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物————日向和季

打从沙维尔获魔王之令，统治拉克五百多年以来，自称勇者的队伍就三不五时来找碴。
相信负责统治另外两个都市、同属四将军的瑞司与西斯特，也是一样因常常遇上这种事而伤脑筋吧。
回想起来，四将军中的名琪，算是最悠閒的人了。
五百多年前，因为恋人去逝而闷闷不乐的魔王陛下，不顾四将军的反对，宣告暂停征服统一大陆，决定隐居於东方魔物森林。於是，坚信魔王陛下总有厌恶隐居生活、东山复出的一日的四将军，就依令在大陆的东北、中央和南部的军事前线都市留守。
沙维尔留守东北的拉克；瑞司留守中央伊特莉亚；西斯特留守南部的维特。只有名琪没被指派，所以一直自由自在的旅行。
就这样，一瞬间就过了五百年。
三个魔都日益繁荣，而魔王始终没有复出。
想到这里，沙维尔不由得咬牙切齿。一则气魔王陛下没志气，只是死了个恋人就躲起来；二则气神族的卑鄙。
魔王的恋人，是被神族杀死的。
神族与魔族，本来就是敌对。他们极为相似，既高傲又自尊心重，什麽都看不上眼，眼里只有自己。正因为他们相似，所以更容不下对方。
於是，因为小小的文化上的差异，就逐渐演变成譬不两立的敌对关系。和小孩子吵架没什麽分别。
基本上，沙维尔对於神魔战争很感兴趣。
让混乱变得更混乱，是沙维尔的兴趣。所以留守拉克的这五百年来，虚假的和平生活让沙维尔感到窒息。每天都为了拉克的和平而努力批示公文，但有谁知道沙维尔有多麽的渴望战争？
「沙维尔，怎麽你一脸可怕的表情？」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沙维尔背後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个有著冬日湖水颜色的短发、海蓝色眼瞳的俊美青年。年纪不大，看起来才九百多岁(人类的二十八岁)。
能够直呼沙维尔名字的人，除了魔王陛下外，就只有四将军。
「名琪。」
沙维尔说出来者的名字。
「很久不见了，沙维尔。」
名琪微微浅笑。
沙维尔别过头，不去看名琪的笑容。他不喜欢看见名琪的笑容。
看见名琪的笑颜，总是让沙维尔心里感到不舒服--尽管名琪从来没有恶意。
2
「名琪，你来找我有什麽事吗？」
坐在办公室中，沙维尔皱著眉头，问。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与名琪见面了。因为之前他曾经对名琪说，讨厌名琪来找他。
依名琪的性格，名琪不可能会来找他了--他是这样想。
可是，这一刻，名琪却出现在沙维尔面前，并用他海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著沙维尔。
沙维尔脑海中一片混乱--虽然沙维尔总之把表情控制很好，把心中的慌乱都隐藏起来。
沙维尔喜欢混乱，却不喜欢自己的心思混乱。所以沙维尔讨厌名琪，因为名琪即使什麽也不说，也能打乱自己的思考。
「我是来传讯的。」
「传讯？」
「我近日曾探访魔王陛下。在魔王陛下所住的红牙之塔旁，似乎有人类定居并开设商店。」
名琪毫无表情，说。名琪本来就淡於表现情感。
「......魔王陛下怎魔说？」
「他说：〝那个人类开的店很有趣。尤其它卖的红豆面包很好吃，我每天都光顾。″」
「......魔王陛下还是一点也没变。」
沙维尔再次确认到，自己跟随的魔王陛下可能是个大白痴。
「瑞司说，要提防那个人类可能是刺客。」
听到这句话，沙维尔感到很不爽。
「你先见过瑞司和西斯特？」
不理解沙维尔为何不爽，名琪继续说。
「没有，我只先见过瑞司。西斯特住的维特太远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是西斯特住的不是那麽远，名琪会先拜访西斯特。
「拉克是距离东方魔物森林最近的城市，为什麽你反而先去伊特莉亚见瑞司？」
沙维尔忍住怒气，皱著眉头问。
名琪顿了顿，一脸困惑地答：
「你不是说过，没有必要，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吗？」
正因沙维尔的确曾经说过，沙维尔不由得恼怒著自己。
真难看。这就像女人的嫉妒啊，沙维尔。不过是见面的先後次序，有什麽好嫉妒？而且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想到这里，沙维尔叹了一口气，完全冷静下来。他从抽屉中拿出新的羽毛笔，放在手中把玩，没看名琪一眼。
「打算在拉克逗留多久？」
「大概一星期。」
名琪想了想，答。虽然他有三十年没来过拉克，想要在拉克逛逛，但他还要去维特见西斯特，不能逗留太久。
「我替你安排旅馆吧。」
「咦？」
名琪吓了一跳。沙维尔抬头，瞄了昔日战友一眼。

