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湿乎乎的衣服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花夕端着木制托盘走了过来,那上面放着用她专门为我买的英制瓷器盛着的红茶。
"夕君,你怎么还不去洗澡?!啊!天哪,那里有血!你等一下。"她把托盘放在我前面的桌子上向楼上跑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医药箱跑了下来。
"那个小鬼不会被吵醒吗?" 我微笑着问她。
"谁管得了那么多!那个小孩睡得像猪一样,被雷劈了都不会知道!把衬衣脱下来。"她翻着药箱说道。
"呵......有当妈妈的这么形容自己的孩子的吗?"
"你怎么还不把衬衣脱下来啊?快点,别光是在那里傻笑。"她用镊子夹着棉花粘上酒精。
"......不、不用了,只不过被树枝划到而已。"我不自然的说着站了起来。"我上楼洗澡,花夕,可以给我找个地方睡觉吗?我累了。"
"夕君,拜托你坐下让我上药,拜托......"她几乎是恳求的拉着我的手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坐了下来,然后侧过脸颤抖着双手解开那些剩下的扣子。当那布满醒目的污垢痕迹的肌肤全部裸露在空气中时我听见她抽气的声音,可以想象那睁大双眼的惊异模样,我正想着再重新穿上的时候,却又传来一阵闷闷的几乎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我转头,面对的是她一只手捂着嘴唇哭泣的样子,我呆呆的望着她,血管里的温暖渐渐的注入心脏。我将她捂着嘴的手轻轻拿开,微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嘿,女孩,你不想给我上药了吗?"。
"......究竟是谁......怎么能......怎么能......"她抓过我擦着她泪水的手,盯着手腕上那肿起的青紫痕迹。
"嘘......别哭了,别哭了,乖女孩,忘了它,就当我只是打了一架,没别的了,好吗?"我安慰着,过了几分钟她安静下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捡起刚才掉落的镊子重新夹起一些棉花。
"是女人,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含泪微笑的说着将浸透了酒精的棉花贴上我的伤口。
"!!拜托!轻一点......"
缓缓的睁开眼睛,一簇耀眼的金色阳光落进我的眼睛,好难受......我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全身都难受,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花夕的面孔在我上方的光柱下出现,那样子真像是天使。
"你确定你昨天......哦是今天早上给我吃的药都是正确的吗?"我开玩笑的回答道。
"什么话!像你那种情况,到现在这种程度你就应该感谢上帝了。"她探手到我额头,"还在发烧......一会儿叫医生来。"
"几点了?"
"10:30,我已经打电话替你请假了,你就乖乖躺着吧。"她站直身体,双手叉腰说道,"现在,你要吃点东西,我马上端过来。"。
"楼下有客人吗?"
"没有,今天暂时歇业。"
"那我想下楼吃。"
"......好吧,我扶你。"
我坐在一个充满阳光的靠窗位置,与花夕一起慢慢享受着时间,我的面前放着已经空了的碟子,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加了鲜奶和糖的大吉岭红茶,屋子里很静,只有钟表的滴嗒声。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她啜了一口茶后轻轻的说道。
"如果你愿意讲。"
"......我啊出生在一个封闭的小村子里,那里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泊,到处都是绿幽幽的从来没有冬天,我在那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我17岁那一年父亲因为心脏病突然去世了,那时我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更加伤心了......在那个小村子里,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是过不下去的,因为所有人都会欺负你,根本没有一点点的怜悯,于是没过多久我的母亲又嫁人了,我还记得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嫁了一个小她两岁的强壮的男人,我就想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之后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且顺利,母亲也常常露出幸福的表情,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18岁了。那是秋收的时候,所有人都到地里去了,我是在家里做家务和喂牲畜的,那天下午他回来了--就是母亲嫁的男人......"她停下来使劲的喝了一口茶"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想你大概也猜得到......我差一点被继父强暴,挣扎中我摸到了一旁的瓶子,当然,我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流着血蹲下,又突然站起来猛劲的打我,于是意外发生了......我把握在手里的尖利的瓶颈插进了他的腹部,他倒下了......紧接着母亲进来了,可能她也感觉到了什么吧,她痛苦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然后,她关上大门叫我洗澡、换衣服,最后拿出家里所有的钱,让我赶紧离开......我离开了。"她又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向窗外看了一会儿继续说着,"我到了这座城市,我想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希望了吧。我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也用光了,于是为了生存我出卖我的身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开始过一种堕落的黑暗生活,渐渐的我没有一点感觉了,绝望的麻木--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他叫清平。那天是平安夜,我偷了他的钱包被他抓住了,我搂着他对着他笑,他盯着我的眼睛抓着我的手腕推开我,他领着我在落着雪花的街道上走,可是他没有送我去警察局而是买了很多食物到了一所漂亮的二层小楼--是他家,那个时候我就想,看吧、看吧人类果然都是一样的,不管扮成什么样子、用多少过程,最后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永无止尽的欲望,于是门一关上我就抓着他提着东西的手吻上他的脖子,他扔下东西又一次推开了我,我不耐烦的对他说:‘你到底还在磨蹭些什么,快点办正事,接下来我还有事要做呢!',你猜他说什么?"