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那么远————溪明

chapter 1
佳岚来找舒河的时候，他正在做一个三层高的结婚蛋糕，这样的蛋糕因为装饰繁复，所以很费功夫，常常要做好几天。所幸舒河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人，他只为客户制作定制的蛋糕，由他设计，独一无二，几乎个个都像是精美的艺术品，让人都不忍心吃掉。
佳岚将车停在路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欣赏舒河工作的画面。舒河的西点店其实很小，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配上原木的桌椅和橘黄的灯光，仿佛一个甜蜜的梦那样不真实。当初是佳岚建议舒河将厨房设计成开放的样式，因为这样可以招揽顾客，而且舒河工作起来的样子实在是美不胜收，任何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观望，进而想要拥有经由他的手做出的蛋糕。
舒河是个安静淡漠的人，要他在工作的时候展览给人看，开始的时候还真是不习惯。但是他一工作起来就可以浑然忘我，所以后来也就渐渐不以为意。而且这个主意确实为他带来了名气和源源不断的订单，他也就不再反对。
佳岚看着舒河点好了最后一朵奶油花，才对着玻璃窗轻轻敲了敲，示意自己来了。舒河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带着雪白的高帽，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进来。佳岚心中暗叹，穿厨师服也可以这么帅！
舒河倒了一杯热咖啡给佳岚，又给他切了一角抹茶蛋糕，他自己只喝不加奶的红茶。其实舒河根本不喜甜食，除了品尝学艺之外，他几乎从来不碰。佳岚搞不懂他怎么会成为一个甜点师，而且还做的那么好。
"蛋糕好漂亮。"佳岚赞叹。
舒河淡淡一笑，狭长的眼温和的看着他，"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一个更漂亮的给你！"
佳岚看着他清秀的脸，淡若烟尘的眸，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打掉他这虚伪的平静，他们在一起这些年，他就是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内心。他站了起来，拿起黑色的呢大衣，"走吧，出去转转，快要圣诞节了。"
舒河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佳岚斜靠在车门上，颀长的身材裹在Armarni 的黑色长大衣里，与黑暗的夜色融为一体，竟然有一点儿落寞。他默默地吸着烟，红色的烟头在寒风中忽明忽暗，闪闪烁烁。佳岚见舒河只穿了一件白色套头毛衣配连帽牛仔夹克，清清爽爽的好像一个大学生，不禁觉得这些年他似乎都没有变，永远都是初次见面时那个有些羞涩的大男孩的模样。他扔掉烟头，用脚尖踩灭了，才迎了上去，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道："穿这么少？"
舒河无所谓地笑笑，甩了甩头发，蓬松的发丝剪成龙泽秀明式的时髦式样，这是佳岚的要求，他对时尚很讲究，总是喜欢按照最新潮的时尚打扮舒河。舒河其实只喜欢蓝白灰三种颜色，款式也力求简单，但是对于佳岚的好意，他很少拒绝。
佳岚将车看到市中心的商业区，然后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散步，寻找特别的餐厅，或是别致的商品。佳岚拉着舒河的手，旁若无人的保持着暧昧的姿势。舒河很不习惯这样，可是佳岚向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也只好由着他。
圣诞节就要来临，路边的树上都闪着霓虹灯，商店也都作了节日气氛的装饰，寒冷的空气中有一股年末不顾一切的狂欢意味，令人迷惑。
Chapter 2
他们一起进了一家唱片店，佳岚喜欢古典音乐和英伦风格的摇滚乐，经常更换车里的唱片。他也爱帮舒河的店挑一些好听的轻音乐作为背景音乐，他的品味很好，舒河只是跟着随便看看，突然舒河的目光被墙壁上一幅大大的海报所吸引。海报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黑色礼服，白色领结，坐在钢琴前激情肆意地现场演奏的画面，海报上写着：《旅美华裔钢琴神童秦轩宁新年独奏音乐会》。舒河一下在怔在当场，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如今又有了他的消息？他连名字都换了，但是他的样子，他绝对不会看错！
佳岚挑好了CD正准备去付账的时候，看到舒河失神地站在一排CD架前面，神色很怪异，不禁走到他面前，"怎么啦，看什么这么出神？"
