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纷飞————莫留 [上]

陆翎似乎是特意要最后上场。他又说了一些话，大家显出更兴奋的样子，笑着看看凌风，又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他转过脸对狐疑的凌风说："我跟大家说了我们的赌注。"又坏笑了一下，"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感兴趣。看来到处都有喜欢看热闹的人呐！"
凌风咬牙道："所以咯，你要为你的下场多祈祷！我是不会手软的！"
陆翎不屑地："哦？"大摇大摆地进厨房去了。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凌风正在为大家做出的菜肴仔细地配佐餐酒，陆翎便连着端了两样菜出来。菜一上桌，便浓香扑鼻，大家争相动刀叉。
陆翎为凌风切了一片鸡肉："这叫‘醉仙鸡'，尝尝吧！"
鸡肉鲜美嫩滑，尤其是那一股奇妙的香味，飘逸却淳厚。
凌风很快发现了玄机："是Maria Christina！你用红酒做汤底？"
陆翎笑道："一点也没错！不过没那么简单。味道怎么样？"
凌风不买账："我还没尝你的那道烤肉呢！"
陆翎立刻也叉了一块到他的盘子里。
"你在烤的时候加了啤酒？"这是凌风第二次吃惊。
"纯正的Stella Artois！"陆翎得意地笑着。
大家都尝了那两道菜，惊呼连连，不断地有人激动地跟陆翎说着什么。陆翎一一笑着回应后，转过脸对凌风说："怎么样？服不服输？"
虽然这样的做菜方法并不罕见，但他实在没有想到陆翎竟然也如此擅长，于是，凌风由衷地笑道："好吧，算你赢了。"
"噢！"陆翎接下来的坏笑立刻让凌风后悔了那么快认输，"那么......"
凌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维也纳歌剧院门口出现了一道景观。两个黄色皮肤的帅气小伙子，一个拿着小提琴，另一个则拿着大提琴，作好架势准备演奏。
在别处，他们也许除了外貌上惹人注意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这里是维也纳歌剧院，号称"音乐之都的神殿"，"世界歌剧的中心"，这样令人震惊、甚至可以说是"自取灭亡"的班门弄斧......这两个亚洲人准是疯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猜测他们想要做什么，他们的演奏技巧也被众人所期待。
凌风满眼怨毒地看了陆翎一眼，心里骂着亏他想得出这样丢脸的馊主意。

"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教过你小提琴对吗？"
"要我演奏小提琴？没问题。"凌风觉得之前的担心似乎太过头了。
"哦？别忙嘛！又不是让你现在演奏！"
"那你是......？"
"明天正午，人流最多的时候，你在维也纳歌剧院门口表演一曲吧！"陆翎笑得嘴都快裂歪了。
"什么？"凌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初说好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翎将上一军。
"好......好吧！"看着陆翎幸灾乐祸的神情，凌风突然有想要满足他的欲望，竟一口应允下来，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但我有个条件！"
"哦？每次答应都那么爽快，好！说吧，十个条件都没有问题！"陆翎很得意。
"你跟我一起！而且，曲目由来我定！就......勃拉姆斯的A小调大小提琴协奏曲吧！"凌风想办法一步步紧逼，希望陆翎就此放弃。
陆翎不笑了，拧紧眉头想着。最后狠命跟凌风举起的手响亮地一击："没问题！"
"啊？你......"凌风惊讶地愣了愣，半晌，无力道，"好吧，就这么定了。"
"不过，"陆翎奇怪地，"你怎么知道我会大提琴呢？"
凌风已经在苦恼接下来的麻烦，这一问，自己也觉得奇怪了。想了想，认真地："感觉吧！不过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答应了。"
"哦，"陆翎似乎对这样带着问题的回答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忽然地，"你‘感觉'一下，我们明天的结局会怎么样？"
凌风脸上立即写满了惨淡。
......

这便是他们这出戏产生的全部经过。
想着，凌风又转头看了一眼陆翎。围观的人已经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这让凌风压力更大。该死的陆翎！不知道待会儿会被怎么样......
一阵深沉优雅的大提琴声打断了凌风心里的骂声，陆翎终于开始了，人们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段不错的前奏，事实上放在他们面前的谱子被凌风连夜改动过，他把前面应有的小提琴部分往后移了，陆翎却没有过多的惊讶。看来他的心理素质真是非同一般。凌风像在场的所有观众一样，被陆翎的琴声吸引住，忘记了不安，直到看到了他有点发白的嘴唇。
原来他也不好意思，真是自作自受！心里这么想着，凌风却为他的紧张很是感动，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听着琴声，该自己了。凌风定定神，深呼吸，陆翎给了他很好的榜样，他当然不能示弱。
优美的小提琴声轻盈而自然地加进了大提琴的深沉里，这声音让陆翎把目光从琴谱上移向凌风。虽然浑然不觉，凌风竟然脸红了。这让陆翎惊讶，也让他心里遏制不住地暗笑。
可凌风专注而投入的神情，让他也无法抗拒地被完全吸引。他在猜想这"投入"后面有过怎样的故事，又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自己能否成为其中一个片断，哪怕一闪而过也是好的。
全场寂静，目光都投向陆翎。糟了！忘记了演奏！
他下意识地看看凌风，凌风正不解地看着他。
突然，他劈手抓住凌风的手腕，飞也似的跑出人群，边跑边不忘冲着借提琴给他们的街头艺人喊着谢谢。
这一幕实在滑稽，围观的人们一阵哄笑，并没有在意这场表演是多么糟糕。
凌风被拖着飞跑，一开始还有点迷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跑得比陆翎还快。
两人拉着手冲进一个小巷，终于肯停下，弯腰不停地喘气。
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窘态，两个人相视大笑。

