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孩子都没了。其实也满惨,老婆没工作家里都靠他,生的时候没办法陪着,不小心就大出血了,家里没人送医院,送来时迟了,胎儿窒息血都流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尽力了,还是一尸两命了。我不知道哪里出问题,那天感觉很差。"
我想起来一定是当时我在更衣间里哭哭啼啼,林枫可能刚刚送走了两条生命。我一下子黯淡了,呆呆的拨弄着盘里的菜。
"我看了太多生死了,每天那么多婴儿出生,全家喜气洋洋,丈夫妻子都温柔的看着新生儿,那种景象一直是我做妇产科的动力。可是遇到怀孕还不知道爸爸是谁,反复打胎习惯性流产的,我不是女人,她们承受多少我不了解。"
他流露出对女性的关怀甚于任何一个粗笨的男人,我突然觉得女人找这样的老公也不错,随口问道:"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看多了性冷淡?"我忍不住打趣。
"可能啊,我都不喜欢女人了。"林枫吊着眉头,半开玩笑的口吻,"怎么,你看上去很想做妇产科?"
我一撇嘴,忍不住笑出来:"那可是我从小的梦想。小时候我特别特别胖,全班没有一个女生正眼看我,那是我就想,一定要做妇科医生,狠狠的整理她们。"
林枫眯着眼笑道:"那怎么去了骨科?"
"我老头子是骨科的,年轻时还是顶呱呱的一把刀,结果自己摔坏骨头没好好当心,退隐病变就金盆洗手了,期望全都寄托在我身上啊。"
"嗯......"林枫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被一个同性盯着感觉有点怪,岔开话题道:"说说你吧,怎么去学了妇产科?"
"因为当时只有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只有妇产科要我。"
"那不留在美国?"
"嗯~"他说:"这么说吧,你会留在上海么?"
"不会。"我马上摇头
"你看,连国内的城市你都会分喜欢不喜欢,美国更不是自己的了。"
"那不一样,美国先进呀"
"也就这样吧,一样是人,一样过日子。不过美国的医疗体系确实比中国先进一百年,从设备到人员,65岁以后的医保免费,这些都没得说。更不可思议的是,手术时经常放重摇滚,兴致来了还可以留着开了肚子的病人跳上一段华尔兹。"
我又忍不住笑,这样木头的人还会跳舞?不过林枫也许外冷内热,风骚的很呢。
(5)
一顿饭后,酒足饭饱,林枫俨然成了我很熟的朋友。我们回到医院宿舍区,林枫示意:"去我家里坐坐?就在那里。"他努了努嘴,示意医院员工公寓。我欣然接受,乐颠颠的跟去了。
一踏进楼里就扑鼻而来一股腥味让人忍不住捂住鼻子。随着林枫上楼,看他转上去却停住了脚步,我探头一看,天啊,满眼都是红色,门楣上写着"血债血偿"四个字,暗红的液体顺着门一直流到台阶上,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我倒吸了一口气,迅速平复了一下惊吓到的心。林枫一言不发转身就下楼了。
我马上追下去:"喂,你去那里?"
他不吭声,疾步走出去。
我小跑追上去,一把拉住他:"你去干吗?"
"干吗?说说清楚!"
"说什么呀?!"我借着微醺的酒意一下子激动起来,扯开嗓子大喊:"死了老婆孩子,谁来管你说不说的清楚!鉴定报告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你他妈的说清楚了,人还是死的!"
