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雪舞银川,天女散花般从天穹深处飘落雪花,随风旋转、飞舞,将荒山空谷银妆素裹,暮色沉沉,位于茫茫林海中一个小小的村落内闪亮着点点星火,在寒冷的冬夜,带出丝丝暖意。
村里的人向来习惯早睡,尤其是风雪交夹的冬季,炕上被窝里的温暖令人留恋。入夜时分,海兰儿乘着家人已安歇,悄悄溜出房,身上虽然已裹上厚厚的皮装,但仍难抵御寒风的侵袭,紧了紧衣服,毅然踏出家门。今夜是冬至,大哥哥曾经说过,他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的,海兰儿决定去见一见那人,大哥哥已经离去,但留下的那个心愿,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
海兰儿是村里一个猎户家中唯一的女孩,生活在这座大山里的村民们,虽然见识不多,但大多为人朴实,且大胆机警,无论男孩、女孩,要想在这个自然条件比较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以打猎谋生,最重要的就是不怕艰苦。海兰儿十四年的生命,一直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从八岁起跟着父母上山打猎,学习辨认猎物的足迹,利用大自然中的一切来做陷阱,练习百发百中的箭术,这些都是每个村里孩子必须经历和必备的技能。等大了他们就可以单独行动,打来猎物换钱,而后某一天会成亲生子,再教会子女们他们所知的一切,这里的人,一代代,生命都是这样延续的。
大山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海兰儿从不知晓,一般山里人除了赶集,极少外出,集市也是在山里,每年秋天山外会来人,带来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及银子,用来收购猎户们手中的动物皮毛,海兰儿只随父母赶过一趟集,她所认知的,都是由父辈们传授,认识的人,也只有村里的,甚至在她的眼里,这层层大山就是一切。
直到三天前,海兰儿熟知的世界出现了意外之事和一个陌生人,那天黄昏,她独自在林间查探陷阱中是否有猎物,突然觉得身后起了一阵怪风,天生的猎人本性,令她感觉到大事不妙,回头一看,果然,极少在林中能遇到的山豹可能因为雪天无处觅食,冒险闯到了离村子较近的树林中。如此近的距离,要弯弓搭箭已无可能,海兰儿这一吓,去了三魂,好在总算从小煅练出敏捷的身手,身子一荡,抓住一侧大树上垂下的藤条,向上攀去。
海兰儿毕竟年幼,经历不多经验也少,蓦然遇险,本能的就想找一处安全的所在,等攀了一半才记起,山豹也是爬树能手。这下吊在藤条之上,上下都不能,那头豹,似乎觉出猎物的困境,竟然悠然自得地在树下蹲了下来,并不急于进攻。海兰儿松了口气,暗道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父母见她不归,必定会前来找寻,那时候就能脱险,谁知片刻功夫,又一头山豹从林中窜出,这两只是一对,围着树转了几圈,其中一只竟然窜上十几丈高的大树,沿粗大的树枝靠近挂在枝上的藤条。
海兰儿此时急得满头落汗,那只豹,多半是想咬断藤条,自己一掉下去,树下的豹就会扑上来撕咬,终于在山豹靠近的一瞬间,海兰儿大喊着救命,树林离村落至少有十多里,叫得再响,也不可能传到村中,只是求生的本能令海兰儿还是放声大喊。可惜却阻止不了山豹靠近,就在海兰儿声嘶力竭泪流满面之际,树上的豹突然间似被什么东西打中,哀嚎了一声滚下树来。
挂在树藤上泪眼朦胧的海兰儿见有个人影一掠而来,透过树叶间隙落下的道道夕阳,照在了那人的脸上,海兰儿看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遇到林中的神仙了。"无怪这女孩会有如此想法,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无论男女,因为一方水土,都长得十分彪悍,哪见过如此英俊潇洒的人。但下一刻,她立即推翻了这个想法,就在那人近前的一瞬间,被打下树的豹连同树下的豹大声嚎叫着扑向那人,海兰儿这才看清,滚下树的豹,左前腿上有一处被一截树枝刺出个洞,正流着血,而那人身上似乎也有伤,衣服的下摆,染红一片,神仙是不会受伤的。