"晚安。"
"晚安。"
两扇门慢慢关上。
这次晚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爽快，既然这样，那么就只好......
"那个......"两扇门同时猛地拉开，他们似乎下定决心却又似乎犹豫着的声音同时说道。
愣了一会儿，凌风轻笑道："我们今天是怎么了？"
陆翎也笑着挑挑眉毛，一副疑惑的样子。
气氛没由来的一阵尴尬，半晌，还是凌风先开口："过来坐坐？"
陆翎很快答应道："好！"接着又犹豫道："算了，只是......"
凌风有点急了，抢着说："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这句话，竟又与陆翎的声音重叠。
两人又笑，笑得腼腆而兴奋。
凌风说："那么，一起拿出来吧！"
"嗯！"陆翎答应。
凌风如约，亮出了一张CD，陆翎却耍了一次诈，什么动作都没做。
看到凌风拿出的东西后，"噢！"他有点惊讶地说道，慢慢从身后也拿出一张CD。
同是黑白封套，上面同是个五十年代打扮的黑人，纳京高。
凌风也一副意外的样子，两人脸上的兴奋却都难以掩饰。
笑着交换了礼物，没有多余的话，两扇门再度关上。
门后的凌风抚摸着CD的精致封套，胸中似乎有千万句想要说出的话，却又觉得根本不用说出口。
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他坐到床边，对着画板暗自思忖。接着，轻轻拿起画笔。
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天亮的时候，画纸上只多了一双眼睛。然而，这是一双跟已往毕竟不一样的眼睛。凌风一笔一笔，很慢很仔细地画了一夜。
星亮的眸子，闪现着犀利灵动的光芒，它们深深地注视着他，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
这让凌风每次看到它们都会怦然心动。虽然，凌风知道，这都是自己揉进了自己的主观感情罢了。陆翎最多把他当成了自己这段欧洲之行中的好旅伴而已。叹口气，他随即又想着，即便是这样，自己就该知足了。
可是，微妙地，这种情愫却仍让他的心情低落。
他回身看着放在床上的CD，突然自言自语地笑道："知音......"这算不算知音？
另一个房间里，陆翎站在窗前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手里攥着那张CD，令人意外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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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京高：Nat King Cole，美国五十年代黑人爵士歌手，曾为众多经典电影配唱，歌曲脍炙人口。
电影《纽约，纽约》：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导演的音乐爱情剧。
Maria Christina：加拿大红酒，做菜味道非常醇和鲜美。
Stella Artois：比利时制造的淡色啤酒，堪称品质最佳的啤酒。

第六章 蓝月
"蓝月
你看着我孤独地站立
没有任何梦想在胸中
没有任何爱恋在心底"
--《蓝月》from《纽约，纽约》

年轻人在一起，酒吧似乎永远是一个消遣夜晚的最佳地点。这时，陆翎又在给凌风介绍几个新朋友。一如往常，他优雅的语调说了一段话，最后大家把眼光投向凌风，一个扎了下巴钉的美丽女孩认真打量了他很久，接着问道："Il a dit est vraiment？"
凌风一听，立刻答道："Je suis son amant."
大家又把目光转向陆翎，陆翎笑着，但样子很认真："Oui."
大家"喔"了一声，有人的神色很兴奋，有人的神色则有点惋惜。凌风心里不解，难道自己是中国人会让大家产生这样的反应？有人来拍拍他的肩膀，有人朝他友好地微笑，然后大家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陆翎呢，则跟新朋友们谈笑去了。
要了一杯酒，凌风独自在座位上慢慢喝着，对每一个向他投注目光的人友好地微笑，也时而瞄一眼跟人谈笑风生的陆翎。