他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一下子说不出话。
我硬生生的把他拖回楼上,拿着毛巾脸盆一点一点把那些可能是猪血的东西擦干净。
十点多我又累又热,终于帮林枫搞定了。他看我一身臭汗,衣服也花了,实在过意不起说:"请你吃饭,随你挑。"
看到林枫一脸感激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由衷笑道:"又拿吃饭打发我。"
他突然看着我,眼眸在夜色里发光:"那怎么办?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这一刻,即使猪头如我者,也闻到了一丝不单纯的气息。
医生被病人寻衅毕竟是大事,被泼了猪血更加是威胁。今天伴随阵阵惊雷,医院唱了一出"沟通会晤"。那个男人、林枫、我、目击护士代表、头头脑脑悉数到场。
昨晚累了半死,耳畔又是"相互理解人道关怀"之类的陈词滥调,我又一次堕入梦乡。可能是我发出的鼾声刺激到了病人家属,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对面又乱成一团。那个男人见势挥拳过来,我咕咚一声掉到了桌子底下。
闹哄哄的会议结束,林枫说要和那个男人单独谈谈。我相当担心,众人在场却又不便说什么,心想要不要偷偷给那个男人扎一针镇静剂才好。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枫和那个男人都红着眼圈出来了,仿佛生死知己。
我错愕极了,但悬着的心落了地,又开始为自己不值,我这猪血真是擦得冤啊。
"喂,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最爱的人也走了,我能体会他的痛苦。"他似笑非笑。
"真的假的?"我瞪大了眼睛。
"......假的。"
"靠,太伤人了吧。"
"嘿,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有新目标。"林枫狡黠的咪咪眼。
看来林枫无意中爆出猛料,言下之意莫非他心有所属?我暗想得告诉小曼去,免得她春心不死。
(6)
经过这起医疗纠纷,我迅速窜升为一楼新晋红人。小护士们分为两派,一派显然对我比较着迷,许佳更是扬言几百年没有看见过男人动拳头了,我那一技擒拿十分漂亮迷人。而另一派,以小曼为代表,觉得我是粗野蛮人,淑女不宜,还是林枫文质彬彬外表英俊,强我太多。
既然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也无怪大家各有选择:许佳对我热情善意,虽然每天她都有不同的男人来接;小曼仍然被林枫迷的晕头转向,没事就往对面跑;我的进修日程也渐渐忙碌,在骨折新疗法上需要搜集大量的数据和病例。不过每天在走廊上,我总会有意无意望一眼对面的妇产科,偶然看到林枫的身影,会觉得说不出的安心。林枫隔三差五请我吃饭,我自然来者不拒,和他喝酒聊天成为这个夏天平淡忙碌里我最期待的一件事。
今天是周末,好不容易可以补眠,被许佳强行拖出门逛街。陪女人逛街真是恐怖,我要做的只是在明晃晃的店堂里看许佳一件一件试那些价签惊人的衣服,然后看她那张小小的工资卡划过POS机心中替她一寒,最后帮她拎着大包小包走人。
许佳长得不难看,而且心也不坏,但是唯一的问题是话太多了简直能把我淹没。从淮海路走到人民广场,她的话犹如滔滔江水:
"我跟侬讲哦,陈主任的老婆你知道是谁伐?是麻醉科的那个宋美丽,你见过伐?凶得要死,比老陈高一个头,喉咙响得吓死人哦!"
"还有哦,妇产科那个主任,要移民去美国来,不知道谁接她的班噢"
"小曼那次搞笑来,她装成月经不调去勾搭林枫,结果被一眼看出来,厉害伐?"
......
