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祭母坟乌古奏军情 平叛乱小将展身手
莽莽草原,疾风劲吹,猎猎风声破空呜咽。蓝天白云下,是一望无际的连天牧草。孤鹰盘旋于苍穹,嘶声凄鸣,迟迟不去。
汗水浸衣,号角铮鸣,金戈铁骑踏平川,将士血肉横飞溅。
咸雍九年,秋七月戊申,乌古敌烈统军言,八石烈敌烈人杀其节度使以叛。己酉,诏隗乌古部军分道击之。
秋风劲起,吹得河水泛起波澜。潢河岸边,一座似土堆的坟冢淹没在草海间,墓旁并无任何碑文。
墓前,背对潢河站立三人。左者乃一年轻貌美女子,一身淡青劲装,肩负长剑,眉眼间柔中带刚。右者是三十上下的妇人,着契丹传统服饰,神色哀戚地注视着眼前被荒草所没之冢。而居中者竟是一白衣少年,年约十四五岁,光彩如华月升岫,端的是人间绝色!
白衣少年凤眸半瞌,面无表情地肃立坟前。疾风撩起衫摆,拂得发丝飞扬,令人几欲随风逝去。然白衣少年瘦弱的身姿却稳立风中,纹风不动。
静默良久,左边的女子开口道:"阿弘,我们出来一天也该回去了,否则会让人起疑心。"
"是啊,二皇子,我们回去吧。"右侧妇人亦劝道。
半垂的凤眸中闪过精光,睁开时却是一对云清月朗的明眸。白衣少年微挑了下秀眉,略带沙哑道:"是该回去了。"是时候做准备了。
深深地凝视着无名墓堆,少年平静的脸上浮起莫名的笑,眸中却是结冰凝霜。
娘,您安歇吧!您的孩子定会为您昭雪报仇!
秋七月戊申,乌古敌烈统军司来报,八石烈敌烈人杀其节度使叛变。己酉,道宗耶律洪基诏隗乌古部军击之。
是时,二皇子耶律弘正自天山下来,居于阿思斡鲁朵(即太和宫),闻敌烈人叛乱,竟要求随乌古部军前往平乱。
道宗龙颜大悦,笑曰:"皇儿当不至于不知我大辽兵制吧?凡年十五以上,五下以下均隶兵籍。皇儿你只有十三岁吧?"
"男儿不因年少而无为,孩儿愿征战沙场报效我大辽国!"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非但不若女子娇柔,那小小的身子竟似蕴含了强大的力量,风采隐隐显露。
道宗更是大笑,连道:"好!好!好!不愧为我大辽国的好儿郎,更是孤的好儿子啊!哈哈哈!只是,孤不求你能建功,惟愿你平安归来。"
相较于道宗对其的关心,耶律弘仍是面无表情,接过圣上亲批的旨意后退出御书房,径往自己居住的牙帐而来。迎面而来的是林月,她正担心耶律弘的安危,却听他淡然道:"月儿姐姐,快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去哪儿?回天山?"林月已经开始收拾起来。
"到乌古敌烈统军司报到。"
林月停下手头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确定?"如今那边正叛乱,他去那边准没好事!
"万分确定!当然,月儿姐姐若是觉得去那儿太辛苦了,可以留在这里,我一人前往即可。"耶律弘很快便收拾停当,牙帐外是道宗御赐的良驹数匹,他认镫上马,一抖缰绳已冲出数丈之远。
"阿弘你这小子......等等我!"林月吃了一嘴泥沙和草后赶忙跟上。
胪朐河至曷束河一带乃是乌古部的领地,西与阻卜部相邻,北与敌烈八部隔二河相对,西北为萌古部,往南便是辽上京,皇都所在。
敌烈八部若犯上京必先踏平乌古部!
十年前太皇叔重元与其子楚国王涅鲁古、陈国王陈六、卫王贴不等四百余人密谋,诱胁弯手军犯行宫,幸有耶律良告密方得以及时遏制。此次敌烈八部的叛变乃机密进行,谁都未曾料到。在其杀害节度使后即刻倾军南下,率一十五万大军给猝不及防的乌古部当头痛击。直到乌古部军醒悟过来顽强抵抗,将其暂遏于上京道北。乌古敌烈统军司统帅赶紧上奏战况,并言叛军兵力众多,筹谋精良,乌古部十万大军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伤亡惨重,请求支授。
道宗很快下了金鱼符,命只鲁上将军调三万军马支持乌古部。另加一条口谕:带二皇子上战场,须得小心二皇子的安全。
当只鲁上将军见到眼前这貌似神仙,唇红齿白,高贵优雅的二皇子后,完全傻眼了!虽说圣上下旨时他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二皇子未年满十五,就算是马背上长大的,就算是他天生神力,也不能这么乱来吧?结果这一看更是大失所望,竟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儿!虽说这二皇子尚只十三岁,可全不具他们大辽少年应有的粗犷。从根本上来说,用汉人的话来说--这副皮囊可列为小白脸之流!
