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哥陈浩————宇宁（夏日日夏）

引子
三年前的那一幕从不曾在我的脑海里消失过，它们就像那些循环播放的老电影，时时刻刻提醒著我那些不可忘却的真实的历史，我甚至觉得我之所以会对男人产生本应体现在女人身上的那种感情也是源於三年前的那些事，但我却并不後悔，我把对表哥的那些回忆一直深藏在心底，即使它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刺痛我的心......
1
六年前，也就是我还在上高三的时候，那年高考我不幸落榜，这并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在高中三年里我的学习成绩一向很优异，父母和老师对我的期望也很大，本来还和爸妈商量好如果考得好的话就出国到丹麦去旅游一次，然而现在一切都泡了汤。
父母并没有怎麽责备我，反倒鼓励我，让我不要灰心，还答应我即使我没考好也带我去丹麦玩，但我却拒绝了，我选择了回北方的姥姥家住一段日子，那是我自八岁以後第二次去姥姥家，我真的想好好清净清净，然後把这里的事通通忘掉，再重新开始，但我真的没想到我这次的旅程竟然会给我的人生添加这麽一笔让我难忘的回忆。
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吧，多少年後，我这样想。
从火车上下来後，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开始寻找目标，我也搞不清到底该寻找些什麽，可能是一个牌子或一个声音吧。因为在临出发之前和姥姥通过电话，她告诉我说会找个人来接我，说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哥，叫什麽陈浩，但我却从未听说过有这麽个人。因此此时我在火车站一波一波的人潮中放亮了眼睛也竖起了耳朵，直到我听到一声足以在让整个火车站的人都听见的声音。
"林──佳！谁是林──佳？"我寻著声音望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正站在出站检票口的不远处。所有在场的人似乎也为这声不乏气势的叫声给怔住，都纷纷朝他望过去，我觉得尴尬至极。其实现在想想，这些所作所为跟以後我所看到的陈浩的事迹相比真的是太微乎其微了。
我极窘迫得向那个提著嗓门叫喊的人走过去，还以微乎其微的声音答了句"我就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但站在我身边的人却都听到了，於是纷纷给我让开一条路，而後面的人看了也随之不约而同地让开，就这样我和那个我所谓的表哥面前形成了一条狭窄却可自由行走的通道。我在人群的注视下终於走到他的身边，这时火车站才再次呈现出刚才拥挤和吵闹的场面。
我活那麽大还没像那天那样极度尴尬过，总觉得人们望著我的时候有千万根针在我身上扎著，疼痛难忍。
"你就是林佳？"他站在对面问我，口气极其冷淡。
不知道为什麽从一开始见到他，心底就产生了一种对他的厌恶，我嫌恶地支吾了一声，"恩，我就是。"
"奶奶让我来接你，走吧！"他没再说第二句话，转过身就往前走，也不管我手里提著的沈重的箱子。
我拖著行李，跟在他後面，一边走一边骂，直到半个小时後，我累得实在走不动，因为半个小时以来我们一直在大街上做著徒步"旅行"。
"到底还有多远啊！"这已经是我半个小时以来问过的第五遍了，但每次我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甚至连转个头都没有。
我实在是气恼地忍无可忍了，我甩掉那个负累著我的箱子，疾步冲上前去，挡在他的身前，"我问你到底还有多远！"
他看著我，我的愤怒好像丝毫没有引起他感情的波动，不快不慢地说著，"还有半个小时的路。"
我本来因生气而放大的瞳孔现在变得更大了，"什麽，还有半小时的路。"我故意强调著"还"这个字，这真的不是在我所能再忍受的范围之内了。"不行，我走不动了，要不你再找人来接我，要不我们就坐车。"我搞不懂为什麽刚一开始他不坐车，他明明知道要走一小时的路程，还让我一直这样毫无止境地跟著他，这不是明摆著耍我吗，我越想越有气。
"没钱。"他淡淡地开口。
真他妈啐！你他妈没钱还跑来接我干吗！我甚至都没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就开口大声说道："我出钱！我们坐、车！"
在结束了半个小时徒步行走之後我终於在我出钱的前提下坐上了出租，在车上我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他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也没说话。
"姥姥！"十五分锺之後我们顺利到达了姥姥家，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很多。
姥姥住在一栋普通的小区公寓里，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却很干净。
"哎呀，我的好孙子！"姥姥在看到我後迅速地把我抱住，而把站在一旁的他扔在一边，"我早就盼著你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身旁那个人，笑得格外的甜，"恩，我也早想来看您了呢，只是一直学习忙抽不出空来。"
姥姥班驳的脸上立时出现一朵菊花般的笑容，还不停地点著头，"恩恩，好孙子！"
而身旁的那个人在我和姥姥正温情上演子孙情的戏码的时候悄悄转身进了屋，不知道为什麽那一刻我竟觉得他的背影有那麽点孤单伤感，甚至差点引发了我的泪水。不对，不对，你忘了他刚才怎麽整你的了，这些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对，只是我的幻想。我告诉自己，然後悄然无息地揉了揉自己并无淌出泪水的眼睛，继续和姥姥叙旧。
2
"你和小浩睡一间吧，姥姥这小，只有这麽一间房了！"在我和姥姥把我从八岁时起一直到现在十八岁所有的事都一一叙过一番後，姥姥开口这麽说道，我则惊讶地闭不上眼睛。
那个人自我和姥姥进屋後就一直躲在房间里没出来过，想著在这之後一个月里我都要和那个我极度讨厌的人住在一起我就极度不爽，但对著姥姥我又说不出一个"不"字。
