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他这么大声会惊动左邻右舍,万一让他们发现我竟被学生威胁就不好了。打开门,我快速的将他拉了进来,又四下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随后用力的拴上门。
回过头来,他正盯着我的浴室看,随着地上细碎的玻璃碎片一直到我还在流血的手,残破不堪的上衣,眼睛里面充满了惊讶和疑问。
"我刚才在浴室挂镜子。镜子。镜子倒了。掉到地上摔碎了。"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我想他会不会发现我有些不正常。我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听起来就好像假的一样,也许他发现我在撒谎了:"我家本来是没有镜子的,我从来就不用镜子的,今天买了镜子,挂的时候又倒了。衣服和手都被不小心划破了。不知道怎么就破了。本来也就不是我的衣服。昨天我弟弟住我们家,我早上起晚了就不小心穿了他的衣服跑出来了。他也在大学里面上学的,他是。。。。。"
我觉得我越解释越没了边界,可是他一直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他已经发现我在撒谎,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不愿跟我讲话。我越说越错,却不敢住嘴,我怕我停止说话之后真的就没有人讲话了,我也怕他问我为什么拿他的身份证。我很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我想知道他来干什么。我其实很想求他说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偷了你的身份证,不要告诉其他人你今天看到一切。又觉得这么做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用,反过来威胁我。
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我们两个现在是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交谈的,我没有理由还需要求着一个学生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一个人在家里干什么,我在路上捡到了什么。他要是告诉其他人,我死不承认就好了,我是老师,大家还能相信他不成。
"你不用先止血吗?"打断了我的话,他问道。
"止血,我当然要止血,我现在不用止血,我等一下,我有个特殊的配方,要等没有人的时候才能用。我等下就止血。我没流多少血。我血很多。已经不流血了,一点也不痛的。"说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把手甩了甩,结果反而让血溅到了他的衣服上。
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大骂我打我一顿,看他低头摸了摸浅蓝色衣服上的血迹,突然抬起头看进我的眼睛里,刚要开口:
"咚!"我条件反射的猛一退后,膝盖撞倒了靠椅上。
"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啊,对了,你是来干什么的?那个,我弟弟好像快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再问好了。我哥哥好像也说今天晚上要来我们家吃晚饭。他是体育教练就在这附近上班。。。。。"
"你,你先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我只是把你今天掉在教室的笔记送还给你。"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手上还拿着几张纸,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噢~~是那个啊,我今天走得太急了,没注意,谢谢你。"伸出手就要拿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上还都是血,"啊,我忘了,我手有点脏。"
我在桌上找到了餐巾纸盒,抽了许多张,胡乱的在手上裹了裹,觉得似乎红色不是那么的明显了,回过头再次伸出手,却见他正盯着我看。
"啊嗯。。。"我装出一幅完全了解想要发言的样子,支支吾吾起来,希望能让这样的现状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尴尬。耳朵渐渐得越来越烫,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我只觉得他现在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某种变异了的生物一样,我肯定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刚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铃铃铃~~~~"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家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立刻接了起来:"喂?"
电:"喂?请问李晋在家吗?"
我不知道李晋是谁,我想可能是打错电话了,只是我仍然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审视,于是便装着跟那头的人办公一样的讲起话来:"哥啊?什么?你们已经在附近了?不知道怎么走吗?"