舒河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将CD放到架子上，对着佳岚勉强地笑笑，"没什么，挑好了吗？我们走吧。"
佳岚将那盘CD拿回来，"喜欢就买嘛，干吗又放回去？"说着拉着他付了帐出来。
外面的寒风有些凛冽，佳岚拉着舒河的手，感到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舒河从唱片店出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地有些异样。佳岚暗暗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舒河刚才在唱片店看到什么人了吗？可是他并没有看到他跟任何人打招呼。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满是霓虹的街道上，到处是一对对恩爱的情侣。佳岚心想，他跟舒河算是什么呢？是朋友吗，但是他们上过床，是情侣吗，可是舒河从来都对他若即若离。为了打破沉默，佳岚问道："今晚想吃什么呢？"
"火锅！"舒河几乎是脱口而出。
佳岚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火锅店的喧闹和油腻，所以很少吃火锅，这个舒河是知道的。他尽量掩饰着语气中不悦道："是吗，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舒河转头看着他，眼神中有种异样的光芒，象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一样，一贯平静的眼神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他平淡但是很坚决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吃这个。"
佳岚知道舒河的脾气，不再反对，"那么去皇城老妈吧，那是唯一干净点儿的火锅店。"
舒河不动，"不，去那个地方不象是吃火锅。"
结果在舒河的坚持下，他们来到了一家最大众化的火锅店，里面人声鼎沸，烟熏火燎，鱼龙混杂，百味杂陈。身穿一身杰尼亚精致西装的佳岚显然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当他们被告知没有位置的时候，佳岚面无表情地塞给服务生一张百元大钞，冷冷地道："真的没有吗？要不要再找找看？"服务生会意而去。舒河无奈地看着佳岚，"我们这顿饭都不要这么多。"
佳岚深深地看了舒河一眼，"没有人能拒绝我，除了你。"
舒河正要说什么，那边服务生已经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招手让他们过去，佳岚牵他的手道："有位置了，过去吧。
chapter 3
舒河和佳岚坐到临窗的位置，佳岚看也没看菜单就吩咐侍者道："来一个大骨头火锅，不要辣，2斤上等羊肉，菠菜，蘑菇，冻豆腐，粉丝，-----------"
佳岚还没有说完，舒河突然打断他道："要辣的，很辣的那种。"
佳岚责怪地看了舒河一眼，"你的胃不好，不能吃太刺激的，你忘了吗？"
舒河看着他也不说话，佳岚叹了口气，改口道："那做成鸳鸯火锅，一半清汤，一半红汤。"
舒河插话说："来几瓶啤酒，要冻的。"
佳岚觉得今天舒河有点儿奇怪，他平时几乎从不喝酒，至少自己就从没有见他喝过酒。舒河掏出香烟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扭头看向窗外，缓缓地喷出了烟雾。舒河抽烟的样子很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托着腮，安静迷茫的样子很引人遐思。佳岚静静的看着他，碎碎的发丝垂下来半遮住了他清秀的面颊，秀挺的鼻梁加深了脸部的轮廓，深深的双眼皮的纹路一直飞向眼角，佳岚觉得自己的心也突然变得安静而柔软起来。舒河似乎感觉到佳岚的目光，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好久没吃火锅了，突然很想念。"
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佳岚戴上手套，捞出大骨头放在碗里凉着，叮嘱舒河道："把骨髓吸出来，这是补血的。"
舒河接过来，用筷子摆弄着，并没有认真的吃。倒了一杯啤酒，敬佳岚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佳岚一愣，冷峻的脸上一瞬间居然闪过一丝红晕，"提这些干嘛，你知道我愿意的。"
舒河边夹着菜往火锅里扔，边说道："记得我在那里的时候，冬天很冷，屋里没有暖气，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围着火炉一起吃火锅。其实就是把从菜场搜来的肉骨头熬成汤，加上白菜叶子，萝卜，一锅煮了，伴着米饭吃。"他想起自己总是默默地吃白饭，而轩宁就会抢着夹菜给他，抢到大骨头的时候，也会说："把骨髓吸出来啊，补血的。"轩宁的眼睛很亮，虽然是单眼皮，但是很大，很有神，反而更显得聪明伶俐。