把行李搬到他先前进去的那个房间，姥姥跟我身後，在对我絮絮叨叨说些什麽，我没听清，因为我的眼睛正在往旁边那张床上瞅。他侧躺在床上，背对著我，一动不动。
"小浩，你还不下来，还不帮你弟弟收拾收拾东西！"姥姥在一旁气势非凡地吼著，床上那个人终於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後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但却什麽话也没说。
我挺得意地朝他瞥了一眼，他却完全漠视我这傲然的存在。他弯下身子，打开皮箱，然後把箱子的衣服一把全摞起来摔在沙发上。
"你有没有搞错，我这些衣服都是叠好了的，你这麽摔不都全弄乱了。"我义愤填膺地说著，其实我并不是特生气，只是为了在姥姥面前向他显示我所不容忽视的存在性。
"那你自己弄。"他一脸无所谓地说著。
"你......"为了在姥姥面前表现出我好男不与恶男斗的原则，我决定还是暂时闭嘴以保持我一向良好的绅士风度。
"好了好了，佳佳你别理他，他就这臭脾气！"姥姥也适时站了出来，毫不吝啬地选择了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陈浩脸上一点生气的意向都没有，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然後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并和刚才保持著同一姿势。
我和姥姥都没再理他，两人一起收拾著被他摔在沙发上的那些衣裳。
下午姥姥出门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陈浩两个人。陈浩依然在房间睡觉，而我在外屋里看电视。
电视真他妈的一点都没意思，根本就没几个台，把中央一套、二套算上都凑不齐十个。"吱──"正当我满心愤恨地对电视节目不断地进行品头论足的时候，我和陈浩共住那间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陈浩懒懒散散地站在门口，斜靠在房门上，还不停地用手揉著眼睛，"几点了？"他问我。
我瞟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拿著遥控器不停地按著，看是否能搜索得到几个可以看的台。
他没再继续问我，而是慢慢走过来，朝沙发上用力一坐，沙发因猛然增加的重量而微微晃动著，心中对他的反感又不由加深一层。真他妈烦，我暗暗骂著，身体也不禁微微朝旁边退了退。
他看了看我，我感觉到他目光中对我的嫌恶。他猛然抬起了一条脚，架在了身前的茶几上，发出大力的"砰"的声音。
我他妈当然也不甘示弱，也翘起了一条腿，但我却没架在茶几上，因为我根本不屑模仿他。我把茶几用力向前蹬了一脚，他的脚突然落空跌到地上。
他迅速地从沙发上蹦起，我也跟著毫不示弱地站起来，眉毛轻挑著，两只眼睛紧紧地看著他。
他站在那里，脸开始变得通红，嘴微微抽动著，好像想说什麽却说不出来似的。我很高兴能把他的怒火轻易挑起，嘴边露出得意的笑。
愤怒的火焰已经开始在他的眼睛里燃烧，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但迅速被他那毫无任何警示一拳打醒了过来。
他出手极快，而且没有任何预兆，一记猛拳硬生生地砸在我脸上。"你竟然......敢打我？妈的！"我也操了一拳过去，但却被他用手格开了。我更加愤怒地看著他，又伸出了手准备再给他一拳，可......又被他格开了。
我真的已经怒不可竭，但他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但我所出的每一次拳都被他有力的双手挡掉。
"我操你妈！"我整个人向他扑去，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双手双脚并用试图把他固定在身下，但当我想再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时候，我的身体却怔住了。我的嘴刚好贴在他的嘴上，准确无误，不差分毫。
"我操！"身下的他骂了一句，然後猛力把我推开，站了起来。我则呆呆地趴在沙发上，脑子轰然一片。"这就是你们这些有钱的少爷们都喜欢玩的把戏吗？"我听见他站在那里骂我，然後他用脚用力踢了一下身边的茶几，茶几应声而倒，斜躺在地板上，显得和我一样的无助。
那时我还不是很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回忆起来，才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其实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开始对他所处的那种生活抱有绝望和无助了。
姥姥回来後，我们俩对这件事都只字未提，毕竟不是件什麽光彩的事。
陈浩在吃完晚饭後就跑了出去，姥姥对他一声不响就夺门而出的行为也没表示出一点象征性的阻止。
晚上我和姥姥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支支吾吾向姥姥问起关於陈浩的事。从姥姥的口中我得知陈浩的父母其实离了婚，而双方因为想要再结婚都不想要这个孩子，而那时候陈浩才四岁。四岁的陈浩就开始和姥姥一起过，他脾气倔强乖张，不喜欢说话，什麽事都放在心里。我看到姥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里浸满了泪水，我知道虽然平时看来姥姥和陈浩的感情并不是很好，但是毕竟祖孙两人相互陪伴了十几年，那种依赖感并不是哪个人能随意替代得了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从姥姥口中陆陆续续听到有关陈浩的事。虽然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但其实他只比我大上一岁而已，去年高中毕业，名落孙山不说，还和社会上的混混搞在一起经常到街上寻衅滋事。姥姥为这些事不知操了多少心，一遍又一遍地劝他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陈浩也答应过不会再打架至少不会严重到被关进局子，但他每天晚上还是会出去，有时候到很晚才会回来，有时候甚至到凌晨才能看到他拖著疲惫的身体跨进屋子。