「咦什麽？」
「我以为你讨厌我，会把我赶走。」
沙维尔听了，嘴角微扬。
「说什麽呀，我当然很讨厌你。可是我们毕竟是战友。我总不能让堂堂四将军的你睡在街上吧。」
名琪的脸色刹白，咬著下唇。
其於过去的经历，名琪对於自己会被讨厌、被丢下这一类词很在意。沙维尔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却总是忍不住狠狠刺在这一死穴。
「......今天一起吃晚餐吧。」
沙维尔发觉到自己的不是，但是他是不会主动道歉的。这一刻，沙维尔除了讨厌自己的不坦率外，只能说出这句话。
「......可以吗？」
名琪立即换上笑颜。看得出是在努力无视刚才的打击。
「当然可以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约你？」
沙维尔说。罕有地，这一次沙维尔没有别开视线。

五百年一十一年前的夏天，沙维尔从来没有忘记这一天。
这一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也是影响历史的一天。
「很无聊啊。」
亚纪打著呵欠说，跷起二郎腿。
红牙之塔的五楼，是大家的交谊厅。从亚纪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露台外的风景。窗外的风飒飒吹过，扬起亚纪如阳光般的金色长发。
「唉，与其无聊至死，不如杀了我吧。」
亚纪嚷著，又大大打了一个呵欠。窗外的风景，除了森林，还是森林。难怪亚纪感到无聊。
亚纪是纯血种。纯血统的魔族，不需要母体，而是在强大的魔力中诞生。他拥有比普通魔族还要强大的实力，和惊人的美貌。现在的亚纯虽然只有二百多岁(人类的十四岁)，但光凭强大的魔力，就已经成为东方魔物森林一带的首领。
「哎，要是我杀得死你，我会考虑看看。」
沙维尔说著讨人厌的话语，正了正眼镜。
与亚纪年龄相近的沙维尔，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是亚纪的部下了--虽然说是朋友比较贴切。
「很无聊啊。」
亚纪又说道，碧绿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窗外。
「那就找事做啊。比方说当个大魔王之类的......」
沙维尔没好气地说。
「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亚纪一面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友人说。
「反正你是做不来的。」
沙维尔说，想起昨天的晚饭。
「会在晚餐时抢别人的炸虾天妇罗的人，怎可能成为伟大的魔王？」
「不，我要做做看。反正我没事可干。」
亚纯说，露出天真而俊美的笑容。
哎，那有魔王笑得这麽没防备？沙维尔这样想，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亚纪在三言两语间就下定决心，从此走上魔王之路。
这时，亚纪突然走到露台。
「沙维尔，过来看看。」亚纪说，看著塔下的人，向友人招手，「西斯特好像又捡了什麽回来了。」
「大概又捡了尸体吧。那个小子就是说不听，老是爱捡死尸。」
沙维尔说，皱起了眉头。
於是，亚纪与沙维尔步下楼梯，看著西斯特又拖又拉的搬运尸体进塔。
西斯特看到亚纪与沙维尔，露出学生在作弊时被老师抓包的表情。
「瑞司知道你又捡死尸回来，一定把你骂臭头。」
亚纪咧嘴笑说。
「对喔，我快去找瑞司来。」
沙维尔兴高采烈地说，就要步上楼梯。
「不要、啊，等一下。我今次没捡死尸啦。」
一头银白短发、一百五十来岁(人类的十二岁)的少年慌忙地道。
「咦？」
沙维尔与亚纪一愣。
「那个，这个人还没死。」
西斯特拉高了略带童音的嗓音。
「......真的耶。」
亚纪说，略感兴趣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尸体......不，是魔族。
那个魔族有著一头如冬日湖面颜色的水色头发和过於苍白的脸色。很年轻，大概二百岁来岁(人类的十八岁)。身体有不少擦伤，身上也沾有泥土。从衣著看起来不像富有人家，但腰间却佩有一柄藏蓝色漆鞘的好剑。
沙维尔正了正眼镜，走近那人身旁，用几近於掌掴的力度拍了拍昏迷者的脸。
昏迷者微微睁开了海蓝色而失神的眼睛，喃喃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大家......丢下了我......」
沙维尔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昏迷者的表情。
那是不解，与深沉悲伤的表情。
这就是，沙维尔与名琪的第一次见面。
3
沙维尔和名琪走在路上。
沙维尔走在前方，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目中无人的臭面；名琪左手抵著剑柄，面无表情地跟在沙维尔身後。
太阳早已落下，馀晖已经消失在山後。
在点灯者的努力工作下，街灯的灯光映照著黑暗的街道。
秋风飒飒吹过，刮起地上的枯叶。深秋的气氛浓厚。
「不知不觉，冬天快到了。」
名琪感慨地说，看了看道路两旁的大树。
「布鲁斯的枫树大概都红了。」
和沙维尔得人不同，名琪是在西方一个名为布鲁斯的城市出生的。只是，由於现在西方是神族统治的领域，身为魔族的名琪，已经不能回家乡了。
沙维尔停下脚步，回头看著名琪。街灯的灯火不够明亮，沙维尔看不清名琪的脸。目光所及，只有名琪身上的水色单薄旅行者服装，和他的佩剑。
沙维尔皱了眉头。皱眉头是沙维尔最常有的表情。
「......很热。」
他说，随即脱下了自己的黑底银边的长外套，并把外套扔给名琪。
「沙维尔？」
「送你好了，我懒得拿。」
沙维尔正了正眼镜，说。因为黑暗，名琪也看不到沙维尔的表情。
名琪看了看手中的外套。
新衣服特有的气味，看得出没穿过几次。黑色外套传来沙维尔残馀的体温，让名琪感到一阵温暖。
「沙维尔，这衣服是新的欸。」
「我说过送你了。你要穿要丢，我不管。」沙维尔正了正眼镜，「顺带一提，要丢掉的话，请丢进垃圾箱。在拉克乱丢垃圾是犯法的。」
真像沙维尔会说的话。名琪心想，几乎要笑出来了。
这是沙维尔关心别人的方式。对人好也要绕个大圈子。
大概是担心我会著凉吧，名琪心想，然後又不解地皱眉。
不对啊，沙维尔应该是很讨厌我才对。他不是说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吗？既然如此，沙维尔应该不会对我好。难道他真的突然心情不好，不想要自己的衣服？
名琪心里想了一阵子，还是理不出头绪来。直到沙维尔走远了，名琪才回过神，披上沙维尔的外套，快步追上去。

