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喝下它,自己就又有了力气,但他的喉头突然一甜,随后,他看见了雪白的馄饨上尽是黑色的血块。
程英惊叫了一声。她的手握着勺子,完全呆住了。
"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吓坏了你了!"他歉然的说着。放下了碗,又摇晃着起身了。
程英似乎想追出去,但拥上来买馄饨的人掩住了她的视线,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家"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了。他听到了钢琴铿锵的节奏,孩子们笑闹的声音。
他推开了门,小孩子们正雀跃的围着一架钢琴,围着钢琴前试着弹奏的耶律齐,他听得出他的指法很是娴熟,但随之唱出的歌曲却是五音不全的。
这些孩子都是很尊敬他的,但听见他的歌声却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一身血污的他在门口出现了,把院中的和谐气氛破坏无余。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如幻影般从众人身边经过,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你这个样子还逞什么能?"耶律齐的口气充满了责备。他在最初的惊讶中很快的清醒过来,快步走上来扶住了他。
"君宝,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消毒酒精拿来!"他厉声喝道,眼神凌厉的惊人。
愣在当地的君宝象是突然惊醒了一样,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子。
"只有75%的酒精,你忍着点疼。"
"嗯。"他咬着唇哼了一声。
他的目光中飘出了一丝不忍,却狠下心用沾着酒精的棉球向他沾满泥土和血污的伤口拭去。
他疼得浑身一缩,脸部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自己若叫起来,想必会吓坏了院子中的孩子吧,他无意识的想,便咬紧了牙,压抑住即将出口的叫声。
"我在一个月之前定下了这架钢琴,为的就是教孩子们音乐。"耶律齐看似无意的开口了。
他支起了耳朵倾听,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但你也知道,我唱歌是个外行,"他轻轻的笑了,"我聘用你来作孩子们的音乐老师好不好?"
他的脸色是异样的苍白,头上的伤口狰狞的裂开着,翻出的红肉中露出了白惨惨的骨头。他看上去是那样的狼狈而衰弱,但他眼中却因为他的一句话骤然点亮了希望的火花,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我答应,我答应。"是的,他怎么能不答应能,这个消息令他惊喜而感激涕零了。
他的伤口被处理后便在大屋,耶律齐的床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看见了钟表上的时间,大惊失色了。于是,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赶往工地。
"快躺下!"他听见了一个稚气而带着命令的声音,随后,看见了君宝那张执拗的小脸。
"我......"
他的话被君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耶律老师让我看着你,不许下床,你就乖乖的给我躺着。"
小孩子的专横令他无法拒绝,他只得乖乖的躺了回去,"耶律老师呢?"他探究着问。
"老师,"君宝扬起眉,小脸在听到老师时是一脸的骄傲,"老师去给你买药去了。"
"哦。"他点点头,看着这个小小的看守,小心的说:"你是很尊敬耶律老师呀?"
"当然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什么,便眉飞色舞的夸耀起来,"老师是个了不起的人呢,当初就是他把我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救出来的。嗯,对了,你的朋友送给你好多好吃的呢,你要不要吃个香蕉?"
他摇摇头,现在的他是吃不下任何东西。
门被推开了,襄儿走了进来,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吹着。
"你吃!"她扬起苹果样的小脸,是一脸无邪的璀璨。
他的心异样的颤动了一下。久违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他的身体一天天的恢复了,但这次伤势大大的出乎他自己的预料,是严重的厉害。所以他默许了耶律齐不让他再去工地。作为交换条件,他搬回了自己的小屋。他是那样的不愿把自己的伤口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的只愿在巢穴舔拭伤口。
一阵秋雨一阵寒,无边的雨锁住了古老的枫桥。他乐得躲在自己的小屋,静静的养伤,静静的听雨。"雨打芭蕉深闭门",他想起了儿时的诗句,他记得小时候生病时老父总是无暇陪在他身边,但晚归时总不往给他捎来几粒糖果。
他碎碎的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她的笑容,回忆着老父沧桑的眼神。寒气如丝如缕把他包围,他的心中泛起一种思念,病后的柔弱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杨过来,他突然是那样的渴望见这个桀傲不逊的孩子一面。
"老师,有人来看你。"他听见了襄儿的声音,众多的孩子中也只有年幼的郭襄对他并无排斥,而且第一个改口叫了他老师。
是杨过吗,他的心头充满了期冀,他努力的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但杨过俊美的容颜并未象他希望那样出现。他看见的是陆展元那张漂亮的脸上笑容可掬的表情。他的心突然被厌恶和失望填满了。
13、当年
他进来的第一个动作是脱下了价值一万元以上的西服,轻轻的盖在了尹志平的脚上。这个动作让他几乎脱口而出的逐客令咽回了肚子。他真是太聪明了,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脚在这个秋雨连绵的节气冷的发抖。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的问,侧过脸,盯着墙角那一丛蛛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正在上面忙碌,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陆展元象极了这只蜘蛛。
陆展元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干什么呢?象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功利性目的的拜访,对我来说还是真的很新鲜呢!"
