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摇摇头,放开被染红的手,微微平复了喘息轻语道:"不碍事,扶我回去。"莫明却知他一定是支持不住,才会让自己扶着,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喂在他口中。这瓶药是叔父临行前交给自己的,用数十味珍贵的药材,为展昭炼制,是最好的止血疗伤药,因提炼十分困难,莫非尽力而为也只得几颗,原本算计着应该可以支持到他回来,但这一年间,展昭为白玉堂之事数度与西夏高手交锋,伤情加重,不得不服用此药,如今瓷瓶内还剩最后一粒,莫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扶着展昭回废宅。
望着裹在暖裘披风里的仍在微微颤抖的身躯,莫明忍无可忍地道:"师傅,我们离开吧,别人的事,不要再管了,即使那个赵玉真是你的朋友,这一年来,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算是莫明求你了,我们还是回去等叔父寻药归来,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展昭忍着腹内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勉强开口道:"这次的事,不止与赵玉有关,对方是另有目的,可能还关系到大宋与辽夏两国好不容易签订的和约,岂能坐视不理。"
莫明不服道:"如今师傅既非御前侍卫,又不在开封府任职,且伤势未愈,这些事,自有官府去处置,那些做官的食君之禄忠君事,何劳你我。"
展昭抬头直视莫明,眼中漾着一片清辉,淡淡地道:"展某虽已非官府之人,但还是大宋子民,若不愿留下,我不勉强。"见莫明脸上已现委屈之色,心知他是为自己着想,不由放缓了口气道:"知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不得不做,莫明,你我名为师徒,也当你是兄弟,不想你卷入其中,还是回去吧,我也放心。"
"我不放心!"莫明几乎是叫了出来,情急之下连称呼也变了。"展大哥,无论师傅也好,兄弟也罢,近两年的相处,我只拿你当亲人,说我无义也好,自幼随叔父四海为家,在我心里,亲人才是最要的,我不想失去你。"
展昭听了心里也是一阵激荡,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展大哥不该责怪你,只是......"
"只是展大哥决定的事,一定会去做,莫明只求你多珍惜一些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莫明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展昭,毅然决然地道。
第 14 章
冬至夜,赵玉安顿好双儿歇下,拎着一坛酒,在院中独饮,云间浮着半轮冷月和几点疏星,银色的月光洒在落满积雪的庭院中,更添几分寂寥。
望向清冷的月色,双眸越发朦胧,也是那个冬至的夜晚,曾带着深深期盼,最终却坠入绝望的深渊,两年光阴似水而过,如今物是人非,那抹灵动的蓝永远不会再回身旁。垂首暗叹,纵使想做回猫儿心中那个笑傲天下之人,奈何心不由己,白玉堂的一切只留给了展昭,举起手中的酒坛,喃喃低语道:"猫儿,我就快为人父了,为我高兴吗,你我共饮一杯,今后,我会是双儿一人的赵大哥,别了,猫儿。"一气饮干了那酒,人静如水,心里只剩如烟般淡淡的惆怅。
几声轻响传入耳中,赵玉脸色顿然凝重起来,有闯入者,且为数不少,起身到庭院一角的假山旁,转动数块山石,将布置在院子及周围的机关尽数开启,片刻功夫,只听"飕飕"地一阵弓弩之声,院外三四十丈处有几道寒芒闪过,伴着人的惨呼声,划破夜空。
屋内的双儿也已惊醒,颤声问道:"赵大哥,出什么事了?"
赵玉在院中沉声道:"双儿,不管听到什么,别出声,也不要离开屋子。"方才打开机关,整个房间的门窗倾刻被一种坚韧的乌金玄铁丝所封,只能从里面开启,赵玉双手食指扣住藏于袖中的数道暗器,即使武功尽失,他也确信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双儿的声音中透着担忧,却又坚定地道:"好的,赵大哥,你小心些。"
一阵笑声传来:"锦毛鼠白玉堂,也是浪得虚名,这阴阳五行阵摆得不过如此,看本公子不把你这只缩头乌龟揪出来。"
赵玉冷哼一声道:"阁下也是行家,大可一试,放心,不会让你和你的手下曝尸荒野,此地风景独好,有的是埋骨之处。"
对方怔了一怔,忽又大笑道:"很好,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公子说话,就算你没变尸体,一样活埋了你。"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叮叮之声,这一次,只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来人"咦"了一声,怒道:"白玉堂,你居然使诈!"
