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环

汪洋愣了愣，拍他的脑门，笑骂说："你这不是孩子气吗，多可惜，这么好看的头发。"
"哪里好看了？"
"恩......颜色，颜色很漂亮。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染的，没想到你天生就是这么漂亮的颜色。"
"......你是第一个说我头发颜色漂亮的人。"
在汪洋疑问的眼神里，吴宇别过脸，自小，家里就没有人喜欢他这头褐色头发，父亲是金发，母亲是黑发，在一大堆黑发，金发的堂兄弟，表姐妹里，他顶着这样一头褐发显得很突兀。祖父曾经嫌恶的扯着他的头发，不止一次叨念："你到底是像谁？"
在家族里，他是个彻底的异类。没由来的，汪洋的话让他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很高兴！
"哇靠。"擂一声喇叭，真过瘾。
"我说，吴宇，我一直想问，你不是从小在外国长大的，怎么中文说的这么溜。"尤其是那问候妈妈的，三字经那些。
"我妈有半个中国血统，中文是从小听大的，再加上我到上海头几个月，在酒吧认识不少朋友，混的熟了，又学会不少。"
他又洋洋得意的说："其实我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听听就会，我以前还学过德文，拉丁文，我的保姆是西班牙人，跟着她，我对西班牙语也很精通。"
听听就会，那就难怪在酒吧里听会那些三字经了。
"别光说我，说说你啊。"吴宇不耐烦的嚷嚷。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看你每天这么无聊，是没什么好说的，以前呢，感情经历上的，你喜欢怎么样的，漂亮的，性感的，还是纯的那种，你那个前女友算什么型的？"
"你一样问那么多，我怎么说。"
"那就慢慢，一样一样说拉。"
"......其实，我没谈过恋爱，曲敏算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们俩要说真有感情，也不是。从头到脚，我满脑子都是店里的事，又不会说话，也不够关心她，就跟你说的一样，我这个人挺没意思的，她甩了我也很正常。"
没有的事，那是那个女人没眼光，白让我捡个现成便宜。
"你们有没有上过床？"
"你......你问那个干吗？"汪洋一听，有点尴尬。
"啧啧，一听就知道没有，你呆子啊，让那女人骗了那么多钱，居然连床都没上过，我说，你是不是现在还是处男啊？"要真这样，我不就更赚便宜。
汪洋恼怒的推了他一把，大声说："当然不是，那是两码事，我和曲敏是正经男女关系。"
"咦，原来大人是正人君子啊，这年头可不时兴了，说不定那女的就因为你太冷淡才甩你的。"
"说什么呢，你倒是专家了，怎么没看见你带女朋友回来，平时外面约会啊？"汪洋不甘心被数落，找机会反击。
"我呀，我对女人没兴趣。"
"~~~~哦，~~~~是吗？"汪洋笑着拖长声音说。
我是说真话，你怎么就不相信？吴宇苦笑着摇摇头。
说话间，前面交通警已经赶到，疏理出一条通道来，吴宇终于可以开动车子了，抬腕看表，已经11点，赶上吃中午饭了。
"现在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先去填肚子，说到吃，大厨，您出马推荐，上海那家店好吃，我们就去哪家。"吴宇还真觉得肚子饿了，一想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忍不住流口水。
"我说啊，那我们在前面的高架下。"
在汪洋的指点下，汽车开到虹口区最老的路段，钻到红楼老房胡同里，汽车不能进了，只有用走的，两人来到一家简易的小餐馆前，朱记熟食店。

6
破落的店面，油腻腻的黑墙，杂乱的几张小桌子放在门口露天地方，这么破的店生意倒是不错，几平米大的铺子挤满了人，桌子不够的，还有人蹲在门口角落呼哧呼哧的吞面条，看起来那面味道很好。
吴宇犹犹豫豫的进去，当头一个伙计拎起一桶污水，不客气的倒到马路上。
"小子，叫你不要偷懒的，居然还倒在门口，你就不会再过去两步，卫生局又要来罚老子钱了。"店里面的大叔操起砧板上的刀，大声吆喝。
"对不起，先生，伙计没礼貌，吓着您拉。"看见吴宇嫌恶的皱着眉头，大叔赶紧低声赔笑。汪洋拉了吴宇，挑了个最外面的空位子坐下。
"这就是大厨你推荐的上海名店，全上海最好的？"吴宇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抹，指尖就黑了。
"要说三黄鸡，这里是上海第一啊。伙计，切两斤鸡肉，两个小炒菜，两瓶啤酒。再加上一碗阳春面。"
"就是他们在吃的那种面。"吴宇好奇的看了看多数人手里的面，说："我也要一份。"
"难得我这小店里有老外光顾啊，有眼光。"大叔高兴的嚷嚷："里面的，挑只好鸡过来。"那鸡上来，金黄油亮的皮，雪白新鲜的肉，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大刀在磨刀石上"噌噌"两下，利落的去头，去尾，切成整齐的一块块，骨头殷红，肉汁流的满砧板。
"吃三黄鸡，一要看骨头，骨头颜色越红，越漂亮，鸡就越新鲜。二要看肉，一刀下去，肉纹理出来，但不散，说明鸡嫩，做的火候也到了，肉汁纯，没有黄色的，这鸡不但嫩还很精，吃起来一定很鲜。"汪洋说的头头是道，就他说来，那只鸡非常棒。
