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乾坤 ————云灭

"此话怎讲！绯儿被抓之事，稍微想一下便知，疏忽在我。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找你是为了......"

"真没劲。还是昨晚的师兄坦率些。"素炎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救木姑娘，我帮不了你。昨天不过出了个头，便叫师父狠狠地罚了下，我可不想再尝一次那样的苦。若是帮忙照顾她嘛，嘿嘿......"

"别碰绯儿，否则......"

"否则你就不放过我对吧？哼，我还没动手呢，你就已经不放过我了。"素炎截去了他的话，道得冷然。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狄颢天听得越发疑惑。

"没什么意思。难得把讨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师兄又何必再寻根问底？"素炎不理会他，扭头便走，却在踏出两步后顿了身形。转回头，他笑得别有用心，"不过木姑娘挨鞭子时，师兄并未挺身而出，可见师兄爱得也不深。或是师兄同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借机脱离罗刹门，好换个干净的身份？如此看来，铁面修罗的名号也不是作假的呢。木姑娘被抓，师兄若觉得内疚倒也不必了，因为......算了，你们之间的事轮不到我管。"

"你想说什么！"听他道得刻薄，狄颢天敛了眸，心下已是不悦。

"说了你也听不进，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对了，师兄觉得木姑娘功夫如何？"

"嘿，她若本事了得，又怎会被抓。"狄颢天瞪他，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

"说得也是。"素炎一笑转身，忽而又似想起什么般转回头，"我的话，师兄竟然不加反驳，难不成我猜中了？哈哈，最近运气好得真叫我笑不出。"语毕，不待狄颢天反应便慢慢回了庄子。

是夜，柯胜总算给了解药，嘴上说要看他有否偷腥，少不得又是一番无节制的索取。素炎只得受了。接下来的日子，于素炎便似炼狱。每日里，柯胜都会盯着他吃下药，欣赏他渐渐熬不住情欲的神态。晓得素炎倔强，柯胜便要他开口求饶，否则不碰他，亦不给解药。素炎心知他想以此驯服自己。他在焦虑吗？因为无论经过多少年，自己的始终不曾真正为他收服。之前自己找得都是写虾兵蟹将，他不会放在眼中。这次惹到的，却是他最中意的弟子。所以他开始焦虑了吗？

跟在柯胜多年，素炎怎会瞧不出他心境？这样的收获可以说正中了素炎下怀。只是眼下情形却也不得不顺着他，否则怕是会熬不到试出药方的那日。

除了那少不得的索取，素炎每日里都会去探木红绯。起初对他带去的食物，若未曾经他先吃，再以银针试毒，木红绯坚决不碰。到了后来，木红绯也就放了心。柯胜的心思似乎都放了在调教素炎上，对木红绯倒也未再刁难。她的伤将养了数日，已渐好转。

一如既往地蹲坐在门口，瞧着木红绯一口口吃下饭菜，素炎忽道："木姐姐近日可有觉得不妥？地牢阴寒，木姐姐可要小心身子。"

木红绯一怔，瞧他一脸关心的模样，便笑着点头以示谢意。顿了顿，素炎便同她天南地北地乱扯了起来，直到她吃完了饭，这才收拾了碗筷离去。

素炎才走不久，狄颢天便悄悄潜了进来。见得是他，木红绯一怔下便别转首去。狄颢天一顿，靠了过去隔着牢笼瞧了她良久，一声低语才缓缓道出："绯儿，对不起。"

木红绯身子一震，慢慢转回头，却不抬眼瞧他，柔似水的声音道得轻声细语："我不怪你。"

狄颢天心头一喜，忙蹲下身："绯儿，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不，不要轻举妄动。若惹恼了你师父，连你都会没命的！"木红绯亦靠了过来，隔着牢笼抓着他手急道。

"那也不能放着你在此受苦。"狄颢天反握她手，心疼她消瘦了许多。

木红绯摇头安慰道："我没事，有炎儿妹子帮我，我不会有事的！"