「布鲁斯？」
亚纪歪著头，问。
「是的。那是个很美丽的城市。秋天总是红通通一片，因为布鲁斯有很多枫树。」
名琪少有地带著笑容，向东方魔族介绍自己的故乡。
被亚纪等人收容，已经过了五天。之前名琪因身体虚弱而躺床，这一天好不容易才能离开房间，大家都逮住这个机会，向名琪问东问西的。
「哦，听起来很不错。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一头棕发、大约二百五十来岁(人类的二十岁)的青年•瑞司说，露出向往的微笑。
「对啊，一定要去看看。」名琪笑说，突然面色一沉，「可是我被赶出来了......」

「啧，又来了。」
亚纪皱著眉。
对於眼前这位经常在谈笑间突然陷於阴沉的客人，亚纪有点没辄。
「名琪，名琪。」
西斯特喊著名琪的名字，可是名琪还是在喃喃自语，没有留意西斯特的叫喊。
「待他回神，我再回来。」
亚纪咧著嘴说，搔了搔头发，转身离开交谊厅。
「赞成。」
「同上。」
西斯特与瑞司说道，也纷纷去忙自己的事。只剩下沙维尔对著名琪打呵欠。
虽然对著自言自语的名琪是件很无聊的事，可是沙维尔却没有离去。这是件很罕见的事，因为沙维尔是没耐性而闻名的。
「对不起，我又发呆了。」
在沙维尔在打第十五个呵欠时，名琪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