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元年,夏四月闰月庚戌,皇孙耶律延禧生。六月丙辰,诏皇太子总领朝政。
皇太子虽年仅十六,却是英明睿智,法度修明,深得人心,乙辛对其颇为忌惮。
时后宫传出皇后萧观音与伶人赵惟一的谣言,乙辛在其党羽谋划下,利用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诬陷皇后,打击皇太子党。
可怜皇后思念愈深,痴情至死仍盼不到皇帝一面。
人说入得皇家便是无上之福,而身在福中之人却是羡那鸳鸯眷侣,逍遥自在,恩爱情深。
身在帝王家,是福兮?是祸兮?
春二月,积雪融化,寒风依然凛冽。
道宗率百官驻跸大鱼泺,丁亥,以获鹅,加鹰坊使耶律杨六为工部尚书。
这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乃是权贵耶律乙辛推举。
大漠的二月难得下起雨来,阴冷刺骨,令人不欲外出活动。耶律洪基贵为天子,却也只能望天兴叹,困在行营中批阅奏章。
午时,护卫轮替,萧定一交班时听到耶律洪基宣耶律乙辛觐见,想来又要他来出什么主意吧?
回到帐房中,只见父亲萧十三已在等着他用饭。萧定一见过礼后盘膝坐下,取过杯子倒酒,欲喝一口暖身,却被萧十三止住。
"定一,你身子虽已无大碍,酒还是不喝为好。寒太医临走时也说了,让你今后仍需小心,否则连他都救不了你啊!"
眼看酒杯已没收,萧定一点了点头,"爹,孩儿自会小心,只要我不用那天绝心法便不会再有事了。"
话音甫落,萧十三威严的双目已然瞪视他,略沉声音问:"难不成你还想再用天绝心法?定一,有时想要达到目的并非一定要武功,你切不可鲁莽行事。"
"这个孩儿自是明白,然而有些时候武功才是解决之道。"
他的说法让萧十三皱眉不已,目中现忧,亦有几许愧疚,"定一,你这么说倒让爹爹更觉对不起你。若非我......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亦不会打扮成如今这副模样,十五岁的姑娘家已是到了婚嫁......"
"爹,孩儿是您的儿子,这辈子不会变!爹的心愿便是孩儿的心愿,我们父子自当共同去完成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手中有权,只要我们好好经营,这大漠草原迟早会是我们的天下!"
"我儿未生成男子实也可惜,但是我儿的胸怀气度绝不输与男子,为父以儿为荣啊!"萧十三自干一杯,为了萧定一这番豪情壮志,亦为了得此优秀之子。放下酒杯为自己满上,这才道:"回鹘部的达剌酋长来信,他说书信易丢失,亦容易令人发现,今后会派其子兀古亲自与我们联络。"
"如此再好不过,那达剌酋长可有再说其它事?"萧定一自早上练功之后便一直护卫在道宗身边,肚子已然饿扁,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萧十三抬眼瞄他,又干了杯中酒,开怀笑道:"达剌着着实实将你夸奖了一番,说你心思细密观察入微,更是人小胆大。一年之前是你坏了他的暗杀计划,事隔一年后看到左手背刺青之人你竟然立即联想到暗杀之事,并扣下调查出这些人乃是回鹘部派出的杀手,以此来胁迫回鹘部与我们合作......酋长书信的字里行间可少不了酸意与惧意哪!"酸者,乃是嫉妒他有个绝顶聪明的好儿子;惧者,盖因定一年岁小小却是城府极深,他日长大后岂会是池中之物?
对这些话,萧定一只是微微扯动嘴角,"何为威胁?达剌想杀了耶律洪基取而代之,却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大家目标相同暂时合作而已,只怕他也是求之不得吧!爹,眼下虽有五国部回鹘部与咱们秘密结盟,但他们并非可靠之人。我们想要大功告成,还得壮大自己的势力,光靠手下那几千护卫是成不了大事的。"
"那,依我儿之见,该当如何?"
