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人还是不能忘记在他劳作的时候对他冷嘲热讽,但他只是低着头,执著的沉默着。
就像那句话说的:这一切都会过去。太阳终于目睹了一天尘世间的苦难,日暮西山了,夕阳把大厦的工地涂上了一层金色。他的工作是从早上七点开始,晚上七点结束,其中中午、晚上管饭。工头在第一天就开始了苛刻的算计,直到七点十分才招呼工人吃饭。
他端着碗,那只是一碗稀的照的见人影的粥,他浑身酸痛的要命,实在是没有一点胃口。如果有一碗酸酸辣辣的凉皮,配着小葱和香油的味道,一定能够让他胃口大开。
那个清秀斯文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又蓦的让他又羞又愧的压抑住了。
周围的人开始笑骂打闹,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于他无关,他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偷偷倒了那碗粥,便独自离去了。
在烈日下辛苦的干了一天,他的身上充满了黏腻,回到家去洗浴?他想起了那张愤怒的小脸,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向枫桥走去。
西边的云叆变成了玫瑰般的紫色,晚风吹在身上,他感到了阵阵的清凉,远处的枫桥依然在暮色中如火如荼。
他的全身陡然一震,因为在枫桥上正并肩站着两个人影。是他,还有--她。
他又走近了几步,判断被证实了,那两个人就是耶律齐和程英。
刹那间,他有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空荡荡的胃泛起一阵酸涩。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在寻找工作失意的途中经过枫桥,只是为了看她一眼,吃上她亲手给他盛的,有时是凉皮,有时是馄饨。与小龙女在青春岁月时的疯狂爱恋不同,他是渐渐的感到了她的温柔和熨贴。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深夜,面对闷热小屋中那只老鼠发亮的双眼,他会从心底不知不觉的对她思念,但这种思念,才淡淡的浮出一根游丝就让他无地自容的掐断了。
"我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这般亵渎她?"
但是,直到亲眼看见她和他亲密的呆在一起,他才发现了自己巨大的失落。像是心中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突然间碎了。
他痴痴的站在那儿,看着桥下水波中两个倒影。一只蜻蜓翩然的飞过,轻盈的在波心一点,刹那间,他和她的影子揉碎在了一处。
11、偶遇
他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挑战体能极限的劳作换来的就是晚上无梦的安眠。但是,第一天延长的十分钟在以后的工作中终于厚颜无耻地膨胀起来。从七点半到八点、九点,最后终于停滞在十二点不动了。他为之工作的大厦是集餐饮、娱乐、洗浴于一体的综合性娱乐城,主办方的计划是要在冬季上冻前全部竣工,而完成这一计划的方式就是无限制的使用人力。
随着秋意一天天渲染出一派素色天霜,他终于夜夜踏着月色回家了。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他轻轻吟着这两句诗句,望着自家星光下悄然肃立的大门微微的笑了。难得耶律齐老师的细心,每天晚上都给他留着门。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听到了两个外人的声音。
"二公子,大公子还有老爷都请您回去!"
颀长的身影立在月色下,却是久久无言。
"二公子,老爷他卧床不起,大公子是独木难支呀!"
"您也知道大公子难以服众,大伙儿都盼着二公子回去主持大局呢。"
他听到了一声冷笑,他,耶律齐终于开口了,却是斩钉截铁:"我既然出来了,就绝对不会回去。你们也不要再劝,我现在是已决意洗手不干,但逼得紧了却也不会留你二人活口。"
二个黑黑的身影跪在地上,听见这话都是浑身瑟缩。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顿时放轻了脚步,慢慢的伏在暗处。
耶律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走吧,不要再找我了。我耶律齐什么时候作过回头的事!"
