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这里曾经有过食堂,可是在这风大粉尘又严重的山区,没过几个月便因为卫生检查通不过而关门了。上层管理人员无奈只得想出另一个法子,在离开这里最近的镇上包了家小饮食店每天负责这里三,四百人三餐,一天三次,抽出一辆运煤车,接收还送盒饭。
秋皎埋头吃着已经有变味趋向的盒饭,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着实要把人晒干似的,挖了一上午,他早就饿了,眼前直冒金星。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活。
车子里走下来一个人,白衬衫,薄型的烟灰色西装外套,这么热的天,竟还穿着外套,皎想着不免有些气,车子内恐怕是冷气十足的,谁叫人家是老板,有钱人,哼,有钱,还不是从他们这些人的劳动中榨取出来的。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汗水模糊了眼睛,看不真切,只觉得身材不错,超过一米八,肩很宽。
听得工地上的小头目们个个迫不及待得簇拥上去,张嘴闭嘴一个刘总刘总的。
是他,皎听说过刘熠斐这个名字,他是双飞集团最大的股东之一,不,应该说这个双飞几乎就等于是他的私有物品般,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叱喝风云的人物无疑是让人敬佩的。
皎不由得抹掉汗水再次看清那个年轻总裁的脸。大约三十多岁的年龄,眉目清爽,线条硬朗虽然不属于英俊的范畴,但是加上他的传奇背景以及现在的身价,在任何眼里也算是个完美的人了。
刘熠斐目不斜视得朝前走去,与皎插身而过,皎只听得他浑厚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弄一份盒饭来,饿了,要和工人们的一样。"说着他朝皎看去,视线落在他手上吃了一半的盒饭上,芹菜炒豆干,半块素鸡,用面粉和着肉糜做成的园子已经被皎吞到肚子里去了。
"没有荤菜的?"刘总皱了皱眉。
"有的有的。"一旁管伙食的忙堆笑着,不满得朝皎看了一眼,死小子,怎么先吃荤的。
先吃什么你管得着嘛。皎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却在眼睛深处点燃着。
刘熠斐注意到那双细长的眼睛,睫毛如此浓厚,只让人觉得像是蒙上了层灰黑色的烟。
不知怎么得,皎像是赌气般放下白色的泡沫塑料饭盒,提起一旁的水壶喝得一阵痛快。喝完后像是极度不爽般一抬手脱掉肮脏的上衣,露出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年轻的光芒。
刘熠斐转过脸,注意到那个年轻男孩的右耳上穿着银色的环状物,很快又被零乱的头发遮盖住了。他脸上习惯性的微笑消失了,心里涌出些奇怪的感觉,他知道那是什么,心虚得避开众人的眼神,最终开始问了句,那个小伙子叫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叫秋皎,来了不过半个月。"一旁管人事的慌忙说道,"平时还算是努力的。"他慌张自然有他的道理,那般瘦弱的身体要当矿工还真是不够资格,他怕老板怪罪下来。
"好像太瘦了些。"刘熠斐也就随便说说,让管人事的又紧张了一回。
秋皎见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了,重新又端起饭盒,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虽然他的胃还没有饱的感觉,头脑也清晰得告诉他,下午还有长时间的体力劳动需要消耗相当的热量,但是他的嘴里苦苦的,涩涩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握紧的拳感到一丝疼痛,原来是早上断了的半截指甲,参差不齐的毛边扎痛手心里的那块肉。
秋皎带着些奇怪的微笑摩挲着右耳垂上那两个套在一起的银色小环,他知道另一个人注意到了,他是带着些故意让他注意到的。突然他像是豁然开朗了般,又一个故意,失手打翻了剩下的半份工作餐,看着狼藉着地面,皎有些想笑,原本还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呢,没想到才不过两个礼拜,他的猎物就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由于体力不支而倒在矿坑里的秋皎在镇上的医院醒来,他面带微笑满意得看着那些本该是白色却像是因为洗过多洗而转成浅灰色的床单被套窗帘。不过至少这能够证明它们是被洗过的。耳边传来轻微得推门声,皎闭上细长的眼睛,听见某个人的脚步缓缓得移到病床边。
"醒了嘛?"刘熠斐见他干裂泛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温和得询问着,是中午见过的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水......"皎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唇,自己的身体比想像中的还要虚弱些,连续两周过强的劳动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冰凉的液体慢慢喂入他的口中,温暖的手半托起他的肩。这么温柔的举动让皎有些怀疑得睁开双眼,他怀疑是否自己失算来人只是护士而已。于是熠斐有幸又再次见到了那两片薄薄的黑烟。
皎半睁着双眼,白得有些吓人的脸色让人联想到在死亡面前的无力,却又如此美丽。