"孩儿倒是有一计。"这些话皆是低语,旁人绝听不到,此时萧定一推开碗筷,更是附到萧十三身边耳语:"那耶律乙辛乃是当今权贵,皇帝对其言听计从,朝臣无不阿附,但凡其党羽无不加官进爵。我们何不先与他相近,谋取更大权势,以便将来归己调用。"
"为父确有此意,只是乙辛等人亦非易与之辈,他想要的正是我们想要的,与之联手何异与虎谋皮啊!"萧十三连连摇首。
萧定一却是淡淡笑道:"爹,天子之位谁不想夺,但看那人有无胆量罢!若我们能助耶律乙辛夺取天位,亦能从他手中夺取过来!欲成大事者少不了要冒风险......"
"好!好!不愧是我儿,好胆量!为父有了你何愁大事不成!哈哈哈......"萧十三突然长笑,豪情大发,举起酒坛仰脖干尽。
知道父亲这是采纳自己之见,萧定一微微一笑,眸中精光闪耀,壮志凌云的豪气油然而生。
他是一只鹰,一只遨翔于辽阔的草原大漠上,巡视着自己所属领地的苍鹰。
他会为这片辽阔壮美的领地而战斗!
皇宫深苑何处不是富丽堂皇。
朱楼琼宇,金雕玉砌,银纱轻舞,如梦似幻。
昨日欢笑今悲歌,富贵似云烟,情义终虚缈。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塘;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熱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熱薰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鸯;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回心院词十首,乃是皇后深宫孤寂,盼着道宗能回心转意而作,情深意切柔婉缠绵。萧观音叫宫中乐师赵惟一为回心院词谱上曲,赵惟一殚精虑智,把回心院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支玉笛,一曲琵琶,丝竹相合,情致缠绵。
深宫情,深宫怨,凄凉哀婉,令人闻之泪流。
耶律洪基并非忘情,只是沉迷于狩猎中,又不喜萧观音在耳边唠叨,是以冷落了她。今闻这情深意切缠绵悱恻的词曲,不禁勾起昔日恩爱的回忆,重燃爱火,对皇后百般怜爱。
不久后,皇孙延禧生。萧观音更是欣喜,暗道这真是双喜临门!耶律洪基亦是大喜,草原上欢歌跳舞三日不歇。五月甲子,赐太子妃及东宫僚属爵有差。
六月癸巳,以兴圣宫使奚谢家奴知奚六部大王事。戊戌,知三司使事韩操以钱谷增献,授三司使。癸卯,遣使按问诸路囚。以惕隐大悲奴为始平军节度使,参知政事柴德滋武定军节度使。乙卯,吐蕃来贡。丙辰,诏皇太子总领朝政,仍戒谕之。以武定军节度使赵徽为南府宰相,枢密副使杨遵勖参知政事。
皇太子自小在皇后的教诲下习汉人的四书五经,体民情修法度,年岁虽小已深得国人之心。
耶律乙辛于咸雍五年加守太师。诏四方有军旅,许以便宜从事,势震中外,门下馈赂不绝。凡阿顺者蒙荐推,忠直者被贬斥。
自皇太子总领朝政后,在政事上与乙辛之见多有不合,扶忠良斥奸佞,朝野上下无不欢庆。
乙辛势渐被压,视皇太子若眼中钉,奈何除之无由。知耶律洪基喜游猎,与宰相张孝杰不时进言,且暗送美女佳人侍候在侧。皇后萧观音乃是大辽第一美女加才女,耶律洪基深爱皇后萧观音,对其他美女并无多大兴趣,对狩猎一事倒仍乐此不疲。
秋七月辛酉朔,耶律洪基率十几近臣与一队禁军猎平地松林。丙寅,南京传民饥,皇太子奏请皇帝下旨,一心迷于狩猎的道宗示意皇太子看着办。皇太子即刻下旨,遣使往南京赈贫民。
百姓无不说皇太子贤明,辽国有这样的储君实乃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皇后心慰之余又生忧虑。皇太子已然无须操心,令人担心的反而是皇上,如今他待自己犹似新婚,可仍信佞臣,好游猎,心思全不在政事上。不论皇太子如何英明,大权落于奸佞手上却是不争的事实,欲重振朝纲,唯有皇上远小人近贤臣,肃清朝野,乾坤方得明净。
欲劝,只怕皇上不爱听,又将冷落于她。不劝,皇上继续听信谗言,这江山社稷恐难保全。既为一国之后,自当以国为重,国若不保又何来个人的幸福?