长久的静寂后,两个人的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下,慢慢的起身离开了,他们无声的经过他的身边,就如同两个鬼魅。
他静静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耶律齐回去,这个秘密他已经决定烂在肚子里,当然不想让他知道他的存在。
似乎已经确认那两个人已经走远,耶律齐轻轻的笑了,他的笑声在夜色下如同泉水般清冷。
"你出来罢!"他向着他藏身的地方朗声说道。
心中已经知道被发现了,他只得站起来,幸好,夜色中那微微的月光照不见他的尴尬。
"程姑娘还好罢。"话刚刚一出口,他便后悔的要命,也许是每天八点不到就工作直到深夜十二点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暗暗自责着自己为何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感到了他锐利的眼光,即使在黑夜中也如同一道闪电,刺得他心上一疼。然后,耶律齐的脸隐在了黑暗中,"你什么也不知道呀!"他轻轻的说道,语气轻柔的如同午夜的落花。随后,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哦,"他呐呐,心中想去劝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拉他坐下,他的手异常干燥清爽,摸在白日里挫伤的无数小伤口上是说不出的舒服。他感到灼热的双手如同涂上药膏般的清凉。也许是黑暗使他异样的柔弱,他无力拒绝这种奇异的感觉。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了一切。"耶律齐开口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口中讲述的那一类人,但他是,杨过,这个封存在心中的名字,也许他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关心的人,因为她。他看着天空中璀璨的群星,突然发现它和人间也很相似,属于光彩夺目的月亮通常只是少数,大多数的还是众星捧月的群星。
枫桥镇不象荆州,荆州的天空布满了厚重的烟煤味,可是,在枫桥清新的夜晚却能够看见淡淡的银河,他知道,中国大多数地方都是看不见这条天上的河流的。但是,他的心突然扑满了悲哀,几个月后,当他为之卖命的枫桥娱乐城竣工后,这条河流也应该在枫桥镇干涸了。
"生存需要、安全需要、归属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我从一出生就拥有了,在我二十年的岁月中,我一直恣肆的活着。象我这个阶级大多数人一样,享受着把群小踩在脚下的乐趣。国内名校的大学硕士,国外名校的双料博士,办公司,榨取能够获得的最大利益,在夜夜笙歌中享用着各种各样的女人,豪宴,各种各样的情欲,正常的和非正常的。我以为这样就是实现了人生的价值。但有一天我终于醒悟了。这种日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依旧得不到半点内心的安宁。于是,我放弃了一切,王子的身份,未来国王的尊荣,我以为这外在的一切是我的禁锢,我于是来到这里,办了希望小学,但我依然找不到我内心期冀的宁静。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他望着天上的群星流露出一个异常坚定的表情:"我终于知道了我需要的是什么。"他幽幽的说,眼光也温柔的移过来,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他抱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他轻得惊人,隔着单薄的衣物竟能感到他的瘦弱的骨头。
他因为这种异性的触摸微微抗拒了一下,却有重新沉睡在了他结实的臂弯中。
他不觉拥紧了他,他是太累了。
那一晚的记忆后来回忆起来他是异常的模糊,甚至,他几乎把它和梦境混淆了。第二天,依旧是天不亮他便起身了。他看见了晨练归来的耶律齐,便向他歉然的笑笑,虽然,连他自己也闹不清为何会突然对他产生歉意。
"不要去那个地方了,你应该作一些更适合你自己作的事情。"他的目光中有着的是对他的期许。
他摇了摇头,愕然的笑了,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在如今这个社会,高中文凭就如同一张废纸,更何况,这张废纸是在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手中。
他客气的谢绝了耶律老师的好意,匆匆的赶往了工地。
随着工程的日益扩大,为工地服务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当然,象他之类的苦力,是属于最最底层的。
也就是在一天之前,他听到了董事长要来视察的消息,他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丝担忧,但试探的打听后,他了解了董事长是姓郭的后,他又释然了。
薄薄的雾气稀疏着这个秋意盎然的清晨,他经过工地的大门,发现又有一批新进的民工要加入这个庞大的工程了。
他们早早的就等待在了这里,等待着工头的出现。
他漠然的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几个月前,他就象他们一样,站在这里,脱光了衣服,等待工头如同选择牲口一样,随意挑拣着其中强壮的。如果不是那时由于人数不够,他也许会被距之门外的。他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因为他突然看见了人群中的锋哥。
他依然是那样的高大,站在众人之间如同鹤立鸡群,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具硕大无比的头颅,而那头颅下的神情却被困惑和无奈充满了。
他不觉攥紧了拳头,是他,在监狱中纵容众人奸污他的人。
那个晚上,他被几名大汉压在身下,白日里第一次干沉重体力劳动使他的全身都象散了架一样,而现在周围男性的恶臭和猥琐的触摸却使他更加不能容忍。他撕心裂肺的叫着,但这凄惨的叫声只换来了一阵狂笑。他们喜欢的就是看他无力的挣扎。突然他听见了一个沉郁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附加在他身上的举动在一瞬间停止了,他心中升起了希望,几乎以为自己获救了。
"锋哥,这小子,是强奸犯!"
那人似乎思索了片刻,眼光电似的扫过他的全身:"可惜了这张脸了,"他的声音是真诚的惋惜,"你们继续吧!"
他被他留在了黑夜。
是他,的确是他,化作灰,他也能认得出。他心中骤然升起的恨意令他吃惊。
锋哥,又叫作欧阳锋的,曾经是桃花监狱的老大,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他的脚似乎生了根,直勾勾的看着他。
欧阳锋的眼光移过来,毫无预兆的和他的目光对视了,他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惶惑不安,随后便是逃命似的躲闪。这,在他以前的生涯中是没有的。
工头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了,他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对新来的民工说:"脱了,全给我脱了!"