要他带着这样的人上战场,无异是送死!既送二皇子丧命敌烈人之手,他亦会因保护二皇子不力而上断头台。只鲁上将军行军打仗十多年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头痛!
因此,这一路行军到乌古部的驻军处,上将军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而二皇子及其侍卫却视若未睹,将一路的艰苦行军当是游山玩水!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皇子的护卫不愧是皇子的护卫,竟然亦是一副不男不女的模样!因此,只鲁上将军的脸色更是黑到底,见到迎面而来的乌古部统帅之后脸色不曾稍改,惊得那位统军大人心下惶然,暗忖自己哪儿曾得罪过这位将军了?
上将军命兵卒们就地扎营,随这位统帅大人来到中军营帐。统帅大人注意到上将军身后跟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询问:"上将军,您身后这二位是?"看这二人虽着辽服,但身体形貌反更似汉人。
只鲁上将军岂会不知这位统帅之意,引见道:"萧将军,这位是咱大辽国的二皇子殿下,讳弘字。身边这位是二皇子的侍卫林月。"
自他淡然的语气中,耶律弘已听出其中的不屑,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对萧将军点点头。
萧将军立即半跪在地:"末将萧不挞也参见二皇子!"
没想到一个常年在外的统军反倒对他异常恭敬,看来倒是忠臣一个。耶律弘凤眸微眯,面容虽未改色,语气中却少了一份冷淡。"萧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在这里我只是军中一员兵卒,但凭萧将军调遣。"
"末将岂敢!二皇子您金躯莅临战营已是对全军的极大鼓舞了。"萧将军连忙道。
耶律弘摆摆手,道:"萧将军,客套话不必多说,赶紧和只鲁上将军商议战事为要。"
"是。"萧不挞也请了二人到案前,指着案桌上的地图为二人讲解目前叛军的分布及线路。虽说他私心里对这个年纪小小的二皇子颇不以为然,但人家毕竟是二皇子,权当是多一人听他说话罢了。"大将军、二皇子请看,叛军已全线过了胪朐河与曷束河。我军溃退到上京道以南,目前伤兵满营,能战的兵卒只剩二分之一。而叛军在这几天的战况中损失步兵二万,骑兵三千。昨日竟兵分二路,一半在上京道北面牵制乌古部守军,另一半兵力试图迂回自东面黑山越岭直往上京临潢府而来!幸亏探子及时发现叛军行踪,三日后叛军可能便会过来!然而我军与叛军的兵力相差悬殊,若抽调兵力阻挡黑山上的叛军,上京道的兵防势必出现险情。再者我军连战近十天,人马均已困乏,末将正盼着援军赶来呢!"
"如此说来对方倒是密谋良久,七月的黑山尚未下雪结冰,人马易过时叛变。一方面敌烈八部的七万兵力可牵制统军司的兵力,另一方面六万多兵力欲趁守军不察时直捣上京!果然是条妙策!"只鲁上将军微一含首,确定了叛军的实力后,上将军的脸色暗中变了一变,要知道圣上只给了他三万的兵马啊!
坐在案旁支着下巴听他们谈话的耶律弘,在看到只鲁一闪即过的惊色后,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一下。侍在一旁的林月见了暗中抿嘴,耶律弘瞅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听着。
只听萧将军满含希望地问:"只鲁上将军,圣上调了几万兵马过来?"
就见只鲁上将军的嘴角不由地抽动一下,声音亦变得较低:"三万。"
"三万?"萧将军似被鞭子抽了一下,又似被定身不能动弹,沉默半晌后便又朗笑道:"罢!三万就三万,总不能让八石烈敌烈人瞧扁了咱乌古部人!XX的,萧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八石烈的人打回两河北岸!"