电:"什么啊?"free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那个二栋,302室吗?哎呀!三楼!现在知道了吧?我不是还特地给你画了地图的吗?什么?放在裤子荷包里面不小心洗了?你这个人真是的。"
电:"神经病!咣。。。。。嘟嘟嘟。。。。。"
"好好好,不跟你说了,我这里还有个学生,先让我把人送走啊。等会儿见了。"
放下电话,我回过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装出一幅没办法的样子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哥马上就要来了,你是叫邢梦希对吧?有什么问题我们还是下一次再谈好了,谢谢你帮我送笔记过来。不过我真是不能再留你了。"
"。。。。哪里,既然老师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终于送走了这个瘟神,我全身虚脱的重新躺回靠椅上,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脑中一片空白,又好像是有太多的片断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路灯渐渐亮了,我慢慢的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却怎么也撕不开那个所谓的"简易封口"。没由来的烦躁起来,用力一扯,结果半个纸盒都让我扯破了,牛奶洒了我一身。
看着白色的液体好像大马路上的呕吐物一样呈放射性的分布在地板上,我突然觉得恶心,我一声高过一声的开始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咬上了自己的拳头。眼泪流了出来,越来越多,哭到站不稳坐在牛奶里,我几乎分不清楚它们究竟是干呕的产物还是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环视着这凌乱不堪的小屋子,我觉得自己好累,这么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成,越来越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又找不到自杀的理由。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不缺钱也没有失恋,普通人的长相和正常的工作,然而偌大社会里面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群。我不知道大家是否都和我一样,为了活着而活着,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人不正常?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在地板上面醒来,全身僵硬,还散发着酸臭味。洗了个热水澡,手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洗干净之后露出了新鲜的割痕和牙印,仍隐隐泛着血光,随便包扎了一下。把浴室里的玻璃碎片全都扫起来用报纸包好,用了好些餐巾纸擦去客厅的奶渍,而后整个屋子给拖了一遍,最后把废纸,玻璃渣滓和昨天穿的衣服裤子一起塞进了黑色的塑胶带里,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套了两层。
六点半,看着重新恢复正常的鸽子笼,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许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
下午出门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绷带下面的手,觉得虽然伤口上的痂看上去仍有些嫩,只是去超市买东西也不是做什么太粗重的活,不出意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绷开,而且我不希望别人注意我的手。
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伤口还是裂开了,血液顺着胶带一直滴到地上,越发引人注意,行人都会回过头看我。听着大家的窃窃私语,我故作镇定,低头只看眼前路的想着,要是现在就这么死掉就好了,为什么自己会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我寻思着找个地方止血,却又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我想干脆扔掉一些东西,但是又觉得我已经提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就到家了。
好容易到家了,锁上门放下东西,立刻抽了许多张餐巾纸裹在手上,摇了摇发现一盒已经被我抽完了,退下我绑在上面的罩子,重新拿了盒刚买的套上。
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透过猫眼我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果然还是邢梦希。
哥哥和妈妈不常来我的住处,来之前一定会打电话通知。大学里面除了档案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究竟住在哪里。实际上,昨天邢梦希送笔记给我,是第一次有外人进到我房间。
所以除了是邢梦希之外不可能会是别人。
昨天的时候,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要偷他的身份证,我以为他会要我帮他把衣服洗干净,我以为他会胡搅蛮缠不愿意离开,结果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似乎只是我太笨,一个人想得太复杂了。
所以较昨天少了些恐惧,我反而有些兴奋。也许有些自不量力,我觉得,这个唯一一个来过我家的陌生人是不是有可能成为我的朋友。
"等,你等一下!"将一带带东倒西歪,还没来得及收拾得物品全部推进做桌子底下,而后用靠椅挡住。注意到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又匆匆忙忙冲到浴室里,用水冲洗掉粘在上面的纸,可是不论怎么擦血还是不断地往外涌。我不希望他注意到我的手,想找个东西把它们包起来,然而这个时候门外的门铃又催促了起来,我没有办法,只好走过去开门,趁他注意到之前迅速的将手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王老师你好啊。"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还是穿着昨天的裤子和鞋子,只是换了件黑色的上衣。走进屋里,他很自然的对我笑笑,我觉得这样的开始很好,越发认定这个人很不错,一定会成为我的朋友。
刚才不小心刮到的伤口有点点痛,我在荷包里用大拇指指甲刺着食指希望可以转移注意力,也装出一幅很轻松自然的样子,却不知道怎么跟他打招呼好,有点尴尬。不想说你好,觉得这样单纯重复他的话会显得我很怂,所以支支吾吾的只是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等他开口。
"老师刚回来吗?"
"嗯。是啊。你刚下课吗?"我终于主动问了个问题,我觉得这好像是我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主动跟人交谈。原来也没有很难,一切似乎都慢慢的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是啊,我刚从大学里面出来。老师你。。。老师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听你叫我老是我才有些不习惯,本来我也没大你多少。"我觉得这句话我说得异常的顺口,使用的也非常的正确。经常听身边的教授讲这句话,没有想到我也有自己使用的这一天。
"好啊,那就好,老师知道我叫邢梦希吧。"
"知道,你在我带的班上课嘛,昨天还见过怎么会不记得呢?"