"嗨！"刚才那个女孩端了一杯酒坐到凌风身边，笑着招呼道。
"嗨！"凌风笑答，心里却一阵紧张，惨了，自己并不会别的法语，怎么办？看看陆翎，一点也没注意到他陷入了交流窘境，没心肝地一眼没往这边看。
"你们在一起同居吗？"女孩竟然说的是英语，凌风正惊喜地松一大口气，却被问题的内容怔住了。
"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女孩看他的反应，表现得似乎更加不解："你跟陆啊！你不是承认他是你爱人吗？"
凌风一下懵了，女孩却自说自话道："其实你们挺让人羡慕的。我们这群人里很少有人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呢！你们特殊一点，却已经找到了自己相爱的人。"女孩天一个"爱人"，地一个"相爱"，凌风听得更迷糊。女孩继续笑道："可惜的是，你们两个帅哥啊！害我们又少了两个宝贵的机会......"
红绿的灯光闪烁，女孩没看见凌风瞬间面如土色。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别走那么快好不好？"陆翎一边很快地追在一路疾步的凌风身后，一边不解地问着。
凌风只是很快走着，一言不发。表情冷漠，而从眼神里则折射着愤怒，痛苦，更多的是悲伤。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了，也许他也是无意伤害，只是现在的凌风只觉得愤怒，陆翎完全不可原谅！
"凌风，服了你了！走慢一点，有话好好说嘛！"陆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停地央求着。
凌风充耳不闻，他现在需要安静，陆翎却一直在他身后聒噪。他觉得一阵厌恶，加快了脚步。陆翎更急了，不同平常地喘着气，突然，一下子倒下了。跌在地上的他，一手撑地，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面容极度痛苦。他面色苍白，气喘吁吁，抬眼看着凌风的背影，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而凌风什么都不知道，转过一个拐角便消失在陆翎的视线外。
陆翎慢慢地挪到墙边，靠着墙尽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他闭上眼睛，腊白的脸上，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良久，他慢慢平息下来。脸上浮起一丝无力而苦涩的笑，接着，睁开眼，慢慢站起身，扶着墙吃力地向凌风的房间走去。

凌风在房间里，靠着房门，眼里的失望和愤怒丝毫没有掩饰地流露。忽然，轻轻地，有人在敲他的门。肯定是陆翎，凌风按捺着，不让自己去碰门把。
"凌风，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很好，他终于也懂得严肃了！凌风一声不吭，但心里的怒火已经慢慢消退。只听得陆翎接着说："只是，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生我的气吗？"
开什么玩笑！你陆翎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凌风猛地拉开门："你！......"
只见陆翎肩膀抵着门框，一只手似乎也在暗暗用力支撑身体，头低低地垂着。在凌风的眼里，这是很帅气的认错姿态，于是，余怒也消失殆尽。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声音继续问道："你教我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似恍然大悟，继而一脸邪气的笑又上来了，虽然凌风觉得这次的笑容有点古怪，好像有气无力，但陆翎的笑又让他开始生气。
陆翎没有管他的表情变化，而是厚脸皮地继续笑道："让我进去我再告诉你。"

把人堵在门口总不是什么好看的事，于是，他闪开身，让陆翎进来。
谁知他一进门就很过分地倒到他的床上。凌风关上门，沉着脸走过去讥讽道："你在没人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吗？"
出乎意料地，陆翎没有回应他，只是微抬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一个方向。凌风感到奇怪，顺着陆翎看的方向望去，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是他永远支在床边的画板，上面，透过几缕发丝的一双眼睛让陆翎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
凌风忘记了要对陆翎的诘问，也忘记了对陆翎的怒火。他两大步冲过去，抢似的拿过画板便急忙关起来，慌乱地解释说："平时练笔玩玩的！你别误会......那个，你知道......熟悉的人画起来会顺手些......"
陆翎笑着看他，一句话也没说，慢慢从床上坐起身。身体的虚弱让他微颤，手无意中伸进了凌风的枕下。凌风没有看到这个过程，正慌乱地想着怎样说才能过关，却见陆翎从他枕下拿出一张画纸，再一次怔住。
陆翎认真看着画纸上的人物，笑着："这么说，这张也应该是你练笔的喽？"
凌风回过神来，立即扑过去抢那张画。陆翎笑着避开，凌风一下扑到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气氛不得不让人想到"暧昧"二字，头一次，两个人如此近地深深对视。
凌风本就一直心怀鬼胎，现在更是几乎要窒息，他挣扎着起身，却被陆翎一把拉回。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很轻柔很轻柔的吻，陆翎的深情像是在吻一个天使。凌风呆住，但很快便一把推开他，终于站起身，不看陆翎，回身看着窗外。
陆翎也静静地站起来，凌风感觉到他的靠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陆翎，不要再试探了。正如你所知的，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对自己的嘲讽，没料到陆翎仿佛没有听到，依然轻轻板过他的肩膀，再次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深的吻，凌风没有反抗，即使是孽缘也好，至少他的灵魂不再孤寂。本能地微启双唇，凌风差点控制不住在此莫名强烈的悲哀中涌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