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帮人在看到陈浩後,原本还处在对立阵势的两组都分别起了一阵不小的喧闹,直到陈浩把自己加入到站在篮球场右边其中一组。我看著这一切,感觉自己似乎在观摩一场"古惑仔"的电影。
"怎麽,把你们老大都叫来了!"对方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说话了。
"黑毛,你别他妈太嚣张!"是站在陈浩身边的男生在说话。陈浩用手微微挡了挡那个男生激动得快要冲上钱的身子,那个男生果然冷静了下来,重新站好。
我看著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感叹著这与我原本安逸平静的生活是两个多麽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此刻在我心中,激动远比害怕要来的多。我浑身紧绷著,想象著那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双方又陷入到对峙的场面中,但没多久,我的表哥──陈浩终於开口说话,"黑毛,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想跟你讨回那块地。那两块地我他妈根本就不稀罕,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去,但是你伤了我的人,我他妈就不能放任不管!"陈浩气势汹汹地说著,我听得也浑身起劲。
"操!你们不是也伤了我们两个人吗?那这笔帐又怎麽算!"那个被称为黑毛的人吐了口唾沫说道。
"那是你先伤我们的!"还没等陈浩开口,他身旁刚才那个男生又抢言说道。
"伤了又怎麽样,我黑毛他妈想伤谁就伤谁,就算你们老大站在这我他妈也敢向他脖子上抹刀子。"黑毛拧著张丑脸说。
陈浩那边听到这话後利马炸开了锅,一个个身形窜动,跃跃欲试,就差直接跳上前去砍黑毛他妈两刀了。
我看到此时,心里也不免痒起来。以前在学校虽然总是装著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但有时还是不免和别人发生一些口舌之争,那时候真想揍他妈两拳,但始终从未真的出过手。
站在陈浩一边的人已经开始沸腾,但他本人却没有什麽动静,依然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并不说话。
黑毛看到陈浩没什麽反应也不禁更加放肆起来,他站出来,向陈浩一步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从嘴里吐出一些更加恶劣的污言秽语来,直到他已完全站在陈浩面前。
黑毛比陈浩还略微高一些,一米七八的样子,他站得离陈浩极近,眼睛一直盯著陈浩一动不动。突然,他伸出手朝陈浩的脸摸去,身旁的人全安静了下来,包括另一方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皮肤真好,难怪会有男人看上你!"一句简单的话在整个破旧的篮球场里回荡著,所有的人都听见了,连站在远处黑暗中的我也听得极其清楚。
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黑毛的话。这也是我人生当中所犯的几个现在还一直为之悔恨的错误的开始。
我忘了陈浩身後的那把砍刀。
4
所有的事都是由这把刀引起的,我一直痛恨自己为什麽当初我没有跑过去拦住陈浩,拦住他一时冲动所做的一切。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只觉得有什麽东西在我眼前一晃,然後一只手就滚到了我脚下,陈浩雪白的汗衫上沾满红色的血,我呆若木鸡。
陈浩把那只摸过他脸的手砍了下来,黑毛熬叫了一声後就从身边的人後腰上抽出了一把和陈浩那把差不多的砍刀,直向陈浩身上砍去,但被陈浩闪过,厮杀自此开始。杂乱的脚步声,恐怖的嘶叫声还有闷哼的肉搏声不绝於耳,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什麽都没做,也没有人向我冲来。
这场突发的恶斗惊动了附近的居民,然後警车就呼啸而来了。虽然我仅仅是旁观者,但纷乱之中,我还是不免挨了几下警棍,疼得我当时利马失去了知觉。然後,我、陈浩连同黑毛一共五六个人被强行拿住关进派出所。
在被关进看守所的那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刚被警棍打的地方还在隐隐生痛,我不禁出口骂了一声,"操!"