他索性闭上了嘴巴,转身向里。
陆展元以一种厚颜无耻的容忍微笑着,坐在了床边。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对不对?"他的语气中出现的是一份少见的真诚,"但,"他显然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感到我们是同类。"
他有些想笑,却听他又开口了,"因为,我们都是聪明绝顶,却又没有与之相配的财富与权势的人。佛曰:众生平等,基督教说:人人生而平等,那都是屁话。象你我为之服务的杨过,从一出生便不需要任何努力,他的家庭已经可以使他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游刃有余。而我当年在枫桥,却因为荆州大学可以提供四年的免费的食宿放弃了更好的学校。"
他不觉回过头来,看见他的脸因为回忆的苦痛狰狞了。他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痛苦也是敏感而自尊的他当年强烈的感受到的。
枫桥比起现在他所处的社会的确是一方净土,但由于贫富差距而产生的烙印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校园。在他穿着父亲自制的方头靴子徒步赶往枫桥高中的时候,杨家的小汽车正载着他的心上人在宁静的小路上卷起喧嚣的烟尘。
"我不怕,别为我担心了,"在他劝她读书时,她是那样满不在乎的说:"哥哥已经给我打通了国家招生办的关系,一切都不用我操心。"她又重新眉飞色舞了,"走,"她拉起他的手,"咱们去吃拉面!"
他的脸被杨家的保镖踩在泥泞中,浑身的骨头似乎全被折断了。他在那些打手的脚下看见的是杨康手中她饮泣垂泫的模样。"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癞蛤蟆吃天鹅肉!"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让身边的人看见他由于回忆引起的一时的恍惚。
"当年,我一个月才往饭卡中输二十块钱,一天到晚吃的是咸菜,而高中正是长身体的时节。你有没有在泸水缸里拣馒头的经历,那些馒头都是枫桥豪富子弟仍的。不过,后来,我终于想出了办法,既然,他们钱多得花不完,我便帮他们花!"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一丝得意,"我开始留意那些有钱的学生的饭卡,设法记住他们卡上小孔的排列。你应该知道,那时候我们的饭卡都是打孔的,就象现在福彩上的排列。记住这些没有规律排列的孔是不可能的,但我想了一个办法做到了。"他眼中的得意加重了:"你猜,是什么?"
他略一思索,"是二进制吗?"
这回轮到他惊讶了,"不错,把打孔和不打孔的地方换成二进制中的0和1,再把那些排列换算成几个十进制数字记住。"他仔细的盯着他淡漠如水的脸,"我说过,我们是同类。"
"李莫愁和你也是同类吗?"他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脸似乎微微白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如常,"那件事,我问心无愧,你如果问她,她也会这么说。我当初就告诉过她,我和她不会有结果,象我这样贫穷而有条件的男子和如她一样美丽聪慧却同样出身平民的女子都是应该和富贵结缘的。"
门猛得被襄儿推开了,她的手中托着几只核桃:"老师,你吃。"她苹果般的脸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雨水,"你也吃!"她的笑靥转向陆展元,小小的人如同清泉般扫去了这间屋子的阴霾之气。
陆展元握住了核桃,它们在他的手掌间如豆腐一般破裂了。
"该我说告辞了,"他耸耸肩,毫不犹豫的抽回了搭在他脚上的西服,笑容里又恢复了精明和世故。
他离去后许久,他还依旧沉浸在雨意空朦的回忆中,年少时的贫寒不但能够给人带来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毅力,也会相应的产生恶魔般发酵的变化。
"老师,你在想什么?"襄儿递给他一个核桃。他心不在焉的接住,怅然的想,自己是很长时间没有去看她的坟墓了。
他又踏上了那条去落眉山的小路,已是与初冬擦肩的深秋,脚下的路长久无人打扫过了。踩在陈腐的枯枝败叶上面,他的心突然被周围的环境渲染出一份无奈的凄凉。
上次来的时候应该是山花烂漫的时节,但现在所有的花朵都已经在凄风冷雨中凋零了。
"先生,买花吗?"他看见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徘徊着一个梳着双辫的女孩子,晴空般的笑意比她手中握着的金黄的雏菊更为明亮。
"多少钱?"他的眼眸被眼前的灿烂点燃了。
"100元一枝。"她笑得异常的自然,这里长眠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她要的价钱并不突兀。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兜里只有不到二十元,他的目光异常留恋的在那束花上停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周围的空气又湿又冷,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
女孩子嘴角一撇,眼中现出一丝蔑视。她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徘徊在小路上等待着主顾。
她的坟墓是用黑色的大理石砌成,远远的便在那一片白色的碑石中醒目的矗立着。他加快了脚步,突然间感到异常的恍惚。
