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酒楼,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了过来,又马上离开。
拂去凳子上的灰尘,月扶我坐了下来。
"我又不是八旬老翁,不用这样小心对待吧?"
"怎么不说自己是怀胎孕妇?"
听到月打趣的话,用手中的筷子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公子要不要尝尝我们店里的极品花茶?"
"不用了,碧螺春就好,再随便来几碟小点。"
"这......是,公子,小的马上就去。"
随便打发了店小二,来这里,原只想坐坐的。乘了几日的船,腿有些发麻了。
"十年了,江南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月望着窗外来往的人群,街道有些喧闹,又有些江南特有的落寞。
"这秦淮河不变,江南永远不会改变,随着这一河的春水繁荣,也会随着慢慢衰败。"
回顾历史并不是痛快的事情,完全没有因知道未来而会沾沾自喜。相反,在看到如此繁荣之后,却不
忍心去想今后的衰落。
如今这明,已是战火累累了吧!这明,也不过只剩下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了,然后被清占领,改朝换代
。崇祯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棵树,就可以结束一个皇帝的生命,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太容易了。
这明的繁荣将渐渐变的衰败,然后是清的繁荣,然后又是衰败。
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的替换下去,不曾停息,也永远不会停息。没有哪个朝代是千秋万载的,也没
有哪个朝代是永远没落的。
繁华中透着那点悲哀,这就是整个中国文人的气息吧,所以这些文人创造了如此的一个国家,繁华中
透着点悲哀。
"想什么呢?"
"在想如此的和平能维持多久。"
"和不和平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主人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是阴阳师,可以看到祸兮旦福,但是还没有能力预测未来。"
即使是可以,我也不想说下去。这明,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朝廷的黑暗,即使在多的人去包围被
蛮人攻打的边关,也没有办法保了,何必又要如此僵持这么多年?
"那你预测的是祸?还是福?"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抬起头,闪入眼的是一个精明的眼睛。那双眼不断计算着。
"是祸是福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大明朝不能扭转乾坤?"
话语一出,月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似不明白我何出此言。
"我曾听闻那月牙山上住着一个山神,不知公子可曾听闻?"
来人坐了下来,眼睛没有丝毫偏移的看着我,审视的目光。
"传言多半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言罢了。"
我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几个人,华服下隐藏的高靴,不是官宦之人又怎会穿如此的鞋子?
"哈哈!姬霙公子果然特别。"
"既然大人已经知道草民的身份,又何必拿来寻开心?"
不知眼前的男人是这大明朝的哪一位官员,不过不管是哪一个,总是些贪赃枉法之徒。
"我也是个不喜欢闪烁言辞之人,那么我就开门见山。早已听闻许多关于姬霙公子的传闻,像姬霙公
子这样的人材,正应该为国效力才对。"
为国效力?呵!
心中闪过一丝冷漠,这样的人也懂得为国效力这个词。如今权臣严高控制着整个朝廷,能为国真正效
力的人又有几人?
"草民并不想牵涉入朝野之中,只想在市井隐居做个小民。"
品着手中的碧螺春,苦涩中透着一点淡淡的清醇的甘甜。
"边关年年征战,众多士兵的孤魂无法归家,只是希望公子你引渡一下。"
"引渡亡魂本是我分内之事,即使大人不说我遇见了也会做。"
"朝廷中也因为年年的征战不平静,众多高官遭鬼魂骚扰,如公子愿意成为御用阴阳师,今后的荣华
富贵享之不尽。"
"我并不是贪图钱财之人。"
轻轻盖上茶杯,心中不断的思索着,是答应,还是该拒绝。
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看着周围桌子上的动静,恐怕我这拒绝的话一说出口,就会被当成乱臣贼子给拿
下。
刚刚的那句话,其中以有拒绝的成分,面前男子那算计的眼睛多了一份深沉,笑容中散发着危险的气
息。
"不过如只是单纯的为国效力,我应该还是办得到。"
微笑的放下手中的茶杯,面前男子的笑容中多了一份胜利。
一旁的月用一种不解的目光望着我,似不明白为何我不愿意的事情又要答应下来。
确实,他不明白,并且永远不可能明白。
"那姬霙公子请!"
"我要带着我的随从一起。"
"姬霙公子要带人,怎会拒绝?"
男子审视的扫视了月一眼,然后笑着答应了,那种官场上敷衍的笑容。
曾经的伊樱落,也是这朝野之上受到宠爱的首席除灵师。
如今的我,也要涉入这旋涡般的官场之中。
江南的天空,再一次飘起了丝丝的细雨。粘粘的扫落在脸上,却没有清爽的感觉。
门外镀上上了金穗的马车,与这江南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和谐,突兀的再这场雨中,掀起迷蒙。
江南,有着纸醉金迷的悲哀。明朝,有着浮华的没落。很适合我的地方,灵魂衰落之后我这样的身体
,或许可以加快这个朝代的衰亡。然后,整个国家引来清朝的鼎盛,然后再是没落,更悲痛的没落。
边关的土地上已经布满了亡魂,只有这江南,不改清灵。
"月,恐怕我是不能和你一起遨游大漠,南蛮了。"
"为什么答应?"