锋哥眉目间怒色一现,却又隐忍下去,开始脱下了外衣。他背过身子,尹志平只能看见他宽阔却又有些佝偻的背。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对锋哥强烈的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呀。他转身离去了,最后的恨意在他心中渐渐熄灭。
十月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毒意,在这样的日头下劳作对于他几乎是惬意的。干这种工作没有几天,他便找到了使力的窍门,几个月中他已经完全能够胜任这种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不会把自己累坏。试想,如果不是当年命运的捉弄,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业来真是不可估量。
他看见了锋哥,夹杂在一群新来的民工中正在辛苦的劳作着,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所有的讥笑今天似乎都转移到了这个老人身上,锋哥却不象他一样处之泰然,而是咆哮着反驳,这种努力却招来了他们加倍的讥笑。
他发现在锋哥来到之前,虽然他一直对讥讽置之不理,但这种类似的讥讽并未离他而去,反而如影随形。他们都感到了他和他们的不同,无论是在外貌还是气质。他永远没有象他们一样晒得黝黑,几个月在烈日下的苦力反而使他更加苍白了,这种明显违反物理学的现象更加引起了他们近似仇恨的情绪。但锋哥的出现显然让这群无聊的人找到了新的目标,
他显得是那样的笨手笨脚,现在的他只是个无助的老人。由于刑满出狱,他离开了自己既定的轨迹,落入了命运之掌神秘的未测。
他一直注意着他,突然,他看见了高处落下的巨石。以前,他们也和他开过这种致命的玩笑,但他总是安然的躲开,然后便若无其事的工作。但现在,玩笑的对象却是魂不守舍的锋哥。
"小心!"他扑了过来,猛得推开了锋哥,那块大石擦着他的头把地上砸了个大坑,他象锋哥笑了笑,说了一句什么,但他自己没有听见。他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下来。随后,他看见了远处杨过惶急的脸,他丢下了身边的女子向他跑来。
12、听雨
"你要是敢死,我把这座大厦夷为平地。"在昏迷中他听见了一句恶狠狠的话,是这句话把他从昏乱中拉回来的。
他睁开了眼睛,对上的正是杨过焦急的眼眸,那其中充满了狂躁,还有,就是一种心痛的感觉。这,令他吃惊。
他感到头上的血还在流着,血液的流失带走的是他越来越多的体力。于是,如同以前狱中的经历,他开始了本能的自救。
他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掩在了伤口,鲜血很快的冲开了泥土,于是,他又掩上了第二把,第三把。在杨过的目瞪口呆中,血渐渐止住了。
"没事了,"他挣脱了杨过的怀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他淡然一笑。
他在人群中搜索着工头,那个狐假虎威,在民工中不可一世的家伙此时正毕恭毕敬站在杨过的身后。
"我请假了,明天......"他犹豫了一下,头顶的伤势严重的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是很确信明天是否能准时上工。
他低头咳嗽起来,为了止住咳声,他用手掩住了嘴,但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杨过眼中飘过了一丝不忍,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身边的女子已经迈着姗姗的步子走过来了。她是个美艳的惊人的姑娘,美貌几乎可以毗敌当年的小龙女,只是她的脸上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骄气。她,便是北方巨阀郭家的独生女儿--郭芙。
"出来玩是可以,"她的眼睛蔑视的在尹志平身上扫过,这个满身血污的人令她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但要......"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掩住了自己微微上翘的鼻子。
杨过大怒,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几乎要不顾当着这么多的人发作了。
但身后的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看见了总经理陆展元冷静的脸,他突然醒悟了,于是,他走过去,揽住了郭芙的腰。
郭芙转嗔为喜,杨过却心不在焉了,他的眼光在人群中搜寻,却完全找不到那个淡然如水的身影了。
尹志平吃力的拖着脚步,一步步向回家的路上走着。他的头脑昏乱的厉害,眼前是一阵阵发黑。他看见了那个美貌的女子,也猜出了她和杨过之间的亲密。他,衣冠笔挺,道貌岸然;而他,浑身血污,来自泥泞。也许,天与地之间的差距也不会如他和他之间般巨大了。所以,他选择了悄悄的离开。
他以自己强大的毅力支撑着不要昏过去。他非常想去扶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开始祈祷上苍,不要让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失去知觉。
杨过,她的侄子,居然就是他为之服务的工程的头,他微微笑了一下,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在罐头厂时曾经有人说过,在中国的南方如果什么事业要想和杨家没有一丝瓜葛是不可能的。这话真是一语中地。
近在咫尺的枫桥似乎遥远了起来,片片枫叶似乎鲜血和火焰在他眼前燃烧。
"尹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他看见了程英惊惶的脸。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他温和坚定的笑容令她也似乎相信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于是,她招呼他坐下。
一路走来,他是太累了,于是,他并没有推辞便坐下了。
不一会,她端上了一碗馄饨。
他微笑着向她至谢,这时,他已经衰弱的说不出话来了。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抓住碗边的。
这时刚刚八点,正是枫桥镇人早起的时间。程英的摊子前渐渐的聚满了人,她来不及招呼他了。于是,他缩在了角落里,身子颤抖的象一片风中的树叶。
程英的馄饨真可以说得上是一绝,那一只只雪白的馄饨捏得展式极了,飘在洒着几片香菜的汤中就如同一只只白色的小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