"这里几乎没有护士。"熠斐笑着回答,也许因为那苍白,让他产生些带着怜悯的爱意,他想,也许他们是同一类人,那么他就有可能暂时拉他一把。
"谢谢。"皎确认了事实后,便又闭上眼睛,虽然机会就在眼前,但是他又不知该如何掌握。他知道这位姓刘的老板从没有与任何女生有过丑闻,那并不是因为他洁身自好,而是他的兴趣在同性身上,尤其是漂亮的年轻人。
熠斐看着手中的年轻人又开始睡去,静静得看着,手指却不安分得探道他的右耳垂上,果然,银色的两个串连在一起的耳环。
皎伸出手握住熠斐的手腕,明显感觉到坚硬宽厚的骨质,仅凭这点便可以猜出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现在是一个人嘛?"熠斐很简单的像是极随便得问道。
一个人?皎在心里笑了,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一个人这个称呼的人了。他的哥哥和父亲死于一场矿工意外,爆炸后的烧焦的尸体无法辨认,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哭着断了气,他现在完完全全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曾经什么都不想再拥有,只是现在,也许他是有机会再获得些什么,虽然时间不会长久,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久的,有什么是不变的,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又何必在乎只是曾经。
所以他点了点头。
熠斐像是对待一个孩子般,在他的额前印了一个吻,现在他开始迷上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了。
就这样顺理成章得,皎不需要再出入矿坑,白天待在镇上最好的宾馆也是这个小镇上仅有的几家之一,晚上等着刘熠斐回房间。刘熠斐原本就厌烦了大城市的吵闹,趁着最近公司其它的业务都走上了正轨也不是特别繁忙的空挡来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山区放松一下,顺便看看隶属于双飞集团下最大的矿山的生产状况如何。
"明天我想回去工作。"皎用手指敲击着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窗,到不是因为这里的保结员不勤快而是离开采矿地点那么近,这些粉尘是在所难免的。
"你需要钱嘛?"熠斐从背后抱住他,原本只是被他的病态的美所吸引,现在皎恢复得非常健康,是个生气勃勃的孩子,而且似乎还未沾染上过多的情欲,这点让熠斐贪婪得想要捉住这个少年般的年轻人。他很少叫他的名字,因为一般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而皎却相反,总是喜欢叫他的名字,他说名字是个咒语,一遍一遍的缠住对方,让他挣脱不开。熠斐便笑,他是不会相信的。
"不是的,熠斐。"皎轻轻摇着头,没有挣扎和过多的反抗便被压在床上。
屋里开着冷气,可是两个人身上还是淌满了汗,熠斐满足得斜靠在一边,看着皎缓慢而有规律得呼吸,紧闭的双眼衬托出他的睫毛竟比女孩子的还要长,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他似乎想要翻身,可是终究没有,侧着身子进入梦乡。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一连串悠扬的音乐,熠斐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也不披衣服径自走到窗前,拉下的窗帘不必担心会被曝光,他透过缝隙见到月亮竟如此硕大的挂在天边,好像一个又圆又亮的银盘子。
"是你呀,好久没有联系了。"他轻笑着,想必是非常熟悉的人。
"......"
"你说什么?"熠斐似乎有些惊讶,不自觉得抬高嗓门。
下一瞬间,房门被打开了,周耀光笔挺得站在门口同时按下手机的按键,结束通话,因为通话的人就在面前。
"喂,喂,稍微节制些呀。"周耀光一脸得无奈,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熠斐的裸体,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房间里另有其他人。
熠斐披了件浴袍熟悉得把手搭在周耀光的肩上,勾搭着出了房间到楼下随便喝些什么。皎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的身上还未褪去的红潮以及必须过些天才能消去的痕迹,他抬头想要看看远方,却只有碎花布裁成的窗帘遮挡住视线,下床,冲凉,擦干身体后便继续倒在床上,只是睡意全无,身体却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名字是一种咒语,可以套住一个人的灵魂,他多希望那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甘愿舍弃自己的名字,让更多的人记住秋皎这个名字,只是--那不是真的。
"你倒是逍遥自在,跑到这里来养情人。"耀光的话里有些酸味,只是熠斐听不出来,耀光一直是熠斐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看着耀光谈恋爱,结婚,出自高官家庭背景的耀光也在一步步走上从政的道路。
"哪有的事。"熠斐挥了挥手,喝着清凉饮料,除了在商场应付外,他一般不随便喝酒抽烟,这点表明了他是个自律性相当好的男人,唯独在伴侣的选择上......
