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标准的混混一个。逃课是家常便饭。他不来不希奇,他哪天要是来
上课了,那才叫新闻了。这种学生,学校也懒得开除他了,有没有他都一个样,
所以随他去吧。"说着,应欧阳取越的要求翻出他的档案,指着上面的联系方式
说道:"留给校方的电话全是假的。他这人就没什么是真的!地址也是假的。"
从学校出来,一无所获。欧阳取越思前想后,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由不
得他呢?户口簿?对了,找居委会去!
正当此时,空气像是托不住新棉被一样厚厚的云彩。从缝隙当中漏下几颗水
珠,打在炽热的地表,一下没了影儿。很快,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吧!两人加
紧脚步打听着居委会的位置,离门口还剩三步路,雨果真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噼啪落地,来不及蒸干,霎时又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居委会大妈热情地帮助他们从户籍中找到了具体地址,并得知了那个学生的
父母的姓名与职业。"这样,该好办多了吧!"白值成听了欧阳取越的问话,胁
肩谄笑:"嘿嘿,那是。"
日光灯下,黑罗基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把电话卡塞进白希瑞手中,"打
电话问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过来。"那张电话卡是黑罗基的父亲送给他的,据说
很有纪念意义,因此一直保管得很好。不料如今被陈金然和白希瑞这对狐朋狗友
借来借去弄得满卡是污点。
打完电话,白希瑞从对面的电话亭过来,说道:"他说他已经来了,就是找
不到我们。"然后坐到黑罗基身边,就这么赶等。眼看着车站要关门了,白希瑞
忙冲进广播室。
"乘客陈金然请马上到广播室,您的朋友正在找您。乘客陈金然请......"白
希瑞走出广播室踱到黑罗基身边问道:"还没来吗?"
"喂!"是陈金然的声音。黑罗基从箱子上站起来问道:"哪儿冒出来的?"
"是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再不来我们就要被关在里面了!我刚才去广播室
叫你你有没有听见啊?"陈金然愣了一下,揉揉鼻子说道:"没有啊。你真的去
广播室了?完了,这下我可成名人了。现在晚了,还是去我家吃晚饭吧。"三个
人于是叫了俩车送着回了陈金然家。
陈金然下车就叫母亲付了车钱,和两小儿各自喝了碗稀饭就丢下碗筷上楼去
了。
地板仿佛也随着音响中轰然的摇滚急速震动着,整个房间里的事物都浑然一
体像浸泡在迷梦中不着边际的疯狂。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之中的和谐。三个
人手忙脚乱地整理起东西坐到沙发上。白希瑞警觉地往房门外一瞧--站的是满
脸严厉一茬络腮胡子的粗壮男人。这个貌似蛮牛的男人就是陈金然在外做生意的
父亲陈灵彪。
只听他生气似的说道:"小朋友,说谎可不是好的行为啊!"白希瑞和黑罗
基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你们是逃学出来而不是观光的啊!你们的
家人马上就到。以后有机会来玩的时候,希望你们不再是撒谎的小孩。"黑罗基
假笑着向他鞠了一躬就没说什么,白希瑞则忍不住惊呼道:"不可能!他们怎么
会找到这里?这里的地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啊!况且我又把我家电话机里储存的
电话号码都删掉了,连黑罗基家的都没剩下!"
"哼哼......"陈灵彪冷笑一声,"怎么找到的?你自己去问他们吧。"说着,
将手机递过去接着说:"这是你爸爸打来的吧?他说要和你说几句话。"白希瑞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握住手机,没来得及说话,就"哇"地哭出来喊着"爸
爸!"陈金然走出去拿了一卷手纸给他,又扯了一张塞到黑罗基手里淡淡地说道
:"我看你也快了。"黑罗基轻笑着在手中将手纸叠成了一条船丢到了沙发里。
楼下很快哗然了,紧接着是攀楼梯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双脚。黑罗基站起来,
看着门口一身搓油布似的欧阳取越愣住了。"怎么......连你也来了?"满以为只
有白希瑞的家人才会把这当作一回事,眼前怎么会有料想不到的人出现?黑罗基
呆立不动,欧阳取越也看着他,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张开双臂迎面扑了过来。被欧
阳取越抱着,黑罗基有点想笑,像哄小孩一样用手拍拍欧阳的背说道:"别哭了,
你这个样子很狼狈的。"心里找寻着欧阳什么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哭过的情形。那
是,欧阳取越的挚友亦就是黑罗基的父亲的丧礼上......他也这么伤心地哭着。一
把鼻涕一把泪,眼睛比兔子还红。除此以外,他还从没哭过吧!
"你怎么还哭呀?年纪倒退了么?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啊?男子汉大豆腐,有
泪不轻弹啊。""罗基......你真是吓到我了......你这个小杀千刀!嫌我狼狈是吧?