伙计把切好的鸡肉装盘送上来，吴宇立刻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往嘴里送。
"等等，吃三黄鸡还不能忘记酱料。"汪洋指了指旁边小碟子，说："酱汁是最大的秘诀，各家都把这配方当传家宝，这里的酱汁是我吃过最好的。"
蘸上酱汁，把鸡肉放进嘴里，吴宇闭着眼睛没说话。汪洋有点奇怪，不好吃吗？怎么跟以前的反应不一样。伙计拿啤酒出来，汪洋开了一瓶，先给吴宇倒上。
"啊！"猛的一声大叫，吓的汪洋酒瓶都没有拿稳。
"有......好象有十几种味道在里面，天，简直没办法说清楚，实在，实在太好吃了。"吴宇激动的手舞足蹈。
"呵呵，你喜欢就好，来点啤酒。"
吴宇根本没有抬头，继续吃鸡肉，一筷接一筷，每一口都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仔细的回味。这境界已经旁若无人，脑子进入只有鸡肉和舌头的虚无状态。
他这样子非常可爱，每次给他吃好东西，总能看到这小子不同一般的表情，恩，就和汪仔吊上半根香肠的样子一样，满足幸福的表情，总让人忍不住把最好的东西亲手奉上。汪洋微微一笑，拿起筷子，也低头享用刚送上来的阳春面。
"呃！"打了个嗝，吴宇终于从一堆鸡骨头里抬起头，六分饱吧，两斤的分量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好吃的，桌子上阳春面正热气腾腾的，仔细看看，普通的面条，普通的汤，拿起筷子撩一撩，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大家吃的这么带劲，连眼前的汪洋也吃的很香，不管，尝一尝就知道。
"怎么样？"汪洋放下手里的碗。
吴宇紧紧拧起眉头，扫了一眼面碗，嘴角挤出两个字，"难吃"。
没错，和刚才的三黄鸡比，不，就算和超市里那些垃圾食品比好了，这碗面还是淡不拉机，什么味道都没有。
汪洋笑了笑说："不会这么差吧，至少面条还是很精到的。吴宇，你觉得，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好吃？"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说也说不完，怎么能挑出个最好的。
"其实，人饿了三天三夜之后，吃的东西是最好吃的。"
"废话。"吴宇白了他一眼，说："无论什么吃的都是用来填肚子的，要这样说，法国巴黎香榭里的头盘菜不就和超市里的薯片是同一个档次，你当人是猪啊，用塞的。"
"可我能想起来的，最好吃的就是这里的阳春面。"汪洋笑着说。
"你的味觉不会有问题吧。"
"在上海能填饱肚子的方法很多，有花两三千在和平饭店吃一顿的，也有花两三块在快餐店吃一顿的，那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吃阳春面，因为够便宜，一块五能立刻打发掉一餐，而且很饱。"
"那味道呢，他们也很可怜，没有钱，也没有心思来讲究味道吧。"吴宇叹了口气说。
"我以前也这么打发日子，不，应该说连这碗面都吃不起。"汪洋伸出一根手指，在碗沿边打转。
"我十年前到上海闯世界，力气不够，文化不够，连在工地里干伙都吃不消，到这里一个月，带来钱花光了，十二月天被房东赶出来，这家店原来的老师傅看我可怜，让我在铺子里住了一晚，还给我做了一碗阳春面。"
"你知道吗，那时候天冷的厉害，手指冻的没知觉。我又三天三夜没吃上一顿热的，那碗面的味道真的无法形容。"
"后来，这个师傅把我介绍了一个饭馆做事，我去当学徒，算是正式入行。虽然这十年里，我学的是法国菜，开的是法式餐厅，不过，我的梦想其实是很简单，我想开一家大食堂，让所有人能用三块钱吃到和用三十块，或者三百块一样的味道。"
吴宇微微一笑，叹道："很棒的梦想！"
从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汪洋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宽宽的肩膀给人一种扎实安心感，好象即使有再重的负荷在前，他都能稳稳挑起，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会很幸福的。吴宇在心里窃喜，今天，汪洋居然把自己的以往这么毫不保留的说出来，算不算是两个人关系拉进的标志。他当我是知心朋友了，嘴角的笑纹更大了。
"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保姆丽丽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经常给我讲世界各地的趣闻，其实她除了伦敦，连自己的祖籍西班牙都没去过，她说她的梦想是周游世界，可是自己老了，去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希望能替她实现这个愿望，做个摄影师，借工作能到处走，每到一个地方，要拍下最美丽的风景寄给她。"
吴宇喝了一口酒，说："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我是当了摄影师，却是窝在一个摄影棚里，给些无聊的人拍照片。"