从来福士广场走出来,我已经全身脱力,许佳看上去还是精力旺盛容光焕发的样子。我们沿着马路逛过去,突然许佳搂住我的胳膊。我一呆,努力挣脱,她咬牙暗语:"别动。"说完意气风发的向着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甜甜的喊道:"Hi,好久不见。"那对情侣的男生显然一愣,脸色有点不自然,打着哈哈。"我来给你介绍,我男朋友,杨森。"我瞪大眼睛,双手拎着包都拿不出手。"那是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哈哈"许佳一个人自言自语一阵,分道扬镳。
默默走过两个街口,到美术馆门口时,许佳忍不住呜咽。恶俗言情剧的情节就这样上演,街上与前男友相遇非要拉身边的人撑面子,现在她哭得梨花带雨,头侧在我肩膀上。我拎满购物袋的双手很想腾出来拍拍她。
这一幕女主角在男主角身上痛哭的浪漫情景一定会有目击者,既然如此,我也不希望那个人是林枫。但当我看见林枫从美术馆走出来的时候,有些好奇的看着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肩膀推开许佳,跳到三米开外,对着林枫摇头。于是三人呈犄角之势,面面相觑。许佳挂着眼泪愤怒的盯着我,我一脸无辜的看着林枫,林枫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
之后,许佳忿忿不平了一个下午,对我大骂:"你逃什么!我做你女朋友就这么可怕!"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时理应在林枫面前很有面子的炫耀一把才对。
(7)
最难熬的夏天已经要过去,我对病人、对九州、对上海越来越熟悉,对人对事都有了新的感觉。比如说,我始终觉得上海这个城市排外心理和本土优越感太强,但是城市发达机会就多,可以看到很多新鲜的东西,市民对身体健康十分关注,很少讳疾忌医。再比如说对人,我在九州认识的朋友里,最熟悉的还是许佳和林枫。许佳看似疯疯癫癫但实际上心里多愁善感,她永远在找她的"对先生"但是始终受到伤害;林枫看来温和冷漠,但是却好像隐藏了许多火热激烈的故事。人都有很多面,也许我们穷尽一生也很难认清自己认清别人,更难找到和自己互补的那一半。
这几天,老妈总是打电话来念叨,要我好好工作积极上进。这样我也知道,老爹未完成的心愿全部托付给我了。老头自从腿坏了以后脾气越来越坏,也难怪,一个骨科精英竟然因为腿疾而终结了医师生涯,简直是讽刺。只可惜我这等不才之人,从小到大只喜欢耍些小聪明,从不好好发奋,勉强读了医科大学,还是托着老爸的面子才来上海进修。到了九州还是浑浑噩噩,终日治不死人也治不好人。老妈昨天的电话里还罗嗦,一定要找个凶女人做媳妇才能逼我上进。
我以为懒懒散散是多数人的状态,到了九州才发现不是这样。这里的护士步伐速度明显是家里的两倍,医生或老或少,都忙碌无比干劲勃勃。林枫就是这些好青年的代表,高学历和留学背景,每天除了看病手术还要开会研讨写论文,他一说他的新疗法旧观念我就头疼。这一阵他在担任一个北京的妇科专家协会的委员,更是连轴转。身边的人越是忙碌,我就越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深渊里,是不是应该让生活更充实呢?
我寻思着研究一些课题。老太太的事件给了我不少启发,在骨折治疗上,一直存在一个矛盾,就是骨折稳固和软组织健全上两者不能齐备。对老年人来说,过分追求解剖复位可能适得其反,既不能稳固伤骨,又可能造成软组织的病变。微创式的治疗效果可能没有解剖式来的直接,但是对老年人来说是折中不错的选择。这一项技术还没有发展成熟,需要大量的病例和数据来支持,在九州骨科我已经尽力找了所有的资料,而其他医院,特别是北京的资料还是没办法得到。
今天到老陈家里去讨教问题,研究是否能把这个课题作专题论文。老陈的家沿地铁,闹中取静的一间复式。儿子也送出国门了,只有夫妻两人和一条狗,200多平米显得空空落落。
终于得见传说中满脸戾气的陈太太,麻醉科资深医师。其实看到她的人就麻了半边,因为身高体壮,和瘦瘦干干的老陈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他们并肩一坐,不知为什么,觉得说不出的合适,老陈瘦小,陈太健硕,老陈嬉笑怒骂毫不掩饰,陈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老陈越活越像老顽童,陈太永远母仪天下。最重要的是老陈动刀,陈太麻醉。麻醉师和主刀医师间需要那份默契,麻醉药力过头肌肉僵硬了影响手术效果,药力不够那更糟糕,麻醉师和主刀者的合作就是病魔前的一场双人舞。