"哈哈。。。对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两个题目想请教一下老师,顺便。。。。。"
"怎么又叫我老师呢?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叫我王瑞阳就好了,或者瑞阳也行。"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觉得紧张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而是他了,这个认知,让我越发得愉快起来。
"瑞阳。"我没想到他会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过还挺顺口的,有些兴奋,"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两个题目,顺便我想你昨天不小心划破了手,就给你带了些包扎用品过来。"他将手里的塑料袋递到我的面前。
我刚要伸出手去接,又猛地止住了,脸色惨白。
他似乎以为我实在跟他客气,还说:"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妈妈是医生,这些东西我们家太多了,就想给你带一些,虽然我知道你。。。。"然后他还是注意到了已经被染红的荷包。
见他停止了说话,我小心翼翼的向后缩了缩,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我没流血。我觉得明知自己在流血还把手往裤子里塞是很变态的行为,通常情况下大家是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他会不会发现了这一点。
好在他说的是:"瑞阳,你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哎呀?真的呢,我,我跟你讲话去了都没感觉到。刚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为了强调我刚刚才发现,我装出一幅一点也不疼的样子将手抽了出来。
看到我的血淋淋的手他愣了一下,随后说:"。。。。包下吧。"
"嗯。"
我坐在沙发上,挺着一只手,看着对面的人给我包扎。我想可能是因为她妈妈是医生的关系,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很熟练。
近距离观察,我发现之所以会觉得他的眉毛很奇怪,似乎是因为他有修过的原因,皮肤也很光滑,看起来很干净。眼睫毛很长,鼻子的形状也很好看,嘴唇很薄,头型很好看,我一直也想剪成那样。
越看我越觉得,这个人长得真不错,一定很受欢迎,想到这样的人有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就觉得异常的兴奋。
回想起来,除了家属以外,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这样仔细的研究一个人的外貌。第一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只是他好像是因为被同学排挤,才不得不与我成为好朋友的,我总觉得,他其实一直都不太情愿,有些看不起我似的。高中三年,除了小得看不清脸的毕业纪念照,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任何的照片。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楚了,印象中他似乎很瘦小,连鼻子和眼睛都是小小的,头发还有些黄,整个人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正盯着他看,他却突然抬起眼来,视线相碰,我有些尴尬,立刻转移他注意力说:"妈妈是医生啊。"
"是啊。"他用眼睛示意我换另一只手,我赶忙递了过去。
我觉得刚才有些意识过剩了,问了个那么白痴的问题,然而自己明明开了个头又无法继续下去,顿时觉得房间的气氛比刚才更尴尬。
好在他接着讲了下去:"我爸我妈都是医生,而且我爷爷也是。"
"都是医生啊?那你以后也要当医生吗?"blzyzz
"不知道,不过我的理想并不是做医生。不然也不会选经济了。"
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在我助教的班上,于是我马上问:"那你要学经济吗?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可能是和商业有关的职业吧,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学那些好像医学啊,法律一类的,我妈老说我这是投机主义,自己吃不得苦,学得都是些建立在现成资本上的东西。"
"哈哈。"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个样子的,我学得的确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你还学这个啊?"
"我喜欢呗,管它是什么东西,别人怎么说,适合自己就好。"
我突然很崇拜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好像电视里面演得一样,为了追求什么东西而用尽方法排除重重阻碍,就连因此受到挫折都没有,实际上,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为了自己而活。有时候会因此觉得,我很没有用,另一方面也会觉得,自己被生活抛弃了,没有人注意我在做什么。
包扎完之后,我们两个人在沙发上面谈了很长时间,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在说,慢慢我也话多了起来,越讲越顺,不知不觉竟说了四个小时。
"哇,没注意天都黑了啊,时间过这么快。"
"是啊,我去开灯。"我站起来竟然摇晃了一下,刚才讲话时过于激动,也没注意自己大腿压着小腿奇形怪状的坐姿,现在两条腿都麻了。
"瑞阳,你肚子饿吗?"
"我?还好。"可是话一出口,我又觉得自己其实真的饿了,想起来今天就只在早上的时候吃了一包方便面,中午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没有粮食了,下午买回来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突然想起来好像还买了牛奶,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放冰箱里面会不会坏。虽然这么想却又不想去收拾,觉得已经放了这么长时间了,要坏肯定已经坏了,反正一盒牛奶也没有很贵。
"我有点饿了,不如我们出去吃东西吧?我知道在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大排挡。"
现在时间,九点一刻,我还从来都没有这么晚出门和家人以外的人出门过。并且我也从来都没有吃过大排挡,妈妈总是说那个东西不干净,哥哥们也没有带我出去吃过。
只是,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我出门,我想如果我拒绝了,那么下次是不是他就再也不会问我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做朋友了。而且这么大的人了,连一次大排挡都还没有吃过,实在是有些奇怪。我想现在既然机会来了,为什么不去尝尝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