萧观音微笑着暗下决定,眉宇间锁着难解的哀愁。
八月,又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清风徐徐,草原上飘荡着收获的欢歌笑语。
一年一度的摔角大会又将开始,草原上的人民期盼着勇猛神武的二皇子继续创造奇迹。
而二皇子耶律弘,此时正从乌古敌烈统军司赶回来。他是去年的金腰带得主,须得与今年的冠军争个高下留住象征大辽第一勇士的金腰带。
孰胜孰负实难预料。有句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赛场何尝不是如此。
耶律弘赶回正是及时,次日便是他与今年的冠军决战之日。
"二殿下,您的金腰带放在哪了,明日之战必须佩上的。"一个高壮魁梧草原大汉在指点他摔角战术及技巧的同时,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此人正是连续三届的大辽第一勇士萧铎鲁斡,自去年输与耶律弘之后,对这战场上的勇猛小将深为钦佩,竟誓死跟随他征战沙场!南征北战近一年,他却从未看到金腰带的影子,更不见二皇子将它取出来,明日之战若不佩金腰带在腰间便视二皇子自动弃权,大辽第一勇士的头衔将拱手让人!二皇子不会是不知道吧?
耶律弘岂会不知,只是金腰带不在自己身边,他又打哪去取?仰望无垠夜空,一弦细眉般的弯月挂于苍穹,没有繁星伴随,冷冷清清,孤寂孑然。
"阿弘,你到底听见没有,金腰带放在哪了?"林月见他还有心思神游天外,不禁黑了脸。她一直随阿弘左右,根本未看到金腰带的影,别是这小子弄丢了吧?
"你们啊......赶了两三天也该累了,休息去吧。金腰带没长腿,它跑不了的。"耶律弘回头劝着二人,为免他们再说上几句,自己率先关入房中。
留下二人怔愣一会儿后,朝天翻个白眼,这小子不只冷漠还任性!一左一右回了房,没看到中间耶律弘的窗子开了半扇,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窗口,凝着弦月出神--
今晚他是否会来?
半睡半醒间,天色已亮,牛羊的叫声夹杂着人们的歌声从不远的草原上传来。
和衣而眠的耶律弘立即跳下榻子,巡视房内,并无一丝异样。那扇窗子大开着,出现一张盛怒的俏脸--
"耶律弘你个白痴!竟然开着窗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这世上敢如此吼他的除了林月别无他人,耶律弘看了她一眼突然一愣,提身从另一个窗口飞掠出去,远远传来声音:"月儿姐姐,我去练功,麻烦给我准备早饭......"
不管林月是否气得跳脚,耶律弘追着前方的黑影,直到城外的土坡停下。无须回首,只看这背影气息便知,他正是自己等了一夜却不见来的人。等那人转身,耶律弘有一瞬的闪神,他依然俊俏如昔,比之两年前长高不少,熠熠黑眸愈加犀利,眉眼间更见英气逼人。
"二殿下,许久不见,您更见丰神俊逸了。驰骋沙场,平定叛乱,大辽谁不钦佩您二皇子!"萧定一紧盯着他,这张俊美的俏颜比之两年前更为成熟冷静,冰冷的气息倒似那玄武冰城之人,散发于无形。
凝视片刻,耶律弘冷道:"过奖,本王哪及得萧护卫,进出权贵府,如今已成父皇身边的亲信,本王才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