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蒸着蒸着,我的眼皮渐渐招架不住,终于慢慢地阖下来盖住眼睛。我在梦里也在洗桑拿,洗得我全身冒汗。
闹钟响了很久,可是我却没有力气去拿它。然后似乎又过了很久,有人将他关掉。我的神智一直恍恍惚惚的,想爬起来穿衣服去上学,可是眼睛睁不开。
我一直听到吊扇在头上呼呼作响,似乎还听到老家房子里小狗的嗲叫,还有黑仔在我身边跳来跳去。
"今天你不要去上学了。"还听到他这样说。
我想点点头,可是点头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又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了过去。
"几点了?"我睁开眼睛,风扇还在头顶不停地转。
"三点一刻。"他坐在客厅离卧室最近的地方看书。
我翻身而起。"完了,今天没上学!"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鼻子上架着副不知几时弄来的眼镜。看起来挺斯文,跟他一贯的随性一点也不相衬。"都说不用去了。"
"又不是你说就算数!"完了,老师肯定会骂死我,说不定打电话去我家里告状。
"我给你请假了。"
"啥?!"你又不知道我老师是谁。
他拿起我的手机。"打的电话,你脑子真坏了。"
"还不都是都是你害的。"
他又看我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不理我。我只好匆匆地洗漱了然后准备温习功课。
"先吃饭。"他说。
"不想吃。"我一点都不饿。
"我饿了。"
"你是笨蛋么,现在都下午了,就算我没起床你自己也该先弄东西吃吧!"
"我在等你一起。"十足的傻子!
"阿夜。"
"恩?"
"你是在报答我么?"
"算是吧。"他想了片刻后回答。
"我觉得真如你那时说的,你其实是在照顾我。"我叹口气。
"傻瓜,何必分那么清楚。"
"我们本身就素不相识,为什么不要分清楚。"
"也许是上辈子欠下来的吧。"说完,他又继续埋头扒饭。
也许是上辈子他欠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上辈子。"我问。
"一看就知道。"
是么。竟然这么容易就认出同一个灵魂的不同两人。如果真有上辈的话,我的上辈子和他一定有着非常寻常的关系吧。
还有那个叫阿冽的人。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睡,记得把门锁好。"
"为什么。"明天不是周末。
"没什么。"他说。
我吃饭,不再问他。反正他做什么也不关我事。
晚上一个人睡。虽然还是热,不过比起两个人挤在一起要好多了。我很快就昏昏入眠。这几天晚上实在是热坏了。
正要完全进入梦乡,不知道哪根神经突然一兴奋,想起他不回来的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让我睡个好觉。
这一下就睡不着了。
难道他真的非要睡在床上才能安然入梦?
所以他去找别的床,让两个人都能好好睡觉?
那以后呢,这个夏天还这么长。总不能天天睡别人的家里。
再一想,这里只是我的家,而且还只是暂时的,根本就不能说是他的。也许除了这里,他在外边也多得是住的地方。连他自己也说了,他从来都是住别人那里。他的"家"一定多得很。
想着就突然气恼起来,夜晚不仅仅会让人感到莫名地无助,还会让人莫名生气。我翻个身,闭上眼,心里又折腾了好一会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早已回来,例行把一切都准备好等着我起床。
"你真的可以评上‘十佳好男人'了。"我使劲瞟他一下。
"谢谢夸奖。"他笑笑。
还笑,猪都听得出在讽刺你。
"你很习惯伺候别人么。"
他愣了下,然后笑着摇摇头,"这不叫伺候,叫服务。"
"没什么区别。"伺候和服务还不都是给人家方便。
"伺候只是单方面给别人快乐,自己未必快乐。服务是双方的,懂么。"
"没区别,胡说八道。"当我是笨蛋,这混蛋。
他嗤了一下,然后看看表,催我,"不快点就等着迟到了。"
"知道了。"
我以后一定是一个伺候别人而不是服务别人的人。
伺候别人的时候我一定不快乐。
"嗨,唐小歌。"我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给我打招呼。
我回转身去,发现是隔壁班超有人气的美女莫云云。据说这个莫云云不仅漂亮成绩好家里有钱待人又特别好。
我在学校与她擦肩过几次。尚未上升到认识阶段。所以她向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很惊讶。
"嗨。"我回之以礼。
"我见过你几次了,不过每次你似乎都心情都不太好所以没敢和你打招呼,最近似乎开朗了很多哦。"是么,不是心情不好,是我天生就那么闷。以及我有开朗很多么?