但此时,受伤的猎豹所表现出来的凶猛远大于平日,双双扑向那人,海兰儿骇得大叫道:"小心啊。"却见那人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煞是好看,不由得心里就安静下来。豹的速度是所有动物中最迅捷的,这一扑的威力非同寻常,那人闪得更快,身影一晃,已然躲过了攻击,手中一把未出鞘的剑重重一挥,"啪"地一声,打在受伤的那只山豹屁股上,那只豹再次遭到重创,狂吼一声飞速窜回了林中,那人如法炮制,反手一招,另一只山豹也挨了一下,同样一声吼叫紧随着逃入树林。
海兰儿这下看傻眼了,不是没见过父母与村里的大人们同野兽博斗的场景,尤其是近距离的博击,那种惨烈,往往最终人和兽两败俱伤,哪里有眼前这人这般轻松,两下就赶走了山豹。心中正自羡慕,却见那人一剑支地,弯着腰,咳了起来,一大口血从嘴里涌出,喷在了雪地上,腥红点点,海兰儿吓得赶忙从树藤上攀下,走近那人急切地问道:"这位大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那人咳了一阵,总算是止住了,抬起头,脸色更显苍白,伸手摸去唇边的殷红,又是轻轻一笑道:"小妹妹,我没事,请问,这里是否就是云雾山?"
海兰儿答道:"不是,翻过前面那座山,再走二三里地,才是云雾山,大哥哥,那里没有村落也没有人住,你去做什么?"
那人轻语道:"等人,小妹妹,谢谢你。"
正要离去之际,海兰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拦住那人道:"大哥哥,那里真的只有一座荒废的破庙,除此之外,没有歇脚之地,天色已暗,不如到我们村中暂且住上一晚,明早再去也不迟。"家中虽不富裕,但想到这人救了自己一命,看他的样子又似乎受伤不轻,请到家中暂住一晚,也好谢谢他。
那人摇头道:"不用了,小妹妹,你还快些回家吧。"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在林中,要再遇上什么野兽就危险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海兰儿心中一暖,伸出手,牵住了那人,他的手冰凉,生怕冷着小姑娘,正要松开,海兰儿却一把抓紧,再也不放,引着他向村子的方向而去。
快近村口,远远已望见炊烟袅袅,那人松了手道:"小妹妹,快回家吧,我也告辞了。"海兰儿还想邀他去家坐坐,那人身形几个起落,已隐于茂密的林间。
第 2 章
夜,海兰儿睡得并不稳妥,屋外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似乎还夹着暴风雪,翻了个身,想起那个温和的大哥哥,海兰儿笑了,又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坚持把他留下来。云雾山她打猎时去过,除了那座破庙,没有其他可遮风避雪之处,那庙,年久失休早已荒芜,连顶上的瓦都不全,海兰儿好生奇怪,什么地方不能等人,却偏偏选在那一处。
翻来覆去地想着,小女孩心里总是忆起黄昏时林中遇险的那一幕,知恩图报是山里人最朴素的想法,但那位哥哥送她回来的路上再三关照,不要把这事说与任何人听,她答应了,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曾说起。也许,明天可以去一趟云雾山,带给那位大哥哥一些自己做的小吃,也算是对他一点小小的报答,海兰儿想到此,慢慢地开始盘算,要做些什么好吃的,又如何跟父母说,想着这些,渐渐地睡了过去。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马蹄声声,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门外火把亮如白昼,敲门、叱喝声响成一片,迷迷糊糊中,海兰儿被父母叫醒,跟着大家一起出了门,只见村中一大片空地上站满了手执刀枪的士兵,足有数百人之多,为首坐在白马上的锦衣人不过三十来岁,相貌威严,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身畔是的黑衣男子和他年龄差不多少,同样气宇轩扬。
村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村长去的地方多,倒是见识过一些大场面,上前对着锦衣人施礼道:"这位将军,来到本村,不知有何吩咐?"