佳岚知道舒河所说的"那里"是指孤儿院，舒河没有亲人，他在孤儿院长大，好像很吃过一些苦，所以对于里面的生活他几乎从不谈起。佳岚还记得初次见到舒河的时候，他当时刚从一个酒会出来，很喝了些酒，深夜的街道也看不太清，一个不留神，居然将正在过马路的舒河撞倒在地。他当时一惊，酒也醒了大半，心想这回麻烦大了，酒后驾车伤人可是要坐牢的！可是舒河居然不吵不闹，一直默不作声，被佳岚送到医院后，留院观察，第二天早上，居然不告而别。
本来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佳岚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是佳岚却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那个苍白，瘦削，清秀的男孩儿，总是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不知道那一撞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他到底怎么样了。巧合的是，后来佳岚和客户去一家西餐厅吃饭，居然正是舒河当服务生的餐厅。当舒河穿着黑色的制服，送上菜单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世界真的很小。
佳岚好不容易找到舒河，当然不会再让他轻易跑掉。他知道了舒河刚从孤儿院出来，高中毕业，举目无亲，工作之余在上一个西点训练班。佳岚于是经常到舒河上班的餐厅吃饭，给他的小费非常大方，这常常让舒河很为难。他还在舒河上课的地方等他下课，自告奋勇地要消灭他的作业。舒河开始被动地跟佳岚熟起来，佳岚问起舒河为什么要学西点制作，舒河总是说："兴趣而已。"他当然不会告诉佳岚，是因为轩宁的缘故。轩宁曾经说："以后要是有钱了，就每天都买好吃的蛋糕吃。"
轩宁在孤儿院的时候很得Maria嬷嬷的宠爱，老嬷嬷教他弹钢琴，并且常留他一起吃下午茶，而轩宁总会把嬷嬷给他的点心藏起一半，偷偷带给舒河。舒河其实并不喜欢甜食，但是因为这是轩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分给他，所以他总是很珍惜地吃完，细细地感受甜蜜的滋味。他想自己现在每天都在做最精致的蛋糕，可是轩宁却吃不到。
后来轩宁在钢琴比赛上获奖，被一对音乐家夫妇收养去了美国。那时轩宁已经13岁，这么大的年纪被收养，其实是很罕见的，那对夫妇确实欣赏他的才华才带他去美国发展。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好了要保持通信联系，但是轩宁去了美国之后只来过几次信就音信全无，自己写去的信也毫无回音，舒河心想轩宁一定是到了新的地方，结识了新的朋友就把他忘了吧，心里满是苦涩。
Chapter 4
佳岚和舒河各怀心事，都没有怎么吃菜，只默默地喝酒，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气氛便有些冷场，但是好在两人都习惯沉默，所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舒河喝了几杯酒便脸色绯红，眼睛清澈润泽。佳岚心想，这样的眼睛真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当初被舒河所吸引的就是他这种无比干净纯朴的气质吧。
佳岚的酒量很好，见舒河确实不胜酒力的样子，赶忙结了帐，两人一起出来。舒河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脑子也清醒了些，刚才突然看到轩宁海报的震惊也缓解了些。轩宁真的成功了，他从小就是很有野心的人，自己应该为他高兴吧。只是不知道分别十年，他还记得童年的伙伴吗？
佳岚见舒河缩着肩膀，仿佛有些冷的样子，便脱下自己的大衣要替他披上。
舒河笑着闪到一边，"干嘛，我又不是女人，有那么弱不经风吗？"
佳岚不再坚持，猛地将舒河往怀里拉了拉，带点儿霸道的口气说："你真的不会喝酒呢，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你喝酒！"
舒河没想到佳岚突然来这么一句，模糊地应了一句："嗯？"
佳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喝酒了以后，脸蛋儿红扑扑的的样子特别招人！"他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但是心里却咯噔一下，有种甜蜜的感觉。
舒河脸红了，捶他一拳道："哎呀，胡说些什么？我招谁了我？"
