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情————昭筠

半晌只听得个平和声音悠悠响起："还不记起么，清。"我心头一跳，脑中尚未清明口中却已应道："玄浼......"那声音似乎笑了笑："终于想起来了。"我胸口处忽然灼热起来，热得仿佛要熔掉，眼前渐渐浮现出个人影，慢慢变得清晰，待看清后我大吃一惊--那淡然微笑的人影，正是圣主！
脑中有什么重合在一起，记忆好似被重新整理了一遍，我看着圣主一如既往的宁静容颜，心中有种久违的亲切感浮出，出口的是："玄浼，好久未见。"圣主听了微微一笑："清，终于认出我了。"我疑惑开口道："现在这是--""不碍事，诅咒无法解只因我给你的那枚信物。你长久带着，那又是历来族里的圣物，会亲近并护住施于你身上的诅咒也是自然，医者非我族人，无能为力乃是正常。"我叹了口气没有言语，他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这次，你究竟如何取舍？"我闻言一震，抬眼看他，他从来安然宁静的眼眸里居然写了担忧。"你也清楚最初发生了什么、轮回前世里究竟是怎样了吧。那最初时你爱上的人，最终背弃了你，你即便为此舍了前程，也挽不回一分一毫。纵然你为此遭天火的惩罚，那人却根本不在乎。这一世、今世呢，你究竟如何取舍？"我心中一颤，那种被背叛离弃、天火焚身的痛还在心中翻腾，这一世，轩不会背离我么......我不知道。
我心中尚在犹豫，玄浼的身影却开始变得模糊："我给你的圆球，内里有我的真气。塞莫尔看来已经孤注一掷，时日无多了，你要早做决定。我这回且去，是再不返了--""玄浼--"言未尽，他的影子已散去，一如尘埃消失无踪。
再醒转过来时，周围很是安静。天色将晚，挽起的帐幔透进了还未消散的霞色天光，带着丝丝温暖浅淡。帐外隐约可见站着两人，一人长身玉立风姿飘然，谈笑间但见豁然不羁；另一人浑身上下俨然贵气，一派天成风范。我闭了闭尚看不太清的眼，转过头去想撑起身子坐起来，却不料手上完全无法使力，只能颓然倒回床上。不想这动静却惊动了外边的人，只听得个带笑声音一路飘近："怎么？醒转了么，还真是快啊。"转眼唐昭离便立于我床前，满眼笑意地看着我。我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声音："我--"这时帐外的另一人也已入得内来，正站在唐昭离身旁定睛看着我。
我看去，却刹时愣在当场。那颀长潇洒的身姿，淡笑的熟悉眉眼，微微抿住的唇线，瘦削却更觉精神的脸庞--轩，这是轩！我一时无法反应，只呆呆看住他，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手中传来热切温度，却是手被轩握住，我眼中不知何时湿润了，口中只是哑然。唤不出他名字，只紧紧看着这近前的面容，只怕又是梦境。"怎么了？慕清。"他微笑抬手抚过我鬓旁，声音温柔一如梦境。我像忽然惊醒过来一般，倏地握紧了手中他温暖的手，另一只手已是紧紧抓住他衣衫，生怕他即刻便消失去了。眼中泪水滚落而下，不绝于前，只知道沙哑地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轩，轩，......"他没有说话，握住我的手轻轻使力，我便倒在他肩上，紧紧揽住他不肯松手。
耳边是他温柔声音，那在梦中也万般回转的低沉悠扬；手中拥住的是他一如从前宽厚温热的肩，这令我无数次梦回也无数次黯然惆怅的温暖；是否现在握紧了的，便不会再失去；现在已在身边的，就是一切。轩，你可知道......