她依然如十年前一样灿若云霞般的笑着,仿佛亘古之前如此,亘古之后也是如此。他的手指缓缓地滑过镶嵌在碑石里的照片,从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眼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死了,在他的心里死了。
与她的坟墓近在咫尺的是一个小小的坟墓,里面埋葬着一个夭折的孩童,从碑石上面镶嵌的照片中能够看见他生前璀璨的笑脸。以前,他来看她的时候,总要把手中的野花分一朵放在这个孩子的墓前。那时候,他会无聊的幻想,如果当年不是杨家硬生生的把他们分开了,他和她的孩子也一定会如这个小坟墓里躺着的孩子一般的可爱。
他静静的立在她的墓前,突然听见了身后小路上空空的足音,待他回过头,看见了一身黑衣,落花般的李莫愁。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脂粉的痕迹,已是洗尽了铅华。看见他,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去挤出一个笑意。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z
这个女子的一生也算是急具戏剧性的了。
当她在荆大迈着矫健的步子从一群仰慕者眼前经过时,当她以170以上的身高在学校的舞会中轻盈的迈出舞步的时候,谁又会想像得到不到一年后她会因为未婚先孕的行为而被荆大开除。
她还记得站在那间教导室内,问话的是校长的儿子,荆大俗称"衙内"的教导主任。她知道,他是偷偷喜欢她的。
"只要你答应拿掉这个孩子,并且说出他的父亲是谁,我便能保留你的学籍。"
她傲岸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不!"她只说了一个字。
他依然耐心的劝说着。因为他爱着这个女孩子。y
她终于不耐烦了:"你不要说了,孩子父亲的名字我不会说,你要是再废话,我便出去,说这孩子是你的!"
她看见他眼中的爱恋碎成一片一片,但她依然傲气的昂着头,就是她挺着肚子,离开荆大的时候也是昂着头的。
她在人们惊讶、鄙夷、惋惜的目光中执著地走出了荆大的校门,但走到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了。她看见了人群中的他,而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另一名女生的手。看见她的眼睛,他眼镜后边的眼珠似乎闪烁了一下。
那时的她被一股傲气支撑着。z
她没有想到独身女子抚养一个孩子是那么的难,父母都是爱面子的人,听说她出了事,已经几天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了。看见她挺着肚子回来,是一阵棍棒把她撵了出来。她四处找着工作,但以前她在荆大找兼职受欢迎的时代已不复存在,她日益隆起的肚子使她被拒之门外。
在生下这小生命前她吃了多少苦,已经数不清了,但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z
当她看见这个红红丑丑的小脸时,她的心突然被一份柔软填满了,对孩子的爱分担了她对他父亲的痴迷。
她不等月子结束便开始找工作了,为了赚钱,不管吃多少苦她都乐意。由于没有钱请保姆,她上班时只有狠下心把孩子锁在家里,那时孩子还不会翻身。等到她回家时,总会发现孩子的两只耳朵里盛满了泪水,却已经睡熟了。
她便一天天这样奔波在工作和孩子之间,清贫却快乐的活着。偶尔,她在不经意的深夜,才会想起孩子的父亲。他现在似乎离她太过遥远了。她认得那天立在他身边的女子叫做何沅君,家里的开着几家大超市的。
她的手开始变粗,脸部清润的线条也不复以前的柔和。她在和小贩讨价还价时开始大声的说粗话。日子便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一年。
一天,孩子生了急病,他浑身青紫,开始抽风,似乎连哭泣也没有了力气。她吓坏了,抱着他飞跑到了一家著名的医院。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迎接失魂落魄的她的是医院一贯对待生死的冷漠。那个有名的儿科大夫公孙止告诉她孩子需要动手术,要她先交纳一千元的押金。
她匆匆赶来时拿着她全部的家当--五百元,但那五百元在医院定下的价码前是太过寒酸了。
她的美丽和典雅让公孙大夫起了非分之想。于是,他提出让如果孩子美丽的母亲能够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话,他可以通融,先收下这五百元。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她的鼻翼中充满了福尔马林的气味,他的手抚摸在她身上,冰冷而粘腻,她感觉就如同与一具尸体做爱。他久久的在她身上驰骋着,这让她焦急的无法忍受了,"快点,快点!"她用不多的性经验扭动着身子,设法让他加快射精。他终于射出来了,肥腻的肉体汗津津的贴在她的身上。她猛得推开了他。但隔壁等待着她的只是孩子冰冷的尸体,他是在母亲被人强奸的时候死去的。
她整个人都疯了,于是,她发狂的踢他,抓他。但她打的是社会的名流,荆州的人大代表。等待着她的是拘留所十五天的监禁。
如果,那时候能够让她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家中养伤就好了,她一定能够舔拭好自己的伤口,然后慢慢的恢复过来。但在那个牢狱中她被狱警强奸,被同性强奸,她在那拘禁的十五天把地狱中的苦都尝遍了。等到她被放出来,整个人便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