"素炎？他来过这儿？！"狄颢天一惊，抓着她的手不禁一紧。

"是啊，这些时日来，都是她送吃的给我。放心，她都用银针试过，不曾落毒。"

木红绯的话，狄颢天并未听进，他晓得对素炎大意不得，他会自个儿拿银针来试，说明他一定投了毒，且笃定那是银针试不出来的。不知为何，他始终在意着素炎说过的话，他含针带刺的态度，生怕他对木红绯不利。仔细瞧了她半晌也瞧不出什么，狄颢天只得问她："这些时日可有觉着不适？"

闻言，木红绯笑道："怪了，你怎么和炎儿妹子都问这个？没事，只是前两日觉着冷，这两日又觉着热，想是地牢阴寒之故。"

狄颢天沉思片刻，便道："小心身子，我该走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法子尽快救你出去的。"

"嗯。"木红绯扬了笑，目送他按原路离去。

木红绯的话令狄颢天确定心中想法。出了地牢，他便直奔庄外，赶去林中古树找素炎。

无意识地抚着手中白瓷瓶，素炎出神地瞧着天空黑压压的阴云。身子有些乏，那是这些时日来被逼服药，被柯胜无度索取所致。小小地酌了口酒，他索性放松了身子，靠进身后树杈中。才闭了眼打算小憩片刻，风却送来了熟悉的气味，他眼下最不想见之人的气味。皱眉，他起身欲走却仍是晚了一步。

"你对绯儿做了什么！"单刀直入，狄颢天问得毫不客气。

冷眼眄他，素炎不耐烦地跃下树，口气亦不佳："真爱扰人清静，这么爱此地，让了你便是。"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耐不住去见她了？她怎么说？"素炎双臂环胸，偏首笑看，耐着性子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她说她前些时日觉着冷，这两日又觉得热，你到底......"

"哦......原来如此，看来已接近我要的方子了，不错。"素炎沉吟，脸上崭露满意的笑。

"你果真对她下了毒！"狄颢天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心头不禁火起。

素炎却笑了起来，冷着一双黑眸盯着他："瞧师兄说的。除夕之夜收了师兄那么厚的礼，小弟我当然得答谢呀。借未来嫂夫人一用，让我试试药也没什么坏处，反正那物毒不死人。"柯胜逼他吃的药虽不致死，吃得久了却会有依赖性，这般吃下去，到时即便晓得那药吃不得，也会熬不住瘾求他赏赐。而这正是柯胜的目的。素炎又怎会乖乖任他摆布？自然暗自调配起解药。以往迫于无奈，只能在自个儿身上试，现下可用以试药的人就摆在眼前，何乐而不为？

"你......"狄颢天越发气结，踏上两步一把拽了他手臂，"解药拿来！"

狄颢天这一下正掐在素炎伤口上，痛得他拧了眉，脾气也跟着激了上来："没有！嘿，要是有，我用得着拿她试药？用得着夜夜......"猛地忆起这数天的际遇，素炎顿时煞了口，骤起一阵不堪。甩手挣了他钳制，素炎冷笑，"害了她的人是你！是你先违背诺言的，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旋身，素炎不再理会他，径自而去。

狄颢天却叫他的话顿住了身形。打从年初一与他针锋相对起，他便一直觉得奇怪。无论是他暗藏敌意的态度，还是他冷嘲热讽的话语，无不含着指责。可是，他做了什么违背两人当初约定的事吗？疑惑泛上心头，狄颢天不禁攥拳。这一攥才发现自个儿的右掌心湿漉漉得滑腻难受。抬掌来看，入目的却是一片血红。稍怔，狄颢天猛地醒悟血从何来。他受伤了，且伤得不轻。他同自己一样，这些时日来未曾接得任务出庄，怎会受伤？莫非是叫师父伤的？意料外的事实平添疑虑，以致狄颢天未曾发现自个儿心底随之而起的一丝震动，甚至有那么瞬间，忘记了对木红绯的挂心。

狄颢天阻止不了素炎继续拿木红绯试药，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威胁他的筹码。况自那日之后，素炎便越发有意躲他。连面都见不着，却要从何说起？转眼间已至正月十五，而转机也在此时悄然而至。