"这并不是你我可决定的事情,这个世界,有权力这个词。"
"不应该离开月牙山的。"
月的眼中有点点的泪光,关于朝野的事情,他多多少少听冷凛说过。自f35d由cb自36在
"在哪,注定要被找到的,怎样也躲不过。"
将月的头放在膝上,擦去他的泪水。他还太单纯,只是个孩子,不应该将他也牵扯进来,但是离开了
,恐怕我无法活下去。
马车在石铺的路上行驶着,略微颠簸。月挑开帘子,看着秦淮河上渐渐亮起的灯火,看着来往繁忙的
人群,眼中有些迷离。
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雨中的一切。曾经那个拥有羞涩笑容的秋莲,唯一
一个爱过我的女人。曾在雨中品茶,曾在雨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平淡的午后。
想起皇甫阎那别院里的牡丹,如果是往年,那牡丹应该正开的娇艳吧。大雨之后的绽放,更是美丽。
我曾一直想看到那牡丹盛开满个院子的繁华,但是却一直无法实现。
然后是雨中皇甫阎的身影,他看我的眼神,曾悲切,曾憎恨,曾爱怜。雨中的伊樱落,应该是撑着一
把油伞,站在雨水聚集的地方看着我,然后甜甜的笑,一身的银白,似要消失在雨中。雨中的冷凛与
慕容殃,我的世界里唯一幸福的人,雨中的他们,依旧是如此的幸福。
夜渐渐沉了下来,身后的秦淮河,身后的江南又陷入了一份纸醉金迷的凄惨之中,那些娇媚的容颜,
就这样在秦淮河上度过几十年,然后衰亡。那曾响遍大江南北的名字,就在和风中慢慢消散,然后身
体粉碎在无至尽的回忆之中。灵魂轮回,再次回忆,再次受伤,再次陷入地狱的深渊。
第二次到江南,第二次落寞的离开。
果然,江南是个适合忧郁的地方,适合那些才子佳人,适合那些文人画师。而我,只不过是个漂泊世
间的阴阳师,寄托给亡灵的心,并不允许我有这样的忧郁。
夜,沉沉的暗去。
空气中漂泊着江南的风流之气,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自己是个风流之人。
宫殿
金钩玉栏下的一片凄惶迷离,纸醉金迷下的一股悲凉哀伤。
紫禁的城墙,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包揽其中。门,掩上,一声巨响,隔开了两个世界,隔开了两种人生
。
这城,却犹如空城般孤寂。孤寂的人有着孤寂的生活,院子连着院子,宫殿含着宫殿,楼阁对着楼阁
。如此的气势,却也无法逃脱孤寂。
后宫的三千佳丽,年华老去,望着被高墙割断的天空,依然碧蓝。
前朝的文武百官,腐败老朽,踏着汉白玉华丽的接替,脚步缓慢。
这紫禁城,就如一座牢笼。锁住了人生浮沉,锁住了千秋百态。
轿子,是抬着进入紫禁城的。这空宫,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切,站在其中,会让人有死亡将至的感觉。
掀起轿帘,眼前,是太和殿。明早,我将在这里进行第一次引渡。
冷笑传遍身体,这座城中,有太多的亡灵,要引渡,又岂会是如此简单?
天空有些微暗,红色的最后一点夕阳洒落殿顶,反射金色的光芒,连那壁上的龙,都吞吐着金色的雾
。
月在我怀中安静的睡着。因为不适应颠簸的马车,这几日的赶路他一直在照顾我。或许是累了吧。
抚摸着月舒软的皮毛。月,应该一点也不想来到这奢华的城吧。本来是答应与他遨游一切的,没想到
仅仅去了江南就无法在继续了。
宫廷阴阳师,意味着抛弃了阴阳师原本的灵气,剩下的,就只有浮华的燥气了。
轿子疾驰着,我周围响着轿夫们匆忙的脚步声。
如今皇帝还在西苑的万寿殿,既然我进了这紫禁城,那么被亡魂缠身的一定就不是如今的皇帝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碧蓝上的最后一丝粉红被黑暗所代替后,我到了我今晚居住的地方。
宫殿虽然奢华,但是却还带着一丝清灵。
虽不喜欢,但是却也没有讨厌的感觉。
带路的小太监用细软的声音说了句公子好生安歇便匆匆离去了。一转手,我用灵气将这里与城中的一
切隔开。
世事还真是难料,前几日我还在月牙山上满是悲哀,而如今却进入了这皇城享受荣华富贵。
阴阳师,算尽天下人的命运,惟独自己的永远无法知道。
或许就是因为还有这一丝不解,所以才有活下来的勇气吧。
月里外打量着整个屋子,打量着站在厅中的几个太监宫女。然后神色,有些不满,虽然想隐住,但却
还是表露出来了。
"姬霙公子!"