自那天之後我和他就再没怎麽说过话，其实我一直想和他说声对不起的，毕竟那天是我先挑起的事，还"那个"了他。他对我并没有一味地回避，回避的那个人反而是我。
我们共住的那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自我来之後，那张床就不知不觉变成了我的了，如果哪天他晚上回来那他就会躺在我们房间里的那张沙发上睡，从不跟我说些什麽。每当这个时候，早上醒来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酣睡的样子，我的心就会不自然地猛烈收缩。在那时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种什麽样的感觉，直到六年後的今天再回忆起来的时候我才猛然醒觉，然後脸上不知不觉已流满泪水。
3
我和陈浩真正的接触是从一个极其闷热的晚上开始的，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从姥姥口中听到他一些事。
那真的是个异常闷热的晚上，房间的空调前几天就坏了，我整个人趴在凉席上一动不动，陈浩不在家，姥姥已经搬出一个小板凳跑到外面和一群老太太唠嗑去了。
正当我朦朦胧胧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我听见"砰"的一声门响，睡意利马全无。我猜可能是陈浩回来了，只有他才会把房门弄得那麽大声。
我躺在床上没动，但偷偷睁开了一只眼想瞧瞧陈浩在干什麽。陈浩迅速地退去了那粘在身上汗汲汲的衬衫，甩在沙发上，然後又关门出去了。
没多久我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我重新把眼睛闭起，在有节奏的水声中我又迅速感到了睡意。
这一次我是被陈浩的叫声吵醒的，我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然後寻著声音朝客厅走去，陈浩正拿著电话朝里面狂吼，"我操你妈的！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敢他妈跟我斗，我让他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著走！""......""好，我马上来，等我，记住一定要等我，看我他妈不把他给砍死！"说完，陈浩就快速地把电话挂上。
当他转过身看到我的时候，身形明显怔了一下，我也有些胆颤。刚洗过澡还淋著水的短发粘在他平平的前额上，身上也换上了件干净清爽的白汗衫，但他眼里的那份怒火与狂躁却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他没理我，从我的身边擦过进了我和他共住那间房间。刚开始我以为他可能是因为他的"行动"暴露而暂时取消出去打架闹事，但当我看到他从容不迫地从我每天都睡的那张床下抽出一把长约一尺的砍刀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彻底错了。
"你干什麽！"我站在门口，惊慌失措地问他。
但他连抬看我一眼都没有。他一只手把那把明晃晃的砍刀绕到身後，另一只手撩起上衣，然後干净利索地把那把刀插进了裤腰。
"你不是答应过姥姥不再出去闹事的吗！"他依然没理我，"陈浩！"
他已经站到了我身前，我挡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你给我让开！"
"不让！"
我还没有愚蠢到认为他会拿著一把长约一尺的砍刀出去和爷儿们切西瓜。我们对视著，而我则是坚持不肯让步。我知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我坚信我现在所做的绝对是正确的，就算不是为了他，为姥姥也行。
"你这样做姥姥会......"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浩猛地推了一下。他用力之猛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我跌坐到地上。
还没等我爬起来，陈浩已经甩门出去了。
我呆坐在地上，刚才被陈浩攒在手里的那把砍刀一直在我眼前晃动，然後我猛地一翻身，跟著追了出去。
跑出去没多久，就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我没有再追上去，而是一直跟他身後。我知道就算我现在跑上去，陈浩也不可能跟我回去的。
空气很闷，一丝风都没有，额头上早已沁出无数粒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为即将要发生的事害怕的。
陈浩转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光线也越来越暗，我把自己和他的距离拉大，怕被他发现。
寂静的小巷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我越来越紧张，好像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会随时跳出来一只猛兽一样。
正当我犹豫著是否要继续跟踪他的时候，一阵嘈杂声传进我的耳朵。我抬头看了看，一处光亮出现在不远方。我明显感觉到身前的陈浩加快了脚步，我也不知不觉跟了上去，刚才还想临阵脱逃的想法被我一股脑忘在身後。
终於到达"实事现场"，我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看著被我一直跟踪著的陈浩大步走向那片光亮。
那是个即将要被废弃的篮球场，两座破烂不堪的篮球架矗立在两头，一盏微弱的只能照清是人是鬼的白炽灯摇摇欲坠地挂在其中一座篮球架的铁杆上。篮球场的中央站著数十个人，并自动分成两组，各站在篮球场两边，此阵势看得我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