锦衣人未曾开口,黑衣男子已然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皇上在此,还不赶快跪接。"
村长闻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这一跪,全村的人跟着都跪了下来,这个小地方,别说是当今西夏国主,就算是个小小的县官,也不曾到访过。
李元昊冷冷地道:"青云,别吓得他们都不敢开口说话了,探子回报,展昭应该就在这附近,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
"是,皇上。"黑衣人下了马,手里捧着一卷画走到村长面前道:"都给我抬头看清楚,有没有见过这画中的男子?"
"啪"的画卷打开,几名士兵上前拿火把照着,村民们抬头看,只见画中一身着蓝衫的男子卓然出尘,俊秀而不失英气,昂首而立笑得温柔如玉,给人感觉说不出的潇洒、温和。村民们都在看,心里道,哪里见过这般漂亮的男人,大概只是画上才有的吧,唯有海兰儿的心 "砰砰"直跳,这画中男子,就是黄昏时分,在林中救了自己一命的大哥哥。黑衣人见无人答应,又大声地问了一遍,村长哆哆嗦嗦上前道:"回这位将军,没有在村里见过画中之人。"其他人也附声应和。
黑衣人收了画,转身回到李元昊身边道:"皇上,这班村民都说没见过展昭,想来他也不敢进村,我已下令五万大军严守通往宋朝边镜的各个路口,谅他插翅也难飞。墨非最后传来的消息,白玉堂会来接应展昭,他们约会地点应该就在这一带。"
李元昊断然道:"传命下去,把这附近都给我围起来,叫所有的人一寸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展昭的内力被药压制住,强行运用的话不但伤身,而且支持不了多久,他逃了有半个月,应该已是强驽之末。告诉这里的人,谁有此人的下落,赏金万两,若是敢隐瞒不报,灭他全族。"
李元昊的声音不大,但在场子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旁人还不怎么的,海兰儿心中暗暗焦急,她毕竟已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多少能看得出,眼前的这伙人来意不善,想要对大哥哥不利,云雾山离这只隔了一座山,这么多士兵要搜索的话,一天就能搜到那里,大哥哥岂不是有危险?想到此恨不能插翅飞去,通知他快快离开。至于万两黄金,海兰儿倒确实不清楚是多少钱,他父母最多一次卖皮毛,只不过拿回来几十两银子,不过却明白,那一定是很多很多的钱,然而不管值多少,都抵不过大哥哥救她一命。
等到大军离开很久,村长才回过神来,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招呼其他人回屋歇息。海兰儿哪里还能睡着,睁着睛等到天亮,和父母说了声要去山中采些药材,拿了干粮匆匆离家,一路奔跑着赶往云雾山,在离村子没多远处,就瞧见一队队士兵在树林间搜索,海兰儿小心翼翼地躲开那些人,想到大哥哥有伤在身,顺路采了些止血的草药。
第 3 章
一路逃亡,本已被折磨得极弱的身体差不多已到达极限,倦极的人在山中唯一可存身的破庙中浅眠,梦中,又出现那熟悉的小屋,屋内的家俱虽简朴,却是经那人一件件精心挑选的,床上那轻软密织的纱帐一角,长年悬着一只整块布折成的小老鼠,只有两人知道,拆了那鼠,布上画的是一幅老鼠戏猫图,那人坚持要挂着,他也由了他去。书架上也有一对木雕的鼠猫,若不是他再三说了用书挡着,只怕会被放到书桌上。屋外的梨树下,常年埋着几坛酒,每次那人觅得好酒,总会先埋在树下,等他回来一起享用。
他们在树下畅饮,有是甚至上了屋顶,观花赏月,珍惜两人之间屈指可数的美好时光,三年来由相争到相识直至相许,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动了心,但明白他们的人生已联系到了一起,不离不弃同生共死。梨花纷纷若白雪,随着那人曼妙的身影和凌厉的剑气飘然落地,铺满一层,象一幅极美丽的画,突然间,那些白色的花瓣被渐渐染红,血腥味浓烈。
"玉堂。"展昭一惊而起,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片刻恢复了平静,由西夏皇宫逃脱,一路之上走得十分艰难,处处提防时时小心,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走的都是人迹罕见之处,身上到处是脏兮兮的,平素喜爱洁净的人,一忍再忍,果然在这破庙附近找到一处温泉,难怪玉堂对此地熟悉,想是曾经到过。