陈浩就坐在我对面,刚刚一直抢他话说的那个"兄弟"也被关了进来,此时就坐在他旁边。陈浩听到我骂脏话也没理我,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那个男生的手臂,然後低声不知说了句什麽。接著那个男生就开始全身从上摸到下,好像在找什麽,然後终於从後面的屁袋里掏出一个被揉得已经瘪成不成样的软制烟盒,脸上还露出欣慰的笑。
烟盒里只剩下唯一一只烟,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好像一不小心那根烟就会自己飞了似的,看得我直想笑。陈浩接过,那个男生接著又从烟盒里掏出一小盒火柴,然後给他们"老大"点上。
陈浩深深吸了一口,我看见他眉头的郁结舒缓了好多。没过一会,一个穿著和狗屎差不多颜色的黄绿色军服的看守走了过来,看到陈浩的那支烟後,用脚拼命踢了几下铁门,"妈的,还敢抽烟,你当这什麽地方,快给我掐掉!"
陈浩没有理他,依然坐在原地抽著。我知道此刻他是非常需要这种能够起到麻痹神经作用的物质的。那个看守看到他的话竟被陈浩看作狗屁一样任其弥散在空中却不予任何理会,不禁气愤异常,他打开了"门锁",闯了进来。
"我让你掐掉,听见没有!"黄绿色狗屎对著陈浩吼叫,"牢房"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那坐在地上依然夹著烟在抽的陈浩。"妈的!"狗屎已经抬起了一只脚朝陈浩身上踢去,没有人敢上前替陈浩反抗,因为连陈浩自己都没有反抗。肮脏或许还踩过狗屎的皮鞋重重地踹在陈浩身上,陈浩任其打著,身子蜷缩成一团跪在地上。
我看著竟有点心痛,而且我也无法把现在这个蹲在牢狱里只为一支烟而苟延残喘的陈浩和刚才那个拿著刀砍下黑毛手时的冷酷无情的陈浩联系起来,他给我的反差实在太大,我已认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狗屎终於踢够了,最後还深深叹了口好像刚经历过一场与敌人顽强厮杀似的长气,"妈的,我看你还敢不敢不听你大爷的话!"说完掉头就走了。
狗屎没走多久,原本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浩终於有了反应。他动了动刚被暴打的身子,然後慢慢直起了腰,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忍受了多大一番的痛苦,接著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我惊奇地发现那竟然是他刚才一直在抽的那根烟。在刚才一系列过程中,它竟一直被陈浩藏在怀里,而陈浩这麽做也只是为了不让它被刚才那个狗屎有机会抢去。
陈浩把它重新拿出来,现在它已经只剩下一小半截了,但陈浩依然心满意足地把它放在了嘴边,靠在墙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看著,发现自己的眼睛竟有点涩,其他人也和我一样都为陈浩的这种做法吃惊不已。
这次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陈浩的倔强,在以後接下去的三年里,我又不停地从各个方面见识到了他这一点。
原本我以为我会在这个牢狱中至少要待上一个礼拜,那时候别说姥姥,我爸我妈都会知道,然後风风火火地赶来,再把我从这个我意外闯入的世界带走。
然而我却错了,第二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和陈浩就被通知可以离开,我们重新又获得了自由。在办手续的时候,我非常想看看谁这麽有本事竟把我们这麽快就保释了出去。
陈浩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就连当我们获悉我们被释放的时候,他也没表示出一点惊讶或喜悦。
把我们保释出去的是一个男人,他和陈浩一样,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直到我跟著陈浩走出派出所。
"我说过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你为什麽总是要一再闹事呢!"那个男人开口说道,声音低沈,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怒意。
陈浩没有理他,他只是默默地朝前走,每一步都很平稳,甚至每两步之间所迈开的距离都是惊人的相等。
我跟在陈浩身後。
"陈浩!"男人在後面叫他,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他根本没有看我,而是疾步朝陈浩奔过去。
他拉住了陈浩的手臂,"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闯的祸有多大,有可能要坐牢的!"
