲侍。现任樱组首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上面那些人，梅园......也许还有樱组，他们想对Inuki做什么？想对我们做什么？"
鹤转过头，清秀眉目被屏幕荧光映得轮廓分明。
"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已经做了什么。"
葵静下来。
离开之前他叫鹤复制一份资料给夜一，"他有权知道这些。"
鹤看着他，"和田君在他那里。"
葵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也有权知道。"
没说出口的是：说不定他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答应了夜一，不再追问有关春桢的事。但那并不代表自己对这一切不好奇。特别是关系到Inuki的时候。
然后他准备去见Shiva。虽然对白天的玩笑还有点耿耿于怀。
Shiva答应的倒很痛快。"你来柳岸吧。"说完他似乎也想起白天的事，噗嗤笑了出来。
葵涨红了脸，狠狠摔下电话。

Shiva的房间在顶层。迁就他慵懒个性，他不下来，葵只好爬上去。虽然他也很讨厌爬楼梯。
见到Shiva时，他似乎刚洗过澡，裹着件白缎长袍，无所事事地坐在月光下，微微打着呵欠。漆黑长发还透着朦胧水气。葵谨慎地看他再四下扫视客厅，一盏灯都没开。
只要有这位教官大人在场，气氛立刻妖异不可言说。葵开始佩服自己的勇气和耐心。
Shiva微笑，示意他坐。葵找了个墙角坐下。Shiva赞许地点头，"那位置很舒服。"
他蜷缩在一只巨大的靠垫上，用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刺绣花纹。
"想知道什么？"
"你这口气真像算命先生。"
Shiva又笑了起来，揶揄地扫一眼某扇房门。这次葵不明白他笑什么。
"Inuki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Shiva伸个懒腰，"他生气了，就这样。"
"和少主？"
"如果你。"他看一眼葵，加重一点语气，"如果你某一天从外面回来，正在担心某些事会对你的情人不利......心急如焚时却突然看见你的那个人正跟某个家伙在床上滚成一团......你会有什么反应？"说完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葵笑不出来。
"他们两个都是傻瓜。"Shiva轻柔地说，"我本想瞒着Inuki解决这些，也就罢了，算是还他人情。且陪梅园你们那位前代当家玩把戏，也蛮有趣。这下却闹大了。"
他叹口气，"也是我错。太贪玩果然麻烦。少看些热闹，说不定就好了。"
葵安静地说，"我讨厌你用这么超然的口气说话。"
"抱歉。"Shiva微笑，"我习惯了。"
葵耸了耸肩，"Inuki会回来吗？"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喂！"
Shiva坐直身体，"鬼束先生，拜托你搞清楚一点。我不是无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