"慕清，慕清......你可知我四处寻你不到，我有多么担心？"耳边传来轩叹息般的言语，我心里更是苦涩。"轩，我--"话未完却被他轻轻捂了去，他修长温暖的手指触着我的唇，我眼角一热又泛出泪光来。轩眼里也有些湿润，却仍微笑着看我："......所以从了仪王的计议来到这里。我虽知他定另有打算，但却不能放弃这可能有的契机。慕清，我这下终于，找到你--"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重又泛出神采的眼眸，仿佛找回珍宝般满足的笑，虽然脑中还残留着往世那弃我而去的决绝身影，但此刻我却是下了决心，就算结局仍会是一样，今生今世，誓绝不负轩！就算他仍会背我而去，就算我这一世可能会形神俱灭，便只为了此刻，我也绝不悔！
"轩，轩......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埋头在他颈项中，轻声喃喃。感觉身子被他紧紧拥住，耳旁轩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今后--慕清，我绝不再离开了......"我眼中再无可抑制地涌出泪来，轩，只为了你如斯深情，只为了你此刻言语，纵要魂飞魄散，我也不悔了。
"我只问，轩，下一世，你可还会寻我？"我无法付诸那样的承诺，因为这一世，已经无路可退，但，我仍是想要一个允诺。轩轻轻拉开我，注视着我双眼，深邃的眉眼里满是深情："这还用问么，我是断然不会放弃你的。"
我闻言笑起，这便是轩，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一旦认定了，就绝不放弃；这便是我心念牵挂的人，这便是我不惜一切也要相与的人。轩，下一世，我们该有更好的运命，下一世，我们定会幸福。我仔细体味着手中身旁的温度，纵未来不可计，这温暖只会更暖。

记得是靠在轩肩上沉沉睡去，醒转过来却发现身旁无人。我一惊之下开口唤道："轩--"未及言尽，黑暗中熟悉的气息便已在身侧，接着烛火燃起，跳动的晕黄中轩的面容很有些担心："怎么？魇着了么？"我拉着他手臂便埋头于他肩上，只沉默不语。这一瞬之间，我竟以为相遇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梦境、以为一切都只是鬼羽箭引出的幻境，怎么不叫我心中惊惶难安？轩看我不说话，似知道我在想什么，抬手圈住我，温言低声道："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慢慢轻呼出口气，抬眼看他，微笑："我没事。倒是你，为何起身了却不点烛火？"他闻言脸色黯了黯，过了会儿递过张长条状油纸："你且看看。"我接过匆匆一瞥，却感觉周身都冷了下来。塞莫尔终于动手了么，原是料不到这般快呢。呆了会儿我长出口气，罢罢，该来的，迟早要来。
我接过轩手中烛火置于桌上，拨了拨，火光变得明亮起来。我静静看他，轩锁着眉似很是烦扰。我轻笑下，其实这也不算得太大的难处，只不过--"轩，你打算如何？"轩抬眉看我，唇角泛出个笑来："暂时没有。倒是你，可要给我何良策呢？"一气的宠溺口吻，我心中泛起奇异感觉，一面觉得轩这样的口吻，可真不像对面的人是个夜行千里的"璇玑"飞驰，倒更像是面对着个只会捣蛋的顽皮少年一般，心中只觉有丝不满；一面心中却有什么隐约荡漾开去，暖意融融直散开到四肢百骸中，沁得人心也暖了开去。
我不答只贪恋地看着他，看他优雅俊逸的面容，飞扬入鬓的眉眼，看那唇边噙着的淡暖笑意，看那眼中总也不会散去的温柔疼惜。心中有些微的痛楚，更多的是坚定的暖意。"轩，我只问，若能许你的只有下一世--""这一世、下一世，无论哪一世，只要有你相伴，我就绝不后悔。"轩的声音沉稳缓慢，打断了我未完的话。那眼眸亮如晨星，在晕黄跳动的火焰中是唯一坚定的存在。我笑起来："那么，轩，我的决定，你可一样认同？"他唇边绽放出如火笑意："你可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放心，我绝不离弃。慕清所说，我可有不从之理？"
