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哽住了。
胸口有东西塞住了,我呼出一口气后,才一字一句道:"是的。"
他笑了。
过了很久,也听到他叹息的声音:"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着身边的他。
就那么一臂之隔,他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他。
他四顾,神色有些茫然:"或许,看不见的,永远也看不见。就算别人美意,还是一样不可能替代我的眼。就是这样罢。"我看着他,专注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明亮,在慢慢暗下来的黄昏中显得特别亮。
那双眼睛,瞎掉的眼睛,居然有那么一刻,如同星辰。
我呼了口气。
慢慢起身,站到他的面前,抬起手,遮住他的眼。
"你的心就是你的眼。叶阳越从来不需别人替他看见。你自有你的胸怀跟眼界。这一生,你不需要任何人。"
冷风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也冷漠如斯。
像是陈述,又像是诅咒。
他微笑了。
"是的。我叶阳越,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我虽然瞎了,也有自己的眼睛。"
冷风里,他的声音温润润如玉般沉稳平静,没有一丝感情。
像是陈述,但又如叹息。
我知道,是我听错了。
手掌下面,他的眼微微转动着,带着点点的温暖。
然后,手掌就这样湿了。
冰冷的风里,我的手掌边缘,慢慢地温热着,有水光潋滟着掉进水中。
谁都不会记住,这一滴泪。
伍:终是别离
岸边的风很大,吹得我的耳畔嗡嗡地响。我冷得直搓手,可是眼睛一直看着湖中央的那条船。船上,殷离遮住了主人的眼。
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是我的心中却莫名升起了悲伤。
许是因为快到夜晚了,所以人就容易惆怅吧。
这样想着,我把手笼进袖子,跺了跺脚。
月亮从东天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牙还被惨淡的夕阳掩盖住,只约莫看得出点影子。然后他们的船就回来了。
我走到了岸边等他们。
殷离远远地抛了绳子过来,我牵住,捆到了岸边的树上。
殷离是先跳下船的那一个,我瞪了他一眼。他本应该送我主人下船的。
但是殷离一动也没有动,直直地站在岸边。我本来要唤主人的,看他的表情,停住了。
殷离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痛苦,又像是迷茫,总之像是个该从噩梦中醒过来的人,有点恍恍忽忽,好像他身边的世界都不是真的。
我害怕了,轻轻推了他一下。
殷离猛地醒转过来的样子,直直看着我,忽然说道:"小乖......请你多照顾......"说着,昂着头便走了。
我愣住了。
他怎么回事?
我飞快地回头看主人,他的脸上居然是一样的表情。
他们两个像是从同一个噩梦中醒过来似的。
我喃喃着:"爷......他......他要走了。"
主人慢慢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样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朝我笑了笑,笑意苦涩:"嗯。他要走,便走罢......留不住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
我呆住了,直直瞪着主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头看殷离离开的方向。
他居然还没有走远,走路的样子跌跌撞撞的。
我回转头,正想问主人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看到他拿出了箫,慢慢置到嘴间。
我闭上了嘴。
夕阳带着晚风离开的时候,湖边响起一支曲子,悠悠地回荡在月牙儿爬坡的天际。
那一只曲子,听不出什么调子,等到我很久之后回想起来,就只剩下了幽幽如叹息的乐音。
那种叹息,并不是痛苦,也不是悲伤,而是无奈了。
记忆中还剩下的东西,是主人吹完那一曲,而那个人也消失湖畔时,我的主人颓然垂下手。
直到露水浸湿了他的发际后,他才抬起手,第一个动作是,折断了箫。
终是离别。没有其他的选择。
再然后,主人要我把书房那只鸟儿拿开了。
那一天他说了句古怪的话:"如果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身在笼中,或许会快乐许多。又或者......根本没有看到同类的飞翔......"
那句话含含糊糊的,我想我没有听清。
只是那一柄剑,夜夜相伴着我的主人。
他像在等候什么,又像在哀悼什么。
小乖带着奇怪的表情对我讲,她会一直一直等着那个人回来。只要她在,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光彩。
那一刻,我真心地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这是我认识殷离为止,第一次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第六章 非空
早是相思肠欲断
半年之后,我的主人大病了一场。
起因是别人的一个信,和带来的东西。
一具尸体。
他们说那个人早已经中了毒,加了不注意保养,总是风餐露宿,听说还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所以才会加剧毒的发作。
我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看我的主人。
他直直地僵立着,愣愣地"瞪着"报信的人,仿佛完全没听懂话的意思。
然后他笑了,笑得勉强:"你......弄错了,没有人要你报丧的。"
我看着那具裹在白色布下的尸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沧桑的脸,的确没有错。
报信的人还要说些什么,我一把拽住了他,堵住他的嘴,要把他拉离大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了一声。
那一声,像是垂死的野兽。
猛然回头,小乖冲了出来,扑到那具尸体的上面。
我面如死灰。
松开那个人,我盯住我的主人。
他慢慢地笑了。
笑得无声,却让我毛骨耸然。
他的笑法,好像骨与血分离般僵硬的笑,他只是笑着,不停笑着。
然后,他慢慢走出了大厅。
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笑容,让我根本没法动。
我只能看着他如偶人般慢慢移出了大厅。
他最终没有去看那具尸体。
他只是在离开大厅的时候,吐了一口血。
那一夜的月亮也是月牙儿,挂在幽蓝的天际。
所以,那一口血,特别地殷红。
终的终
一个月后,叶阳越逝了。
他死后第三天,聂谈梦借吊丧之名进驻叶阳家,叶阳一族无人有力抵御。当天夜里,全家三百余口全都死去。
那一夜,叶阳家被付之一炬,听说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熄了,只留下断垣残壁。
至此,江湖中聂氏独霸天下。
直到七年之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