哼!一点都不体谅我的辛苦,还笑话我!"都说出这种讨债一样的话了,看来他
是没事了。倒是那对父子还在那呜呜咽咽个不停,让黑罗基好生心烦。
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白值成父子和欧阳取越、黑罗基一齐向陈金然的家
人道谢告别。陈灵彪爽快地说道:"以后来玩啊!我叫我老婆开车送你们出去。"
好意难却,四个人连同陈金然也陪着上了他母亲的面包车驶向马路中去。送到车
站,所有的人都下车道别。欧阳取越陪同黑罗基站在离拥抱在一起的白希瑞和陈
金然相对较远的位置小声说道:"两个人都好会演戏啊!姓白的明明恨他恨得要
死......我还是比较欣赏你的作风。"黑罗基望望灯火通明的街道,一滴雨水落到
鼻尖上,使他觉得这些灰黄的光芒折射着一种荒凉。
捷运的长长车厢里充满着温暖的气体,可也总觉得浑浊不净。坐在椅子上,
黑罗基低垂下头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白希瑞则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白值成
望望对面而坐的兄弟俩,叹了口气对欧阳取越说道:"欧阳先生,我比不上你呀!
你这位小兄弟从刚才到现在一滴泪都没流过呢!真是老练啊!佩服佩服!我们这
个可就差远了,还是小孩子一个。""呵,哪里,我们这个不如你们那个聪明。"
黑罗基慢慢抬起头看看对面的白值成,撇嘴笑道:"我留着回去哭。叔叔你看这
外头多少人啊?我要那样岂不是很没面子?""哈哈!你看看,好一副灵牙利齿
啊!还能镇定自若地跟我们开玩笑呐!"不晓得自己什么地方写上了"灵牙利齿"
了?黑罗基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心生厌恶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扯开话题地问欧阳
取越:"对了,你来找我们花了多少钱?""我带了两千块,还剩下两百块刚好
够打的回家!"黑罗基不敢多说什么了,只是低下头把手埋进双腿。许久,他才
卖乖似的轻声说道:"其实你们不来找,我们也快回去了,何必这么破费。"
"那你总得打个电话好叫我放心吧!""呵呵,有来电显示的,打了不就一找就
着了吗?"欧阳取越不说话,翘起腿来看报。看这样子好像是真的生气了,黑罗
基用更加温顺的口气哀求似的说:"对不起。"欧阳取越深吸一口气放下报纸摸
摸他的头说道:"算了,没事。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了。"
"啊!到站了。"白值成伸了一个懒腰替白希瑞拎着行李下车。四个人在附
近的车行转了一圈,都说不能驶出上海市。"这么晚了,我们回不去了吧?"
"放心,只要多给点钱,总会有人愿意送我们的。"欧阳取越说着便去和司机交
涉。"取越!"黑罗基跟上去,"你别为难他们了,万一被抓住,罚款两千啊!
他们哪敢冒这个险?"欧阳取越从里面出来,双手叉腰着问道:"那算了吧,这
里总有过往的私车,那些车主不会有生意不做的。只要多给点钱,我们四个人一
辆车是没问题的。只要躲过警察就成了。罗基你人小,可以钻到底下去。""嗯,
就这么办,我这就去拦车。"
不一会儿,四个人就拦到一辆面的,躲过警察的视线朝回家的方向驶去。
快到白希瑞家时,白值成故作谦让地对欧阳取越说道:"呃,你们比我们远,
还是先送你们回家吧。"欧阳取越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忙笑着说:"哈,
那不是多此一举吗?""没事的,一会儿司机总要顺路回去的,我们也刚好回去。"
欧阳取越不禁暗笑:傻瓜,这下露馅了吧?到了通往黑罗基家的路口,欧阳取越
也假装客气地说道:"白先生,这样啊,我这次是一定要跟你一人付一半车钱以
作纪念了!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占去吧!"黑罗基从窗玻璃斜望进去,白值成那张
似笑非笑的脸叫他背过身去偷笑起来:哈哈,乖乖掏钱吧!总不能老叫取越买单
吧!