"交女朋友了么,最近变得很不一样了。"她嬉笑一声。果真让人觉得很亲近。
"哪有女生会喜欢我这样的。"我笑笑,就我这傻样子也有人喜欢的话她一定是近视眼。
"不是吧,级里很多女生暗恋你,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肯定是在开玩笑。
"别逗我了。"我再笑笑。很无奈。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果然和传言里很象。"
"传言什么?"我越加茫然。
"六班的帅哥唐小歌是个木讷又爱装酷的人啊。全级都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听过什么关于我的传言,我更不是帅哥也不爱装酷,木讷或许是真的。
傻了。原来我在学校这么出名么。还是她根本就在耍我。
"喂,别傻站着,要迟到了。"她推推我。
"哦。"
今天我得知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消息。不知回去要不要说给他听。
夏(二)
"又要走了?"下午放学回家,开门的时候就看他在穿鞋子。
"恩。晚饭在桌上,好好吃。"
"再买张床吧。"我说。我一定是脑子热坏了。
"好啊。"他考都没考虑就答应了,一定早就在等我这样说。
于是我在心里哭着和他一起去买床。
我本来想就在最近的那个家具城里随便买个单人床。意见是我提的,房子是我租的,钱自然得我付。
结果稀里糊涂的竟被他给带到地下城去了。那里哪是我们能去的地方,一只牙膏一千多一张手巾上万。买个床更是不知道要天价到何种程度。
"你热疯拉!"我骂他。
他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
"你把我卖了都买不起一张床。"
他捏我的脸,捏得生痛。"我自己出钱。"
他绝对是热疯了。
挑了很久,我不知道该要哪张。服务生倒是很殷勤,每一种牌子每一款都细致地介绍。我从来不知道买家具还这么讲究的,挑个床还看牌子。
最后服务生看我犹豫不定的,便问看上哪几张了。
我实在没有拿捏。就说,"哪个最便宜就要哪个。"他顿时一脸黑线。
最后没办法,他自己选了一张。乖乖,宽二米一的,做得跟故事里皇上睡的龙床一样精致耀眼,家里哪有空地方放得下。
"你是不是想把它放院子里做装饰。"瞪他一眼。
"家里那张不要了。"
"不!那是我的床!"等以后你搬走了我岂不是要睡地上。
他不理我,跑去付帐。结帐的那个小姐好象和他很熟,两人亲昵地谈了很久,把我甩在一边。
不理我算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你爱怎么就怎么就是。
于是气冲冲地跑出地下城,管他在里边跟人家钩三搭四。
刚跑到门口他就追上来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怎么了。"还怎么,我怎么知道怎么。
"没事。"我甩开他的手。
"回家吧。"
"哼。"
热死我了。第一次发现夏天真是讨厌得要命。刚洗过澡身上又直冒汗,风扇里吹出的全是热风。于是我换到阳台上去坐。
大自然果真才是最美妙的,凉凉的风一过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星星在城市的上空遍布成海。突然记得老师说过,肉眼所能看到的星星,最近的一颗,映射在我们眼里的样子,其实已是几十万年前的它。
也就是说我现在所看到的星星,其实是它几十万年前的样子。现在的它,又将被几十万年后的人们所看到。
然而他们所看到的,却是属于我们这个时空里的景致。
不知道我现在坐在这里,被几十几百万年后某个星球上的生物所看到,他会想些什么。
"真是奇妙。"我自言自语。
"是啊,真是奇妙。"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偷听别人私语。可恶。
他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色的天空,神情专注。然后他开始哼起来,很轻,神情变得悠远,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听得人感伤。
"很久以前,曾经有个人也和我一起这样坐着看星星。那时我们四周是茫茫的草原,晚上的风很凉。他受了伤,我们从傍晚坐到天黑,从天黑坐到夜深,从深夜到黎明。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直到我转过身去看他。他已经不会再动了。后来我给他报了仇,我杀了那个他一生里最爱的男人,把他葬在他的旁边。然后我离开了那里。很久以后,当我再想去看看他时,才发现世事变迁物转星移,我竟然再也找不到埋葬他的那个草原。后来再也没有人陪着我看星星,也没有人再叫过我的名字。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早已经死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仍旧毫无意义地活着。"
"那个人是我吗。"他说过我以前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死的。
"是的,那时你是那个国家十七员大将之一。最后被至亲的人背叛,并被他亲手杀死。你死之前许下愿望,来生要做个平凡的人不再那么累地活着。"
"真傻。"
"是啊,两辈子都这么傻。"他的神情突然变的有点戏谑。
"我说他!"我才不傻,我本身就很平凡,而且不用在刀光剑影里活着,不用担心被谁背叛,比起他来好多了。
"你们长的好像。"他细细地看着我,"不过他比你强壮多了。"那是自然,人家是拿刀拿枪的我是拿笔的。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恩?"