哪有的事,耀光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刚才床上那个小子,不就是新欢。
"好歹也找个固定的吧,年纪也不小了......"耀光一向喜欢唠叨,熠斐几乎是被他唠叨得长大的,这两个之间竟然还保持着友谊,不要说外人就是当事人也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说这些。"熠斐烦了,耀光也就止住了,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果,"你怎么来了。"
耀光从包里掏出一堆文件,"上面交代下来要审查这个矿坑,我只是早来一两天。"
"那我是不是该贿赂你。"熠斐笑着,满脸得灿烂。
我要的你恐怕给不了,耀光没有回应,只是淡了句,"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干嘛。"
"好兄弟--"熠斐高兴得大叫,耀光看着他,像是多年未见,又像是时刻未离,直到皎走下搂,他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有一双不寻常的眼睛,那般诡异像是能够把一切看穿般犀利。
熠斐一把拉过他搂在怀里,满脸的骄傲。
秋皎笑了笑,那双眼睛顿时化成一汪水,像是能够融化所有。
"我叫秋皎,叫我皎就可以了。"
"鄙姓周,名字是--"
"周先生,你好。"皎立刻结果话题,似乎无意询问对方的名字。
"不用那么生疏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叫他耀光就好了。"熠斐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对视的人在眼神交汇之间已经有了厮杀。
原来是这样的,皎窄长的眼睛一瞥,便洞悉了耀光心中的秘密。尽管知道了名字但是皎始终只是用着周先生的称呼,未曾改变。
"第一,查查看在你的矿上究竟有多少未成年人,立刻遣散掉。"耀光来这里的目的便是早一步通知熠斐关于这次突击检查以及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熠斐的眼光顿时落在皎的身上。
"我去年就满二十岁了。"皎有些不满得回瞪了他一眼。
耀光有些不是味道得继续说着,"检查粉尘含量的标准,上次那个矿坑的事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熠斐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还有一点,你这个矿坑开采了也有好多年了吧,最低留下的煤层差不多是百分之十四左右,再继续的话,恐怕会有坍塌的危险。"
"差不多到开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吧。"耀光讲的熠斐都明白。再过一年,这里就将要变成弃坑了,然后永远尘封。
皎听得有些烦了,他想要出去透透气,好些天没有见到矿上那些熟人了。
"今晚可以回那里去嘛?"皎轻声说出自己的愿望。
熠斐终于点点头,"明天一早回来。"
"你倒是还挺专制的嘛。"耀光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可否认那样一个背影确实有一种想让人拥抱的冲动。
"年纪大了,是该找个天长地久的了。"
耀光惊异得盯着熠斐,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他是像一阵风般的男人,怎会被某个人困住。可是他却忘了,就算是阵风,一定也有为了某朵花而想留住的时候。
空气中纠结着一股灰尘的味道,皎好不容易熟悉了这个味道又陌生了起来,借着身体虚弱为由,熠斐整整两周没有让他出门,整天待在那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了,无事可做,好在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可以陪伴他度过无聊的时间,无线上网让他两天前在聊天室里遇到了毒蝎子,他说不想再次中毒,便打了声招呼匆匆下了线,从此隐身上线。
"哟,病好了没。"第一个打招呼的人是蓝,一个如同他名字般的纯真的少年,还未满十六岁,这是他私下里告诉皎的。
皎模糊得哼了一声,他没有告诉蓝也许明天他将被迫离开,其实这里有很多孩子的,为了各种原因出卖自己年轻的体力。政策条例是一回事情,活下去却是另一种事情,若非没有办法谁愿意在漆黑的坑下在看不见未来和希望的地方继续向前。大家都知道这座矿是挖不久的,每向前开垦一步,便是向绝望更加靠近。
一旁的王副长叉着手,他是知道其中内情的人,皎这小子是去享福的,如今回来是被厌弃了还是偶然的,他似乎还没有接到任何风声。不过他猜想着还是前面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一些,便抬高嗓门道,"不准吵,快点睡,不要影响别人,明天一早还要开工呢。"
皎虽不满,但不想累上别人,也就闭了嘴。
"你小子,好梦也到头了吧。"经过皎的身旁,王副长小声说道。
皎却一笑,并未在意,只是那个笑容犹如一把匕首插进对方的身体,刀锋的名字叫做高傲和蔑视。
皎躺下,这里没有柔软的床,没有屋顶,没有冷气,只有拥挤的人堆,吵杂的打呼声,他怎么也睡不着,满天的繁星像是也失眠了,陪伴着他。
秋皎,你是否也曾经这样观望着夜空。
秋皎,你看着这些星子的时候,想着些什么。
秋皎,在你的想像中是否会出现我这个毫不负责任的哥哥。
秋皎,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爸爸,还有妈妈。
他想着,想着,眼泪便这样顺着双颊流到耳朵了。他曾经以为逃出了这里,便是躲过了一切让人不满意的命运,可是没有想到,他又回来了,过了两年他又重新回来了,只是物换星移,物逝人非,最可怕的恶梦也不过如此。几个月前,双飞集团下的另一个矿坑发生严重爆炸,还未成年的弟弟和父亲一起下坑,结果连尸体也辨认不出,母亲听到噩耗未等到他赶到也去世了,他一下子只觉得冰凉,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秋皎,你说名字是个咒语,一遍一遍终将能够锁住那个人的灵魂,让他牵肠挂肚。
所以你总是叫着我的名字而从来不叫我哥哥。
秋皓,秋皓--他的耳边又不断得响起那个声音,倦意最终还是战胜了这个人的意志把他拖下无底的沉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