"如此，轩，便多谢了。"我看着轩微笑的眉眼，有他这般相知至深、容我至此，今生纵迟，复有何求？轩只拉我入怀，一言不发拥住我，耳边传来他低沉声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在心里默默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待至天明，轩令大军拔营整军，列队待发。正忙碌间忽闻令兵疾报："报--前方十里处火光冲天，不知何故。依风向料三刻钟后便会至此。"那令兵脸色有些发白，估计是没料到为何凭空出现这样的状况。轩却是一脸的坦然从容，挥手让那令兵下去后朝我笑了笑，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兵士们继续忙碌着。兵士们看着轩镇定从容的样子，也受了影响，片刻后便从刚听闻传报的些许惊惶重新变得镇定自信起来。
我脑中却只想起昨夜看到的字条："敌方主将丑时令，于我军扎营处四面燃起大火，火势甚大。望早做准备。"塞莫尔可是下决心付诸一炬了？我原以为军师之逝会令他打消这个狂妄念头，可现下看来，不但没有令他回头，反而更似燃起他弃手的欲望。玄浼说他孤注一掷，果然不假。
我对轩说声"我先走"便策马朝前奔去，风中轩的那声"我随后到"萦绕在耳旁，我迎风一笑，没有回头。
一路奔驰，胯下马儿待见了火后便再不肯朝前去，只停在原地不断地扬蹄不安，几次想掉头而去都被我紧紧勒住缰绳。看周围气势汹汹而来的火舌，三面环绕、蔓延数里，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越过去的，而若要灭，也绝非易事。我心内边叹塞莫尔真下了如此狠着，边暗自思量道，塞莫尔，怪不得玄浼宁愿化了今生修行也要阻你，此举实是无边祸害了。
胸口处已渐渐烫人，我心下明了，掏出来时那透明圆球已不再澄明，有光华正流动，隐约现出几丝金光。那光华中赤红慢慢显现，却在与我手掌相触的地方现出幽蓝之色来，我心知这便是已认定了。还未及多加思量，轩的声音已然入耳："慕清、慕清--"我转过头去，轩策马迎风而来，神采飞扬风姿飒飒，衣衫翻飞不知天上人间。他行至我身旁停住，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圆球，眼神虽不舍却了然。良久他忽然笑了，抬手轻抚我眉眼，无限留恋又无限宠溺，低声缓道："去吧，慕清。你若如此决定，我便追随。记住--来世，我定会寻你。"我深深看他一眼，偏过头去闭了闭眼，忍住眼中要泛起的泪光。再看向他时，只留着笑容："轩，此生今世，有君若此，我已无他求。"
手中圆球温度已炙手非常，低头看去那流转的赤色已变做耀眼金红，内里留存着的玄浼的真气开始丝丝流泻出来。我坦然一笑，口中默念起仿佛早已埋于心中的咒语，体内真气与那流泻着的真气渐渐融合，变做一层几不可见的透明膜覆于身上。手中圆球已自行升至空中，这时忽绽出万道金光，刺眼非常，我只慢慢闭上眼，口中咒语却不曾停歇，一旦停歇便前功尽弃。脑中渐渐出现痛楚，愈来愈甚，直至头痛欲裂。我勉力睁眼看去，火势仿佛被奇异的光圈笼罩制住，没有再向前蔓延而去，徒留在原地飞舞腾越仿佛受制的狂兽。
头痛仍是剧烈，同时感觉身体渐渐在光芒中消弭、散去，我没有去看，只集中注意力在未完成的咒语上，四肢仿佛变得轻飘没有重量了，我也顾不得去看。强忍痛楚念完咒语的一刻，头痛仿佛更甚了，撕裂样的刺痛仿佛要破出而去。我心念微转，这才发觉身上全无一点灼热感觉，这倒奇了，记得玄浼说过，这法术惯来是会夺人魂魄元神的，故有灼身之痛相随直至元神消散。而我现只觉头痛欲裂，身上全无灼痛，那么可是说，我的魂魄尚可转世......？！
我转过头去，看向轩的方向，但见一片华彩笼罩着，看得并不真切。我却只执拗地看着那个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轩的面容慢慢浮现出来，亮若星辰的眼眸、坚定的神色，许诺般紧抿着的唇线，漫溢着温柔和坚定的脸庞，缓动着的唇......下一刻，也许就再难以见到了吧，让我在能看到的时间里，多看一眼......