柯胜召集所有人聚于中庭。他召集众人绝不是为了佳节吉日，而是为了他的生意。有大生意上门，莫说正月十五，就算除夕之夜也得领命出庄。然而这一次，众人却因他的命令大为吃惊。最为愕然的，莫过素炎和狄颢天。在听到自个儿名字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心下一惊，暗怵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隐居江南的一拳定江湖叶裘。柯胜会重视这笔生意也属正常，毕竟他们结怨已深。但是他却因此派出两名大将。莫说要向来无需搭档的狄颢天结伴而行，单是他竟一反常态地允许素炎与人同行，便足以说明里头除了要杀仇人外，还另有文章。
八、炎无常
人烟稀少的驿道上两道人影清晰可见。无论是高大的黑色身影，还是清瘦的红色身影都格外地引人注目。深沉的颜色映着雪，反衬得鲜明。远看便似两团火焰，一团黝黑，一团妖艳。近看才知，那是一对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男的俊俏中带着沉稳，女的艳丽中透着聪慧。许是性别有异，女子始终慢上两步，同男子错开身。瞧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温顺相。只有同行的男子心里有数，这个跟在身后的混蛋是在存心拖时间，否则以他的脚程，恐怕追在身后累得气喘如牛的人是他。
眼看着天色渐晚，前头的村落尚不见踪影，狄颢天终于忍耐不住地开口："素炎！"
跟在他身后的素炎却不睬他，那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瞧得狄颢天气结，
"你想以这个速度走到江南吗！"忍不住再吼，狄颢天不禁止了脚步。
"难得能出庄走走，师兄何必这般着急了结任务回去？担心木姑娘的话倒是不必了。一来嘛，为了不让重要的筹码死掉，师父这会儿怕是在帮她解毒吧。"素炎并未停下脚步，径直越过他，忽而回头一笑，又刻意道，"我下的。这二来嘛......你得感谢师父这般器重你。至少在我们了了任务回去前，他非但不会杀她，以后也会帮着你好好照顾她。"只不过他要你杀的对象是木红绯的爹。将最后那句话留在心里，素炎的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
出庄的时候，他已大约猜出了柯胜的目的。原以为他还会再查些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主谋。让不知情的狄颢天去杀叶裘，再告知真相以此威胁，柯胜是想借机灭了死对头，再拴住心存去意的狄颢天，顺便打消素炎欲借此反抗的念头。他此举充分说明他对狄颢天的器重。反过来，这正是素炎可利用之处。然而素炎却已打消了利用狄颢天的念头。他有预感，再同他相处下去，自己一定会乱了阵脚。所有这些，素炎当然不会告诉狄颢天。自己同他非亲非故，认真说起来还有仇恨在身，又何必多此一举假好心地提醒？何况他的话狄颢天也未必会听。因为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处处讨人厌的下贱之人。
"不要装女声说话！想说什么直说，别拐弯抹角！"狄颢天不耐的声音响起，换来素炎不出所料的自嘲。
"师兄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要我穿着这身女装用男人的声音说话？这儿人来人往的，就算你不怕吓着别人，你这张面子也丢不起吧。"素炎驳得不温不火，狄颢天顿时没了话。想了片刻，他正待再开口，却倏地敛了眸，瞪向前方。素炎亦停了脚步，眯起了黑眸。四周不寻常得气息令他们暂时休兵，静立驿道上待那些隐藏四周的人现身。
行迹败露，蛰伏道旁的人尽数跳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蓄着小胡子，长着一对下垂眼的男人。上下大量狄颢天片刻，男人便不屑地将目光转向了素炎。瞧见他虽冷着一张脸，冰寒的神情却令他绝世的容貌平添风韵，再看他松松挽起的乌发垂了少许于脸颊两侧，与鲜红的连身长裙一同衬着他白净的肌肤更显晶莹剔透，那人顿时眯了眼，一脸的似笑非笑。