耶律弘定睛看他,见他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态,不禁暗中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一位身为统军应有的气概。然而,光知道拼命是不够的。
"不知萧将军有何高见?"只鲁上将军一改先前拿鼻孔瞧人的高姿态,不耻下问。
"高见不敢当,只是尚请上将军定夺。"
萧不挞也仍是一贯的谦逊,当下将所谋之策说出来,"末将认为,此战宜用持久之计。八石烈由八部敌烈组成,彼此间不见得和睦,若时间一长分歧自会出现,到时不必我军动手,他们便会起内讧,趁他们军心不稳时我军再出击必败八石烈敌烈人!不过,此计对我军的现状来说是无法实行的,除非圣上再增援军过来。"他似乎亦知道自己说了废话,自嘲一笑,正色道:"目前,末将所率的四万军队利用地形及战术再拖上十天并无问题,而上将军大人所带来的三万精兵,与末将分出的一万乌古部兵去灭黑山上的六万多叛党。"这是他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因为只鲁上将军带来的三万兵马未曾作战,又属上京的精锐之兵,再加上他的一万人马,对付六多人虽说有些吃力,却实乃无奈之举。比之他所带的四万兵马苦战了十天却要牵制住叛军的七万兵马,这实在不是人干的!
但只鲁上将军已是哇哇叫了:"什么?你叫我带四万的兵去对付六万多叛党军?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就是睁着眼睛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上将军,不知您有何高见?"一直未出声的耶律弘淡淡问道。平板的脸上看不出他有何想法,只有林月知道,他对这位上将军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甚至可说是相当的不屑。
"二皇子,末将认为,叛军在短时间内不知我军派了多少援军过来,倒不如留六万兵力牵制住平原上的七万叛军,另两万精兵攻黑山上的叛军,打他个措手不及!"只鲁斜瞄萧不挞也,余光瞟到耶律弘在一旁点头,不禁更是得意,早忘了他一个小孩儿不知能懂些什么,接着道:"萧将军,我对黑山的地形并不熟悉,再者奉圣上之命保护二皇子,因此平原地带由我来牵制,这攻黑山之事恐怕非萧将军你不可呀!"只鲁上将军忽然觉得带着二皇子上战场竟有一大好处,凡事不可为便说要保护二皇子,危险的事全让萧不挞也去做,战败了亦不关他的事,要知道战事全是萧不挞也在负责,而他负责保护二皇子啊!
这边只鲁打着如意算盘,那厢萧不挞也的心情只能用心灰意冷来形容,圣上派来这样一个援军将领,无疑是雪上加霜!萧将军黝黑削瘦的脸部没几两肉,只能抽搐几下脸皮,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若说非要只鲁带兵上黑山,到时他在圣上面前参自己一本,扣上不顾二皇子安危的罪名可是天大的冤枉!然若随他之计,将整个平原交给只鲁指挥他亦不放心。这个刚来还未上战场便找理由推托的上将军,在叛军七万大军的猛烈攻击下,难保他不会丢下全军逃跑。到时叛军前方便是一马平川,而叛军后方的十万援军正在赶来,若与先遣军会合,攻陷上京并非不可能。
耶律弘在一旁半垂着眼睑,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冷笑。这个只鲁不过凭着十年前平皇太叔重元之乱有功而封上将军,一直以来在上京呆着发霉,经历的不过是小规模战役,都是一些几百人的民变或是几千人的部族叛乱,如今这敌烈八部将近二十万人的叛乱,他尚未看到战场上的惨烈之状便心生胆怯了,真正是个没用的东西!但有这样的人在父皇身边也不是什幺坏事--至少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到是那个萧将军,虽说不知变通,但还是个有用之人。耶律弘看着面有难色的萧不挞也,突然出声:"萧将军,给我一万擅奔跑和长射的兵卒,再给我十个对黑山地形熟悉的向导,三天之内定退黑山上的叛军!"
或许是他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声音带着尖锐,亦或是他的话太过离谱,不只萧不挞也和只鲁,便是懂他的林月亦是满脸惊色,当他是发疯了!
然而这位二皇子的俊脸上仍是平静无波,就连眼神亦冷静如睿者,令人无法将他的气度与他的实际年龄扯在一起。
"二皇子,此乃大事,并非儿戏,您还是和只鲁将军在一起较为安全。"只鲁这老家伙临危时肯定会带着二皇子脚底抹油,正是安全不过!
萧不挞也隐含微讽之意竟未让只鲁听出来,或是他当做听不出来,点头道:"二皇子,萧将军所言极是。"
"萧将军请听我说......"耶律弘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竟隐露威仪,望着萧不挞也道:"我这么说绝非儿戏,谁又能将生死之战当做儿戏?如只鲁将军所言,叛军未知我援军数目,一万兵卒足以退敌。你只消给我每人弓二箭二百,战鼓三面,斧钺、短枪各一,我大辽军旗三千面即可。到时我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