身体浸入温泉之际,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在荒郊野外,却不用担心那个随时随地发情象野兽般男人的侵犯,这数月来的痛苦、屈辱,曾令他想着只要一恢复能力便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但真的逃了出来,所思所念的竟然全是自己对玉堂的承诺,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至少这次绝对不想再失约了。展昭知道自己重伤被俘后,白玉堂数度潜入西夏,甚至闯到皇宫找寻自己,但李元昊的对他的看守,几乎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身陷囹圄的那些日子,朝思暮想,往日相处的点滴都成了最宝贵的慰藉,就算死,也想再见上一面,如今脱了牢笼,心情更加急迫,曾试过偷越边境,但那里的防守十分严密,休说他如今身上有伤,内力又所剩无几,即便是完好如初,也很不容易。李元昊为了捉住他,做事不计代价的,不但亲自领兵追击,还下令全境缉拿,有确切消息赏金万两,拿获他的会赏得更多,这人辱他至甚,却是身份极高,只怕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报得了仇,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落到这人手上。
若是能见到玉堂,找一处安全之所养好伤,合两人之力,即使是硬闯,回宋的希望也极大,虽然,心里也曾矛盾过,希望他不要涉险前来,但易位相处,被困的是玉堂,自己又怎么会不来?展昭暗叹了口气,他能逃出皇宫,已是万幸,只是李元昊的人马追得很紧,本来身上的内力被药物制住,勉强使用极为伤身,好在他之前在公孙先生的熏陶下,也略通医理,找些能用的草药压制原本体内的药性。
李元昊的残忍,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故而不能求助于任何人,唯恐给对方带来灭顶之灾,一路行来,数度遭遇追击的人马,幸而那些人并非高手,仗着自己手中巨阙之利,勉强打发了,却因而伤上加伤。这把剑,当日被俘时一起落入了李元昊之手,为了彰显胜绩,也为了羞辱他,故意将此剑挂在囚禁他的寝宫内,当时他内力被制,又伤得极重,连自行了断的能力也没有,只能任人摆布。因为这些,他逃离皇宫时,能将此剑带走,这把上古宝剑,绝对不能落入敌人之手。
洗净了十多日来身上的污垢,终于在破庙的一角安歇下来,这一夜寒风暴雪大作,身上仅有的一些内力,不足以抵挡漫漫长夜的冷酷,却强迫自己入睡,好保存体力。展昭在浅眠后惊醒,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天知道他有多想再次重温那些过往,再听只有玉堂才会叫着的那声"猫儿。"见天色已然透亮,正想起身查探一下周围环境,忽然听到一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心中一喜,又是一惊,那脚步声,分明是个不会武功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是白玉堂。
展昭闪身出庙,隐入一旁的树林中,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而来,正是昨日自己在林中所救的女孩,发现周围并无旁人,闪身而出,迎上那女孩。
海兰儿翻山越岭,又急奔了这二里多地,虽然平素走惯了山路,此刻也已累得气喘不止,蓦然见到展昭出现在面前,喜得欢呼一声:"大哥哥。"便扑了过来。
展昭扶住她,柔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来了?"
海兰儿心里一阵激动,又急着道:"大哥哥,你快些离开这里,有几个人带着一大队官兵,拿着画像到处找你的下落,昨夜他们就在村里,还说要搜山,这里是一点干粮和草药,你拿着路上吃吧,本来,是想做些好吃的给你,只是怕耽误了时间。"
展昭接过干粮,摸着女孩的秀发,心里十分感激,这女孩是冒着多大的危险,跑了这么远的山路来给他报信。山里人家,一年的收入不过几十两银子不足一锭金,李元昊买他的消息出手就是万两黄金,这女孩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这么多钱,可仍然选择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