眼见那群人盯着素炎的眼神，狄颢天多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不错，若素炎不开口，那模样怎么看都是个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有谁能想到，绝尘的美貌下是冷血辛辣的性子和货真价实的男儿身？狄颢天当初发现时，可着实吃惊不小。
"你们就是罗刹门的冷炎修罗和铁面修罗？你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无数，今日我们鸿雁门要替天行道！"长得一副刻薄相的男人总算开了口，一双眯起的下垂眼依旧肆无忌惮地盯着素炎。
他眼里明显的色欲与贪婪，素炎怎会瞧不出？又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当下不怒反笑。盈盈一笑间，顿时融了冰封，那艳丽的模样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越发瞧傻了眼。与脸上笑意截然相反，微扬的唇中却慢慢吐出渗人的冰冷话语："真巧，我也看你们不顺眼呢。"
瞥见他仿若无邪的笑容，深知他本性的狄颢天顿觉不妙，待要开口阻止，却仍迟了一步。绯红的身影已穿梭于人群中，快得叫人瞧不真切，绚得叫人迷了眼。
狄颢天知道自己应该阻止他，如果自己真的有心步入白道的话。可是双眼和思绪却不禁沉迷于他干练洒脱又不失飘逸的身影中。他是在做天底下最残忍的事，可那身形却似离尘仙子独自狂舞般。恍惚间，狄颢天将眼前身影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一处。同样绯红如枫叶，同样飞腾跳跃炫目摄人，而他也同样这般静立一旁听着耳边银铃轻响，瞧得迷醉。只不同的，舞动的人影一大一小，一个挽起的发已松脱，随着身形飘散；一个梳着两团发髻，只留了少许碎发凭风而动。深埋心底的某处震动着，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要破壳而出，绯红的身影却于此时止了身形，依旧落于他身前。
"大师兄。"
眼前看见的是脱俗的绯红身影，乌黑的长发随风微扬。耳边听见的却是怀着惊喜的稚嫩呼唤。狄颢天兀自陷在曾经的记忆中。
素炎却将他出神的模样当作不悦，冷笑不经意地浮上了唇角："怎么，于心不忍？也对，你是想脱离黑道的人，当然想尽量少杀所谓的正义之士。"
暗讽的话语令狄颢天猛地回了神，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围住他们的那伙人皆已倒毙。素炎未出剑，亦不曾用绳镖，只五指成钩，凭着快绝的身形相袭，招招毙命。微微蹙额，狄颢天沉声道："没必要赶尽杀绝。何况我们有任务在身，不要太过招摇。"他原意劝诫的话语，却引来素炎更露骨的嘲笑。
"师兄管得还真多！我想杀谁就杀谁，看不顺眼的我都想杀！我不是木红绯，没必要讨你的欢心顺从你。"冷眼眄他，素炎随手束了发欲走。
听得他这番言语，见得他不掩饰冷漠的神情，狄颢天心底却闪过另一张截然不同的亲切脸庞，响起心无芥蒂的信任呼唤。猛地攥拳，狄颢天挥去盘踞心头的莫名情愫，冲着素炎低吼："我知道你不是木红绯！"
素炎原不想理会他，只是头一次听他这般连名带姓地唤木红绯，不禁有些惊讶，当下驻足，静候他下文。
"我爱木红绯！你说过吧，我是在利用她。那么我的回答是我爱她，我会娶她，同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狄颢天这番话与其说是道给素炎听的，不如说是道给他自己听的。那仿佛要证明什么，说服什么般的语气听来只觉他心浮气躁。
素炎却叫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怔忡，不禁愣了神。半晌，才冷笑道："你喜不喜欢木红绯于我何干！这番话，你说错对象了吧。"
猛地醒悟自己的失态，狄颢天正待解释，却见素炎已离了驿道望林中而去，到口的话便顺势转了个弯，变了样："你要去哪儿！"
"去找个地方洗去一身血污，我可不想带着满身的血进城。"素炎不耐地解释，对他的反常着实有些招架不住，顿了顿又道，"师兄连这也要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