花夕说到这里自顾自的笑起来。"他问我什么是‘正事'!当时我就傻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啊,他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有火鸡、沙拉、红茶、小甜饼、熏鲑鱼三明治--对了,那是艾尔•葛雷混合红茶。天,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多美味的东西......就这样,他救了我,我开始辛苦的工作--当然是一份正当的工作,还去上夜校,这期间他一直关心着我,甚至想为我出钱,我拒绝了,你知道......我希望能够独立,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顺利从夜校毕业了,而且通过了英语六级考试,我之所以会通过是因为我和他打赌,如果通过,我就立刻嫁给他。呵......真是个疯狂的决定。23岁那一年,我嫁给了她,一年后,我们有了小晨,是他取的名字,我们很幸福......情人节那天下着雪,他买了一大束马蹄莲回家,那是我最喜欢的花,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我收到它们时的惊喜表情,然后,在那里......"她看着窗望,用手指着外面的街道。"在那个覆盖着一层薄雪的路中央,他被一辆银色的Stola
S82撞倒了......我赶到那里的时候......他躺在一片冰冷的鲜红中,白色的细雪在他的身上泛着星星一样的光芒,我把他搂在怀里,他微微睁开眼睛对我露出微笑,‘情人节快乐,你看......我送你一束红色的马蹄莲,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束哦,现在,它归你了,笑一下吧。'我含着眼泪露出笑容。‘......花夕......我爱你......'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吻上他冰冷的微笑着的唇......那是我用尽全部感情的最后的吻......之后呢,我把这幢公寓改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我要他知道我正好好的活着,而且会像他一样带给别人幸福。"她转过头来面对着我,"所以,夕君,你一定要努力的活着,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她微笑着将我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啊......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了,你的眼睛......好美,他也有一双淡茶色的眼睛呢。"
第六章
那个阳光明媚的五月的早晨,我在绘着英国植物的纤细茶杯里注入香气四溢的Darjeeling,红艳明亮的液体镶嵌在杯口的金色内,宛如古希腊雕像般的宁静、自然--她说我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与她的天使一模一样的淡茶色眼睛,于是我开始黑色的反省。在我明白之前,我已经出生了,没有被告知理由或者要求。我该做什么?我该拿什么?我模糊的想着,突然间明白了,虽然这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冷酷的现实,但我仍在寻找光明,我倔强的选择自己的路,无论将绽放或损落,我一直头也不回的走着。
我以颠覆从前所有价值观的态势看清了自己浮游的心,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哭泣,全部都明白了。我迎着落幕的阳光,太过刺眼而看不到远方,连自己背上的翅膀都忘记了,看来,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大的错误,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不能实现的梦想,所以才会一直受伤,一直哭泣......可我还是不知悔改,即使是清楚了一切后的现在,仍是沉沦于永远的那份祈祷中,那微乎其微的奇迹啊,我一直在祈祷着、重复确认着,这是怎样的悲剧呢?远远的被抛在后面,我只觉得毫无出路,那儿有人吗?我......在哪儿?
稍微的思考一下却成了更深的伤害。
"喂?"傍晚的时候我向上官家拨了电话,想要告诉管家我生病了会在朋友家住两天,可当电话接通,传来的竟是上官馗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疲倦也很焦急,但......怎么会是上官馗呢?我拨的的确是管家的电话没错呀?而且这个时间他就算不去上班也应该是在书房的......他在等我的电话。
"......"我沉默着考虑是不是要挂断,但我想除非我不向他们报告自己的情况,否则这电话大概也只会接到上官馗那里。
"夕君?是夕君吗?!"他的声音有着快要崩溃的悲绝。
"......是我。"
"上帝!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您用不着为我担心,馗少爷。我本来是想跟管家打个招呼的,但既然您接了电话......跟您说也是一样的吧......"
"夕君,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
"馗少爷。我从昨晚开始一直住在一个朋友家,因为我......生病了......不过不很严重,但是现在还没有痊愈,医生说需要休息三天,所以我会继续在这里住几天,学校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
"你在哪里?!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很好,而且回去的话也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吧?好了,就这样,请您不用担心。"我说完挂断了电话,想着他说不定真的会来带我回去,找一家咖啡店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吧。
大概是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楼下传来敲门声,花夕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跑上来说上官家的人找我,于是我换了衣服下楼--上官馗坐在那里。
"夕君......"他站起来像是要走过来,我礼貌的微笑着示意他不必。
"馗少爷,您怎么过来了?"我是在明知故问。
"我来接你回去。你看起来不太好,真的没问题吗?"他皱眉说道。
"感冒而已,怎么敢劳您大驾。"
"......跟我回去。"
"抱歉,我想我呆在这里会比较好一点,病人是需要照顾的,那里没有人有空照顾我......"