"放开!"我听见陈浩这麽说,而且还夹杂了无尽的厌恶,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但是男人的手并没有因此放开,"陈浩,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坐牢了,你奶奶怎麽办!"
"放开。"声音中的冷漠似乎减少了许多,但回答那个男人的仍是这一句。
在寂静中僵持了将近几秒锺後,男人终於把手从陈浩身上拿开,陈浩头都不回,径直朝前走去了。
时值傍晚,夕阳把陈浩身後的背影拖得老长,我和那个男人都立在那静静地看著这一切。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我对那个男人轻轻说了声"谢谢"後才拔腿朝陈浩跑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把我们保释出来的男人不是坏人,在以後的三年中,事实也向我证明了这一点,但我却没料到这个男人的最终命运。我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我们注定都要为陈浩付出些什麽──感情抑或是生命。
5
我和陈浩的关系也因为这次共患难而得到改善,他为了感激我没把这事透露给奶奶而不再对我施以各种颜色。
甚至有时候他晚上出去闲逛而我不依不挠想跟著他的时候,他也不予以阻拦,而奶奶还和以前一样,在每天黄昏将至的时候就搬出一个小板凳出去和"同龄人"交流感情。陈浩砍人的事似乎被平息下去,因为派出所的人没再找上门来要人,我隐隐觉得这一切是上次把我们保释出来的男人在幕後帮的忙。
其实那段我和陈浩每天都出去闲逛的日子是我这麽多年来过的最为开心的一次暑假,但我却从来没告诉过陈浩,我总觉得如果我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因此而嘲笑我。
有一天晚上,我和陈浩回去的特别晚。
"操,这副相机真带劲!"夜色已深,很多店都已经打烊,我正驻足在一家家电商厦的玻璃橱窗外看著里面陈列著一架刚上市不久的相机。对摄影我一直很感兴趣,因此对各种各样的相机也很著迷。
"都他妈是钱堆出来的!"和陈浩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察觉到陈浩特别痛恨钱,只要谈到钱他就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
"不是钱堆出来的,是好东西本来就值钱。"我据理力争。
"还不是一样!"
我没理他,继续欣赏著那架相机所带给我的无尽享受。我幻想著如果拿著这架相机去拍玛莉莲?梦露,算了根本就不需要玛莉莲?梦露,他妈的就算是她是一太平公主,老子也能把她拍成横看成岭侧成峰。
"林佳,你丫信不信我把这橱窗给砸了!"陈浩突然冒出这麽一句。
"我不就看一相机吗?至於吗?"我依依不舍把目光从那架相机移开,转头看向身後正一脸怒气的陈浩。
我相信当时在我脸上一定是写满了一百个不相信,不然他也不会在看过我一眼後利马就转过身到花圃旁找了块足有拳头大的石头。还没等我开口,石头已经开始做抛物线运动,朝我刚才一直观望的那块橱窗飞去了。
"你疯了!""哗啦"一声响,玻璃应声而碎,连同我的叫声一同响起来。
接下来警铃也响了,我拉著陈浩仓皇而逃。
一边逃,我还一边不忘骂他,"你他妈真是疯了,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说完我就後悔了,他砍人都敢砍了,还怕违法。
跑过一条街後,我们拐进了一条人相对比较少的巷子。
"我他妈就是看你不爽!"陈浩站在我身边愤愤地说。
之後,两人都默默地不再说话,寂静的巷子里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但没过多久我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在我们身後一直有一个脚步声跟著我们,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被人跟踪了。
我和陈浩对望了一眼後分别加快了脚步,但身後那个脚步声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越跟越近了。我原本猜想可能是刚才那所大厦里的保安人员,但是如果真的是保安人员的话,也没必要这麽一直鬼鬼祟祟地跟著我们啊,接著我想到了黑毛。一股寒意沿著後背缓缓爬上来。
演变到最後我们几乎是在跑了,两条腿交换的频率都可以和奥运会里的竞走运动员相媲美。"陈浩!"随著突然的一声叫声一只大手搭上了正在我身旁疾步而飞的陈浩肩膀上,我战战兢兢地转头朝那只"恶魔之手"望过去,然後听到陈浩的怒吼,"郝一凡?你他妈跟踪我们干什麽?"