"你嘴上这么抱怨，其实心里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忙起来，没日没夜的。"
"算是吧，干这个还是挺新鲜的，而且整个摄影棚我最大诶，呼风唤雨，很威风啊。"
"你就是孩子脾气。这两天也休息够了，明天赶快上班去，人家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我都觉得可怜。"汪洋伸出手指弹他的头。
"原来你变着法来教训我啊！"吴宇瞪眼睛了。
"没有，只是说一句提醒话而已。"
"明天再说吧，今天不许说有关工作的半个字。"伸个懒腰，吴宇又说："我们晚上去吃什么？"
"中午饭还没完呢，你就想晚上了。"
"这不是已经吃了，鸡的味道的确很好，晚上我要吃海鲜。"吴宇又开始幻想了。
"上海人喜欢吃甜的，要吃到新鲜的海货，估计要去高档餐厅，而且吃不痛快。"
"为什么？"
"很简单，海鲜最好吃原味，越新鲜的越好，上海虽然离海不算远，可新鲜的海货本地是没有的，得到舟山，或者近一点的崇明岛进。而龙虾，鲍鱼这么高档的海鲜就要空运了。所以没有档次的餐厅做不出来的，其中没有秘诀。"
"这就是海鲜一定要到原产地吃的道理了。"
"没错，海货在船上最新鲜，上岸就要进冰箱，多放一天要去一层味道，即使是空运也比不上原产地的味道，蔬菜，肉类都可以自己生产，但海鲜就做不到了。世界上有许多海鲜名胜城市，各地有各地的味道。说到中国吃海鲜，我个人认为，我老家象山一带最好。"
"咦，没听说过，哪里有什么名产？"
"名产倒是没有，那里也没有什么名厨，名菜系列的，但东西不错。那里往南，或往东，是深海出产的海货，那些东西运动太多，过于结实，熬汁熬汤还可以，做菜根本不行，往北，气候变冷，出产的海货多油脂，味道也不行，象山近海出的东西大小刚好，一些浅水的壳类味道就更好了，可能我从小吃惯了，所以对外面的海鲜总是看不上眼。"
汪洋叹了口气，却看见吴宇的两眼已经放射出不一般的光芒，亮晶晶的心心啊。暗叫"不好"，已经为时已晚。
"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开玩笑，怎么去，开车要4个小时以上。"
"没事，现在出发刚能赶上晚饭。我来开车啊，没问题啊。"
"那回来呢，我们肯定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我明天还要上班，怎么赶回来？"
吴宇一把拖起他的身子，嘿呦嘿呦往外走："没事，公务员还有双休日呢，你休息两天，地球不会停止转动的，就当是放大假，回家探亲。"
"放手，不行。"
"多一天，有不会有人饿死的。"
"不......"
"就当是陪我，你勾了我的食欲，就想跑，你要害我谗死吗！"
"......"
所谓民以食为天，样样事情都是以食欲为优先的，而食欲饱满的吴宇是可怕的，他可以拖动比自己重几十来斤的大个子，也可以把车子开到最高时速，风驰电掣的向他的海鲜大餐扑去。
汪洋无意识里，好象听到远处汪仔传来的一声哀号。
"遭了，我们还得回去一趟，我没准备汪仔的晚饭，他非挨饿不可。"
回去干什么，让你后悔吗，进了家门，就不用想拖你出来，吴宇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阿城，我和汪洋去象山了，你帮我喂下狗，钥匙在门垫下的小洞里。"汪洋很清楚的听见话筒里大声的诅咒，当然不到几秒，就被挂了。
这小子，真让人受不了，可又让人拒绝不了。汪洋稍稍坐的舒服些，说："连开4个小时会很累，中间换我来开。"
"好。"扭头又是一个阳光笑容。
7
"喂，吴宇，起来，我们到了。"
什么声音在耳朵边飘，靠头的地方暖暖的，真舒服，还有一股很好闻的皂角味，这味道很熟，是汪洋用的香皂味，很迷人的味道。
"啊！"猛的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从地平线横扫到脸上，把车上的一切染成金黄。汽车已经下了高速公路，四周空无一物，除了农田还是农田，山在不远处，脚下零星部着几间矮房子。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过绍兴的时候。"汪洋提了提酸痛的肩膀。
"你应该叫醒我的。"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投影，吴宇的脸红红的，特别好看。
打开窗，风就猛的灌了进来，细沙微粒里透着一股子咸水味，海应该就在山的那头。颠簸不平的沙石路，汽车轮胎在上面留下一道规整的小三角花纹，只是不多时又被风吹散了。这条路细细长长，绕过远山的边缘。而随着方向的变换，海终于在山的那一头露出一个小角落，这个角落逐渐变大。终于，一连片的波浪翻涌景色跃然跳出眼帘。
象山的海是让观光者失望的海，没有纯净的蓝，只有浑浊的黄，一点也不起眼，可在傍晚，它有自己独特的一面。水波翻天，声势浩大，携带着天边的金色席卷所有它能触摸的地方，于是，天地间就只留下金黄这种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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