"你和我--不对,你和上辈子的我是什么关系。"脸莫名其妙烫起来,不过这么黑他也看不到。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想了很久,说,"去睡觉吧。"
你这样敷衍我怎么睡得着!
可是睡在崭新凉快的大床上,我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床真是舒服得要死。
第二天醒来,发现难得的他竟然没有起床。
脸就甜甜地侧在我眼睛的上方,熟睡的样子带着一股比女生还要诱人犯罪的媚态。睫毛老长,眼角留着些泪痕,黝黑的皮肤泛着晶莹的半透明的光,两腮桃红一片。嘴唇很薄,嘴角细致地微微翘起来,沾着未干的口水。
"扑哧--"我笑起来。这么老了睡觉还流口水。
他很懒地费力睁开眼睛,两眼的焦距用了很久才集中起来。
"醒拉?"他问。
废话,没醒还怎么睁着眼睛看你。
然后他坐起来,"饿了么,我去做饭。"
"不用了我不饿。你生病了?"看他的动作,摇摇晃晃虚脱无力的,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吹风吹病了吧。
"我是不会生病的拉。"他回过头来笑笑。样子分明很虚弱。
我把他按回床上。"反正是周末不用这么费心,以前周末早上我都没吃早餐。你休息吧。"
他又爬起来,"休息也没用的,晚上我要出去一下。"
现在才早上,就说晚上干嘛。
"你究竟怎么了?"
"没事。我去做饭。"
我一把把门关上,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关心他还不领情。"你不说就不准出去。"别看我平时没脾气,我也是会耍混的。
"说了也没用,让我出去。"他看着我,看得我挺不好意思。
"你不说当然没用。"说了我也许还可以帮上忙,譬如请医生还是可以的。
我似乎让他很为难,他叹了口气,然后走过来。
把我给抱住了。
傻了。晚上抱着我睡觉那是他睡觉的习惯,白天清醒了还抱个大男人在怀里干嘛。恶心死了。我推他一把。
没推开。
看他来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我饿了。"声音很小很小,可我还是听清楚了。
上次他说饿了,然后把我吃了......
这次......
"不--!"我下了狠劲把他推开,一把拉开门就跑。我才不要被咬第二次,你要死要活都是你的事,大不了死了我给你收尸。
"我说了你不答应我是不会咬你的。"他跟了出来,声音虚弱。
可我还是很怕。住了这么久,差点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那你怎么不出去那个--"那个当然是指勾引女人然后咬人家的脖子。
"昨天你不让我出去的。"
啥?
"我每个周末都会出去找食物,昨天你要叫我去买床--"竟然变成我的错了TAT什么道理。
"你自己不说清楚!而且你可以反对!"
"我那时很高兴。"他努力笑笑。"结果不想出去了。"
一番话搞得我莫名其妙起来。
"那你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到晚上就好了。"看来他虽然不怕光,其实还是在夜间比较有优势的。
结果他没熬到晚上就晕倒了。
这下我急死了,拿起电话想拨医院电话,才想起来他是个吸血鬼不能送医院去。
脑子乱死了,要是他真的被我害死了我岂不是成了杀人凶手--虽然他又不是人。
急了很久,眼看他的脸越来越苍白,似乎真的快不行了。一咬牙,只要牺牲自己了。没办法,天生太善良的人,注定要自己吃亏。
我好不容易把他弄醒,然后对他说了一番话。他先是摇头,然后终于还是把那两颗隐藏起来的獠牙伸了出来。
他的牙齿还没碰到我脖子的时候我就吓晕了。
夏(三)
好在第二天是周日,不然又该死的不能去上学。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全身瘫软。风扇照旧呼呼地旋转,我伸手摸摸脖子,和平常没有两样。果然电影和现实是不同的,他咬了我两次,结果我都没死也没有变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