而那个被叫做郝一凡的男人正是上次把我们保释出来的男人。
我倒没陈浩那麽生气,只是为不是黑毛那帮人来寻仇而深深叹了口气。
陈浩说完掉头就朝前走,我不知道陈浩为什麽会这麽讨厌郝一凡,怎麽说他也帮过我们。
"陈浩,你听我说!"郝一凡跟上去,重重地扯住了陈浩的胳膊,这和我第一次见到郝一凡时的情景很像。
"放开!"陈浩使劲想甩开郝一凡的手,但仍没逃过他的钳制,"我叫你放开!"
郝一凡把陈浩推到墙边,"陈浩,你别这样,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黑毛正到处在找人对付你,以後晚上你也不要再出来了。"我听郝一凡这麽说大吃了一惊,但郝一凡说的没错,黑毛为了那只被砍断的手不会放过陈浩的。
"你放开我,我求求你放开我!"陈浩脸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他奋力地想从郝一凡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但那样的表情却不是我在一个正常人脸上所应该看到,陈浩表现得过於激烈,也过於恐慌了。
我不忍再看下去,於是跑上了前,想把郝一凡从陈浩身上拉开。
但郝一凡却一个甩手把我重重地推在了地上,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几秒锺过後,郝一凡缓缓朝後退了几步,陈浩和郝一凡的距离终於被拉开,我看见陈浩因痛苦而将近扭曲的面孔。
"陈浩......"郝一凡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眼中有著无尽的无奈。
陈浩用一只手支撑起墙壁,侧身对著我们,好像在急速地呼吸。好长一段时间後,他才缓缓直起了身子,沿著墙朝前走去。郝一凡则一直低著头,黑暗中我竟发现有东西在往下落。我不敢确定,或许应该说我无法相信那会是泪水。
霎时间我站在那,突然想起了黑毛之前所讲过的一句话,"难怪会有男人喜欢你",我觉得自己渐渐明白。
但还没等我完全搞清楚,我却被招回了南方,因为暑假即将结束,而爸妈让我早点回去为下一年的复读做一些准备。
临走前,姥姥哭成了一团,而没心肝的陈浩则只是趴在沙发上连句"一路平安"的话都没给我留下。我也没和他说任何一句类似保重的话,但其实我心里却很担心他,因为他和黑毛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没告诉陈浩,临走前我从相簿里抽走了一张他的照片,并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我书里。
就这样这张照片随我一起回到了南方,回到了那个我一直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我的复读生涯也自此开始,书本、老师、同学、父母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但这循规蹈矩的一切却让我产生了一种幻觉,让我觉得和陈浩待在一起的那一个月仿佛一场梦,做完却没留下痕迹,而唯一让我感觉清醒的东西只剩下那张照片。
原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但突然传来的噩耗却再一次把我和陈浩拉近了。
──姥姥因心脏衰竭病逝。
听到这消息时我真的大吃了一惊,这离当初我离开姥姥家也只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姥姥怎麽可能这麽快就离我们而去了!
爸妈原本并不答应我回北方去替姥姥守灵,但我坚持,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因此影响到我的学习,爸妈这才答应让我去。
其实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为了陈浩才回去的。
见到陈浩时,他那憔悴和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差点没认出来,但我却什麽都没说。每天我都会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在为姥姥办丧事的那段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姥姥遗体在殡仪馆火化的那个场景,以前我一直以为像陈浩这样的男孩子是极不可能在那种场合下哭出来的,但我却错了,陈浩的哭声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那一幕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