车子往回驶去。欧阳取越慢慢踱到黑罗基身边笑着问道:"怎么样?这个一
直令你讨厌的小气鬼也算大方了一把吧!"他看看表,又说:"我也要回去了,
你一个人回家没什么问题吧?就这几步路了,不用我送了吧?""嗯,你回去好
好休息吧。"黑罗基转过身看看他,欧阳伸出手来理理黑罗基的衣领柔声说道:
"继续给我打电话好么?"黑罗基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欧阳取越略微伸
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再见。"黑罗基目送着他的背影跨过清晰的
红绿灯下的斑马线,转过身,朝幽静的林荫道走去。
在幽雅而朦胧的蓝色路灯光下,黑罗基看到了平坦大道上模糊的影像。还未
到街市,因此,在这段路上只有自己走动的旋律。轻轻的,感觉不到呼吸的声音,
因为此刻十分闲适[自由自在]。
他抬起头,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那只由北斗七星组成的巨大汤匙仍旧
跟着他。在这幅广阔的画布上,他也只认得这七颗星,以及--太阳、月亮。然
而太阳还未出来,也许,它今天不会爬上那个楼顶了。也许它爬上去了,但他看
不见它的踪迹。每天,他早早地睡下,直到太阳悄悄地撩起他的窗帘,把脸偷偷
露出一点,才惊动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悠然地伸个懒腰开始他新一天的生活。
月亮趁这当儿,还半透明地悬在上面,露出皎洁的牙齿,笑眯眯地数着围裙
里的珠玉3.仿佛她抖抖裙褂,就会有许多宝贝掉下来。那些掉落的尘埃就是一霎
那划过天际的流星。
听说流星是可以许愿的。呵,只有女孩子才会相信那种鬼话。不过......我的
愿望是什么呢?黑罗基闭上眼睛,世界于是一下变成漆黑的了,没有月光,也看
不见星星......希望"他"......永远快乐。这个"他"是谁呢?黑罗基自己也不知
道,总之就是"他"了。他曾经试图去寻找过答案,但是每每越搅越乱。可见,
还是不要弄清楚的好......
他再次睁开眼睛,却看不到天空,他生气极了,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听筒骂道
:"想死啊!不知道我在睡觉啊!做梦都给你吵醒了!现在几点啊!啊?"说着,
右手开始在床上摸索着那块手表。他的左手则抖得想摔电话。他什么事都可以容
忍,但极讨厌有人打扰他的睡眠。至于为什么用左手拿听筒,倒不是要用右手记
什么笔记,而是他的右耳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相当于半个聋子。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并没有听到对方反驳的叫骂声,只有......哭泣的声音...
...原来不是骚扰电话,而是欧阳琪月。黑罗基连忙道歉。她不说话,只一个劲地
轻啜,听得出来,她想停止,却停不住,非常困难,连呼吸都得让着眼泪三分。
她其实是想说话的,而且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甚至多到不知从何说起。一点点吃
吃的声音,似乎努力要把眼泪忍回去[自由自在]。
黑罗基不说话,他本来就有电话过敏症。通常都是别人讲的多,而他是三问
一答。他听着她的喘息,听得很认真,丝毫不敢懈怠。好久,他觉得不能这样僵
着,于是开口了,"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发颤,他可以想象出她现在红肿的
眼,被泪水打湿亦是通红的面颊,还有那张成圆形的嘴巴--他很清楚她哭泣的
时候是什么表情,那副样子,他是从小看到大了,早已滚瓜烂熟。
"为什么?"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问得黑罗基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
啊?""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我......是我不对......"他想
使用那老掉牙的陈词滥调: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你不要这个样子......心里一
旦真的这么想了,反而不会那么轻易说出口,所以,他没有说。
"不,不要说你不对。你没有做错,我没都没有错。你作的任何决定都是对
的,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黑罗基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日渐沉重起来,
最终,还是逃不脱世俗的束缚吗?他想扯开话题,就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了?现在才5 点多啊。"欧阳琪月叹了口气:"这叫我怎么活!不早起会迟到的
......睡的又晚......我好难受啊!你又不打电话给我。""我......没空......""没
空!""我该死!"黑罗基觉得自己该死,不是因为没给她打电话,而是他竟然
也学会了在她面前扯谎--他怎么会没空呢?
"算了,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安心了......"又是一串长啜,昨晚见了太多的眼
泪,今早何至于又欠一份情?"别哭了,我看这天上下的雨都是被你哭出来的。"
"你那里在下雨吗?""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在下雨吧。"黑罗基稍稍偏过头,刚
好看到窗户。天色还很暗,仿佛是在傍晚,仔细听,似乎可以感觉得到雨水像夏
日里随风荡着秋千的蜘蛛一样爬在玻璃上,敏捷地向下游移着。
她曾经说,这样的天,配上弱弱的光线,很罗曼蒂克。但是他从来不喜欢下
雨,太阳才是他的上帝。因此他也从不会带着她在雨中漫步,而宁愿让太阳把她
晒晕。但他又不知为何经常独自徘徊于暴雨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人,也不
知道有哪个像他一样的疯子会去见他。他说他其实是在淋浴,所以雨越大越好。
但他仍固执地说自己讨厌下雨。
诚然,她喜欢的是细如牛毛的小雨,和他的狂野癖好不尽相同。所以他们永
远不会相逢在同一场雨中。
他想结束这段通话,说道:"你该去早锻炼了吧?""嗯。""那你早点去
吧,迟到就要扣分了。""嗯。""我挂了。""好。"狠心地搁下听筒,黑罗
基无力地靠到床架上嗤笑起自己的行为:黑罗基啊黑罗基,你何时变得面目可憎
到连自己都要讨厌自己了?
雨渐渐停了,黑罗基走近冰箱,把可以吃的东西混到一块儿,放进微波炉热
一热,还没送进嘴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走进厨房,看到两只寄居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