老陈人好不必说,给了我不少资料,也大力支持我进行微创手术的研究,还推荐我申请科研经费。这一回我决定要干出点样子来,受了这个城市和身边朋友的潜移默化,我振作了不少。
生活中的一切,都好像暗示着重要的道理。学术上,骨折治疗的骨干与软组织之间是互补,生活中,老陈夫妻也是互补,许佳屡受伤害是因为没人能探到她内心柔软而需要互补的地方,而我似乎也在寻找可以弥补我性格上懒散弱点的那针兴奋剂。进入九月,天气变得迷人,我走在傍晚的上海街头,衡山路上的梧桐树投影出夕阳斑驳的光芒,光影的组合似乎也是黑白的互补,突然跳进脑海的念头是:林枫将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
(8)
俗话说,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就在我对最近的状态十分满意干劲勃勃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不能与人言的困扰--鄙人不举了。对于还没到30岁的健壮男青年来说,这种问题难以启齿又令人焦躁万分。
好歹我也是学医的,虽说忘得差不多了,至少全科也学过一遍。夜深人静时,我翻出老爹祖传赤脚医生宝典一本,翻到男性科逐字研读。
"勃起功能障碍的主要原因是血管病变,其他重要的致病原因包括激素病变,药物应用和神经性疾病。"我皱着眉,海绵体血管萎缩了?楼上的放射科泄露了?是我研究太投入而劳累过度?是没交女朋友而功能退化?还是严重的水土不服并发症?
都不是啊。
辗转反侧,决意再试一次。我开始努力回忆最近的色情念头和那些陈年的A片镜头。我的手腕都快晃断了,十指姑娘也黔驴技穷了,可惜胯下仍然像一根煮烂的面条,毫无生机。也许真被小曼下了咒,是要找个男性科的做老婆。
这种症状好几天没有丝毫改善,就算早上醒来的黄金时段也是兴趣全无。在院里盯着那些小护士的曲线,想的是她们髋关节有无病变,或者可以到林枫那里去查查胸部有无肿块。
"学医苦,学医累,学医费用还挺贵;细胞组织都要背,解剖杀人皆要会,不怕僵尸不怕鬼,死人看多无所谓,长夜无妻伴尸睡,弄到头来还阳痿。"这首打油诗我读书时常念,只是最后不是这句罢了。
我把这首诗念给林枫听,林枫竟然答道:"男性科我很熟,介绍你去。"
天,那不出一小时,全院上下哪个人不知道我不举了,这样丢脸的事我一口拒绝。
林枫歪歪嘴:"你是医生还讳疾忌医。那这样吧,我家有A片,我对男性科也有了解,不如我来帮你。"
其实林枫是我唯一可以求得帮助的人了,大男人总不能跟女孩子跟妈妈哭诉这种问题吧。心想也好,人家也算大名鼎鼎的美国医学硕士,这种问题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猪血事件后我再次踏入林枫家,这一回可是正儿八经的做病人。林医生果然妥贴,帮我脱掉外套,给我找了极柔软的靠垫坐在沙发上,并且拉上了窗帘。
"我推断你还是精神焦虑的原因,请先放松。"
有谁发情之前是软塌塌的靠在沙发上的,我将信将疑的随着他的口令调整呼吸。
"想象你身处旷野,周围没有任何障碍,草原一望无际,空气清新,天空辽远。"
"林医生,我不是失眠。"
"肌肉松弛是必要的准备。我去找张片子看。"
林枫在电视柜里的一堆碟片里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拿出一张,尴尬笑道:"很少这种。"
荧幕上的金发女人开始尖叫,并且拼命揉搓篮球似的乳房,男人出现,又一个男人,上下两个口一起活塞运动。10分钟过去了,烂面条似乎有些好转,但还是垂头丧气。
"算了"林枫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我还是蔫蔫的样子,顺手关了电视。他坐到我身边,凑近我耳侧,低声道:"还是我来吧。"他的气息伴随着暗香一下子刺激了我的耳廓,我背后沿着脊柱窜起一股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