"我会......"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我不觉的有什么麻烦。"
"......我想在这里多呆几天。"
"我不同意!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这个权力!"他很少见的大声说起来。
"馗少爷,我想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的监护人是您的父亲,而且我们所谓的‘监护权'也快到期了不是吗?18岁--早就决定好的,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应该还有一份书面协议对吧?"我淡淡的说着,看见他的眉毛皱起来,探究似的看了我许久,然后突然惶恐的拉起我向门外走去,我回头对花夕微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放开我。"快到他的车子前面时我冷冰冰说道,他背对着我停下脚步,却仍然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请你放......"他突然转身将我拉过去,我撞上了他的胸膛,他颤抖着紧紧的搂住我,我觉得快被他弄碎在怀里了。
"告诉我这是什么?是爱的还是罪的?是梦的还是谎的?海的颜色、雪的颜色、天空的颜色、街道的颜色......我只记得你的气味--心脏的味道......如果可以有几分钟的安稳,如果梦中的你的爱的言语是真的,如果你的爱的名分是残酷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永远不要离开......"他悲绝得几乎撕心的声音在我耳后轻轻响起,有什么东西穿透了我的衬衣,在皮肤上留下滚烫的伤痕。"......我爱你啊......我用我全部的灵魂与生命在爱着你啊......我爱你......我爱你......"他诅咒般的不断重复着,那离崩溃只有一毫米的颤抖和绝望的哀鸣在我心底深处唤起一种蚀骨的悲哀,我慌恐的用力推开他,站在不远处剧烈的喘息着。
"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吗!"我抓紧左胸上的衬衣对着他大喊。"不断的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你以为这样它就会变成现实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不,那是诅咒!没有幸福......你只会让我更加痛苦绝望,你只会拽着我向毁灭走去!不!停下吧,我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诅咒我了......难道你觉得我的痛苦还不够多吗?......那么,好吧。我可以永远都不离开你,我可以......只要你现在杀掉我,我就是你的了!"我说着走到他面前,慢慢的放开抓着衬衣的右手,在离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与他对视着。
他眼神飘渺的看着我,那样子像是在梦游,然后他的手慢慢的抚上我的颈项,越收越紧......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是突然的倾盆大雨,将树梢上最后的花朵也打落了,我任凭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不去阻止,又或许我本来就期待着,只是在借刀杀人吗?我看见柏油路上的花朵因为没有伞而颤抖着,也许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闭上眼睛把仅有的一丝对于毁灭的不甘心隐藏起来。
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的呼吸一直很困难,却没有彻底断掉。嘴唇上传来轻浅的触感,睁开眼睛才知道是他在吻我,因为没有热传递吧......总是在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后才知道正在接吻的我,这一次没有发觉,是因为他的唇竟与我的一样冰冷。就这样一直继续着,时间似乎停止了,在这个没有温度、没有热传递的吻里面......然后当他结束了它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他深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望进去只有无尽延伸着的空洞的冰冷,就是冷血动物也会觉得恐怖吧......我这样想着僵在原地。
"破损的翅膀也无所谓,就这样......不现实的梦也是梦想?是为什么呢......"他退开一步的距离优雅的靠在车门上,侧过头看着远方不知什么地方梦呓般的说道。"......早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纷落的罪恶染上色彩,一直、一直呼唤着你......你听不到吗?如果能多带给你一份思绪,失去一切也不要紧。真是邂逅的捉弄啊。我是这样的深爱着你,究竟要怎样你才会明白呢?难道只有结束你的生命才可以留住你吗?回忆里的爱每增加一分,都会在最后发现是短短美梦的延续。我无法哄着你入睡,你的难过依旧令人悲伤不已......"我静静的看着他,竟然能够看见他濡湿的睫毛上还有着泪珠的透明的浓度。"......在你身边,只为了你。如果不是你也就不这样去爱了......"他说着看向我,一些液体混在雨水中滑下面庞,但我可以辨认出来,是为什么呢?"这一次,仅仅是这一次,用折断了的翅膀去飞吧,就这样......不能实现的梦也是梦想的话......就那样放着吧......但是,千万别再坠落到地面,下一次,我会永远留住你,用什么方法也无所谓,绝不分离,如我所期盼的那样。我会连最爱的你的声音一起掠夺,就算与上帝做对也决不让任何人碰触这份爱。"他说完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几秒钟后那辆黑色的Spy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