佳岚很想说，"你招我了！从你这个倒霉蛋撞上我的车的时候起，你就一直招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很自然的牵了舒河的手，默默地和他一起走完了长长的步行街。夜色渐深，喧闹的街道渐渐沉寂下来，风卷着枯叶在地上翻飞，是一种寂寥的感觉。佳岚在夜色的掩护下无所顾忌地紧握舒河的手，虽然他握的那么用力，但是他还是感觉到舒河随时都可能离他而去，而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
舒河茫然地被佳岚拉着前行，佳岚宽大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非常温暖和安心。这温度所传达的讯息，他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象昔日的伙伴那样打动他的心，一个也没有。佳岚有很好的家世，他的家族涉足房地产，金融，医药等多种行业，佳岚是家中的二公子，他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而且做得非常出色。他是那种极为冷静，甚至很冷酷的人，不爱说话，但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十分健谈，轻松应酬各路人马。舒河从不想去了解佳岚的那个家族，他感到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是他所不能了解的世界。
Chapter 5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舒河突然接到电话，那个订婚蛋糕在搬动的过程当中被无意地破损了，现在请他去修补。舒河马上换了一套西装赶了过去。豪华的别墅里，衣香鬓影，宾客云集，车道上停满了豪华车，显然是显赫家族的喜事。舒河连忙着手修复蛋糕，又用鲜花重新作了装饰，掩饰修补的痕迹，蛋糕很快焕然一新。晚会的女主角罗殷殷万分感激，盛情邀请他也参加party, 舒河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了，来到宴会厅。
大厅里都是盛装的客人，手执香槟，优雅地交谈。舒河到自助餐台前拿了个鲟鱼三明治填肚子，端着托盘穿梭的侍者送上香槟，他正打算去拿，突然一只手截住他道："拿这个，这个度数低些。"
舒河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佳岚，他穿着黑色的阿马尼西装，雪白的礼服衬衫，条纹的丝织领带，优雅，高贵，英俊逼人，即使是在这俊男美女成堆的地方也非常醒目。舒河接过佳岚递过来的酒杯，有些尴尬。
佳岚看着他，低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怎么会来？"
"蛋糕需要修补，所以来补救一下。"
佳岚凑到他耳边说道："别到处乱走，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他的话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
舒河点点头，躲到角落里一丛合欢树的阴影里，冷眼旁观。他注视着佳岚在宾客中自如地往来应酬，寒暄，很羡慕他从容的作派和优雅的风度。
突然大厅里安静下来，主持人宣布道："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著名钢琴家秦轩宁为大家现场演奏。"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轩宁身着白色的礼服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轩宁只觉得胸口一紧，眼睛一热，眼前一片模糊。轩宁长高了好多，一米八五的身高裹在剪裁合体的礼服里显得身材颀长，比例匀称，风度翩翩。他的头发，眼睛，眉毛还是那么黑，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配上他清秀的容貌是一个奇异的反差。让人过目难忘。
舒河不禁又往阴影里缩了缩，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轩宁从容地走到大厅里的三角钢琴前弹起了一首欢快的圆舞曲，罗殷殷在准新郎徐志华的带领下，开始在舞池的中央跳起了华尔兹。轩宁的琴声令人陶醉，而他的表演更是激情肆意，感染力十足，十指翻飞，双眼微闭，表情陈醉，显然已经与音乐融为一体。
舒河想起小的时候轩宁就很在意弹琴时的姿态，常常在他面前比划着手势，摇头晃脑，边自我陶醉边问他这样好不好，帅不帅？如今看他终于攀上了音乐的顶峰，名利双收，自己隔着短短的距离看着他，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对于往昔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