意识散了开去，感觉都变得虚无，明明是没有了知觉，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竟幻出如身体还完好如初之时，手被暖暖握住、眼里映着轩明亮如春光的眼眸；漫天飞扬着，四季桂的细细花雨......

给一分钟我静静回味
将一生一世翻天覆地
这一分钟我站在何地
怎么竟跟你活在一起
原是镜中花 留在镜中死
原谅我不记得忘记
当这一双脚慢慢离地
牵不走一瞬羡慕妒忍
谁又记得起 谁被我欢喜
延续到下一世的你

来世，再续前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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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坑终于完结了，在此鞠躬~
很感谢所有看过、有留言或者没有留言的大人们，谢谢！
第一次开坑写文，当然我要承认当中的确有懒惰情绪，所以一直拖一直拖，到现在才能完坑。说实在的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笑，现在终于能完结，也算未愧对了。
这其中还有许多十分十分不尽人意的地方，其实都是因为下笔前没有好好思量的缘故，汗一个|||最初开始写，只是为了记下某一段时间里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以前面部分也许会有些散，实在是我的过失~~大概下一次可以改进，嗯，我会努力的。
再次谢谢观赏，鞠躬下台~！

番外 错境（上）
"清儿，快回来了。"记忆中，温馨的声音还淡淡的留着，虽然浅，却从没消失过。
"好。"清稚的童音，满满的天真无邪。
于是，苍翠的远山间，氤氲的绿水间，回漾的是蔓延的依恋和回家的温暖。那一声归家的呼唤，意味着，不管清贫或者富裕，总有一个地方，是敞开着温暖在等待的。
"清儿，以后要早一点回来哦。从现在开始，白天会一点点变短，如果不快点的话，娘就会找不到清儿哦。"年轻的少妇，为眼前的孩儿边擦手，边温柔的笑着交待道。
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孩，张着晶亮的眼睛，歪着头听着。"唔，找不到清儿的话，是不是就不能看见娘了？"清脆的声音，吐字还有些模糊。少妇拉起他，走到桌子边坐下，"对的。"还没等走开，袖子就被紧紧抓住，"不要不要！不要看不到娘亲！"已经带上哭腔的声调，焦急。少妇伸手轻柔地抚摩小孩的头发，"不会的，娘亲不会不要清儿的。所以清儿要乖一点哦！""嗯！"等不及似的答道，晶亮的眼神是满满的信赖。
暖暖的斜阳，温柔的笑颜，饭菜的香味......一切都带着晕黄的、温暖的光芒。这样温馨的情景，是仅存的记忆中，最为经常想起的一幕。
幽静的古井，清澈的井水，倒影总是摇摇晃晃的，波光闪动，影影绰绰，甚为有趣。这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可今天......原本清幽的境界，周围却有了渐渐噪杂的人声，由远而近，由少渐多，透着惊慌不安，焦灼担忧，尽管当时的他，并不太清楚。"快跑啊，官兵要来了！""什么？啊~！""娘~~！娘~~，你在哪儿？""孩子，孩子，你在哪里？快过来~！"此起彼伏的叫喊，焦急而慌张，四周立刻弥漫着一种紧迫而急促的氛围。井旁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忽然而来的一切，有点茫然，有点慌张。只能呆呆看着四周的景象，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匆忙的人群中，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小清，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家去，你娘找你正急着呢！"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走开了。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回去了，这么多的人，这么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他，感到害怕。谁？谁来带他去找娘？那天娘说过的话闪过脑中，"......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了哦......"他忽然感到无比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在哭什么呢？"一个声音传来，温和的，亲切的。抬头，看见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微笑看着自己，那样安定的笑容，在周围一片忙乱的景象中，感觉突兀而又亲切可信。不自觉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抽噎着，说："唔，娘......娘~，我要回去......"年长的人蹲下和孩子平视，温和的语气，"我带你去找，可好？"面前的眼睛是醇和的，感觉很亲近。"嗯。"于是来人拉起孩子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