太监宫女们请安着,等待着吩咐,同时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我。可能是没有想到新来的首席阴阳师会是
如此的人。
屋子里,还存留着上一个阴阳师留下的微弱的灵气 ,这屋子,应该是专门给阴阳师居住的吧。
"下去吧!我不习惯别人服侍。"
挥挥手,所有人有秩序的退了下去。
月的眼中依然透着若隐若现的不满,嘴角,却牵强的扯起一抹微笑。
"别笑了。"
"什么?"
"不高兴就直接说出来了,你这样硬让自己笑着我看了比看你发脾气还难受。"
话音刚落,月脸上的嘴角就消失了,换上的是一份落寞。
"来这样的地方真的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阴阳师在什么样的地方都可以安身。"
"可是......"
"没有留恋了,怎样的地方生活又有什么不同?"
抬起头,我望着月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翻云覆雨,然后是认输的丧气。
月走过来,将我搂在怀中。在这样的怀抱中,我整个人突然散了下来,维持了这么多日的高傲瞬间跨
了下来。
泪涌出,对于月责备的眼神我可以不顾,可是这样温柔的拥抱,我实在无法在故作高傲,故作云淡风
清,故作随波逐流。
"如果无法忍受了,我们就离开。其实偶尔来皇城玩玩也不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来,别人想进
来还没有办法进来呢。"
月的语气中带着轻快,我总是这样任性妄为,然后要其他人帮我收拾完残局后安慰失败的我。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靠其他人的独自生活下去?可能这样被月宠着,始终等不到这一天吧。
皇城的夜很静。初夏,没有蝉鸣,空气中好像可以听见院子里牡丹绽放的声音。
我最想看到的,是皇甫阎那一院牡丹盛开的美景。但却始终无法看到,要说遗憾,这应该是我一生最
大的遗憾了。
这皇城的牡丹,应该盛开的比那院落中的更加娇艳,但是却不及那院落中的牡丹吸引人的目光。
夜,原本应凉如水。可如今却如温水般散发着初夏的燥热,慢慢蒸腾着整个皇城。
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怀中是月柔软的皮毛,虽然舒服,但依然有孤独的感觉。
醒来,天微微亮。鸟叫声传遍整个宫殿,感觉得到繁忙的气息,是在准备今天的祭奠吗?
月光色的服装,黑色的长发。镜中的我仿佛回到十四年前。那时的我,十六岁,有着闻名世界的称号
。
不知不觉中,竟然在这个朝代生活了整整十四年了,没有放弃阴阳师这个职业的我,依然有着年轻的
外表。这样华丽的外表,要维持到何年何月才能终止?
渐渐的,没有了年少时不怕死亡的感觉。看着周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被埋在了黑暗的泥土里,对死亡
,我也开始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恐惧。
"主人,已经有人来催了。"
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原本微亮的天空已经整个变得明朗起来。不似南方的那点粘,北方的天空是如
此的明净。
打开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我可以从屋外人的眼中看到我身上反射的阳光,如此的耀眼。
"走吧!"
展开一抹亮丽的笑容,我的脚步跨出了门槛。
眼底,是满朝的文武百官。身旁,站立着同样身份的阴阳师。
大殿外,满是曼佗罗的味道,那样的刺鼻,属于亡者的味道。
经文,从我口中慢慢咏出,响彻天空。
引渡,引渡亡去战士们的魂魄,引渡徘徊禁宫的灵魂,待阴间的大门打开,所有的灵随我去轮回的房
间。
再一次,又一次轮回活着的痛苦......
眼前,一片浓郁的黑暗。慢慢转变成瑰丽的艳红,我的身后,聚集了千百万的亡魂,我的面前,是阴
府的门。
门缓慢的打开,透入了光,消散了这血般的艳红。消散了这浓郁的曼佗罗的味道。
我最不喜欢接的工作便是引渡。因为离死亡的气息实在太近,走过这阴府之门,让我有窒息的感觉。
仿佛我也是这众多亡魂中的一员,等待着一个人来引渡我,引渡我重新轮回,重新痛苦。
黑暗,再一次包围了我。
身边,是亡灵们渐渐离去的声音,直到一切变得安静,安静的感觉到自己并不存在,甚至是从来没有
存在过。
灵,已经无影无踪。我的面前,是一片黑暗的汪洋。现在的我过不去,那边的人也不能过来。
头顶渐渐响起其他阴阳师们的咏诵,一字一句,如夜莺的低歌般填满这黑色的空间。
姬霙,我的名。原本是叫姬禋,但却被父亲最终改成了姬霙。
圣洁的雪花,在父亲眼中我永远是最圣洁的。天使翅膀上羽毛飘落,最终形成了我。
那洁白的翅膀,我一直寻找,却一次也不曾拥有。
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向我面前那黑暗的汪洋。胸前的珠链发出黯淡的光芒,脚下的水面,发出黯淡的
光芒。
我置身在这若隐若现的光中。闭上眼,面前是漫山遍野的曼佗罗。有曼佗罗的味道,天空,血般的艳
红。看得到属于亡者的气息。
我就这样站在花丛中,就这样闭着眼,就这样让死亡包围着我。
第一次死亡的感觉并不坏,没有任何感觉的灵魂就飞上了天空。那时我的心中,并没有任何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