赵玉轻笑道:"阁下不是自称识得此阵?有种的,只管来试试。"这屋子周围用树木山石布下的阴阳五行阵,看似不假,其实早被他将五行变换方位,又颠倒阴阳设置,内中套着二十五种变化,即便是个中高手,也易上当,加上那些设于阵中的机关埋伏,来人越多,死伤亦重。
对方显然已尝到厉害,沉默了半晌,不见有任何动静,赵玉却知他必不肯轻易放弃,心里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今时不同往日,除了自己,还有一份责任要负,毕竟武功不在,而对手的实力不俗。
片刻功夫,院外有几处接连传来轰隆之声,夹杂着不少人的哀叫,赵玉脸色微变,那几处是整个阵的机关要枢,来人破不了他设下的机关,竟然不顾手下人的性命,使了炸药,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倒也少见。
无论手段如何恶劣,这人目的明确,赵玉闪身隐到院中一处山石后,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方才还在想今后只做双儿一人的赵大哥,从此与家人一起平淡地渡过余生,转瞬间又陷入杀戮之中。避无可避,也只有放手一博,赵玉目中杀气大盛,这段日子虽然功力尽失,却更专心于暗器机关的制作,袖中暗藏自己研制七枚暗器,借助精巧的机簧发射,即使对方是绝顶高手,也难逃脱。
正在思虑之际,紧闭房门突然开启,随着双儿一声充满焦虑的呼唤:"赵大哥。"院中各处突然出现五人,其中两人飞身扑向双儿。隐身于山石后的赵玉看得真切,食指一动,两支没羽箭同时射出,直取扑向双儿的两人,几乎同时,另三人也发现赵玉藏身之处,包抄过来。
听到身后暗器破空之声,那两人中的一人反手一掌推出,击中身边的同伴,直把那人震得倒飞出去,正好迎向射来的两支没羽箭,那人连哼都不及哼一声,便被箭穿透了眉心及咽喉。出掌之人未作停顿,已掠到双儿身边,身形一转,一手将她拦腰抱住,挡在了身前,右掌却抵在后心。
双儿原本躲在屋内,突听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担心赵玉的安危便透过门缝向院内张望,不见人影,心急慌乱之下顾不得赵玉的嘱咐,开了房门,却被闯入者乘机挟持。
赵玉见双儿出屋,暗道不妙,顾不得隐身,射出两支暗器,欲阻来人伤害她,不料其中一人竟然拿同伴当作挡箭牌,眼见双儿落到那人手中,却鞭长莫及。
而此时另三人也已近身,赵玉自山石后闪出,又是三枚蜂针,这些暗器细若游丝,近乎透明,在夜色中难以辨别,且淬了剧毒。赵玉本非心慈手软之人,对方亦非善类,出手自然毫不留情,三人只觉身上的某处一凉,有东西进了体内钻入血脉,瞬间奇痒难耐,他们顿时怪叫连连,扔了兵器用手死拼地抓向伤处,忽而叫声骤止,仰天倒地而亡。
挟持双儿那人私毫不为这些同伴的惨状所动,冷静而冷酷地道:"不愧是白玉堂,果然有一手,只是你还有多少暗器?"
赵玉缓缓走到庭院中央,站定,望向那人冷冷地道:"不管阁下是谁,有何目的,拿一个无辜女子做护身,不觉惭愧吗?"
来人怪笑道:"白玉堂,本公子做事向来只求目的,若听话,我不会伤你的女人。"
"你到底要什么?"
"你,还有巨阙剑。"来人顿了下又道,"先把衣服脱了,免得你身上藏个什么暗器之类的,地上有刀,自己把右手和双脚的筋脉割断,我便放了你的女人。"
"不,赵大哥,别听他的,你快走......"双儿尖叫道,一面不停地挣扎着。那人抵着她后心的掌力微一吐,就见双儿露出痛苦之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玉脸色大变,指尖已按在装于袖中最后两道暗器的机关上,却不能发出,那人将双儿挡在身前,他虽有把握在此情形下射中目标,但暗器再狠再准,也快不过那人出手伤害双儿。他只感觉到愤怒与无奈,对方破不了院子四周设下的机关阵势,竟然不顾同伴的生死炸出一条路,更牺牲其他人的性命来挡他的暗器,他一个武功尽失的人,要对付如此歹毒的高手,且对方手上还有人质。
赵玉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两年前,他已死过一次,但如今,双儿是他的责任,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只是对方的手段如此毒辣,即使自己按他所说的都做到了,也未必能求得双儿一条生路。
见赵玉还在犹豫,那人突然出手连点双儿身数处穴道,双儿顿感全身如万蚁噬骨般痛苦,不由惨叫了一声,险些晕了过去。"住手。"赵玉一声怒喝,俯身拣起死去之人扔在地上的兵刃道:"我先自断双腿的筋脉,你放了她,我由你处置,否则......"
赵玉目中凌厉的杀气一闪,明知他武功尽失,那人也不禁心中生寒,他当然知道用意,怕自己不能守信放过这女人,所以赵玉不肯脱衣,袖中还有暗器藏匿,做最后一博。事实上他也没打算真的放过双儿,除了心爱的那个女人,别人的命视同草芥,他清楚赵玉的坚持,不答应,结局很可能是鱼死网破,反正一个女人的命无关紧要,对方自废双腿,即使手中还有暗器也不会是他的对手,那人也想早早结束这场对峙,毕竟在客栈附近交锋过的那名高手随时都会再出现。
"好。"那人目不转睛盯着赵玉,看他用兵刃划向双腿,便伸手解开双儿的穴道,突然间觉得一股去势极快的力道从他的身侧撞了过来,那人也是应变迅捷,改指为抓,正要扣向双儿的咽喉,紧贴着的身体却被从她身上突如其来的无形之力撞个正着。
那人不曾提防攻击来自双儿,被这股力量震得一阵气血翻腾,再也抱她不住,松了手,原本扣向咽喉的右手,也只来得及撕去她肩头的一片衣衫,整个身体向后退去,再看双儿身子前冲,似被一股力量牵着推向赵玉。
那人也是武学奇才,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将上乘内功隔空传入双儿体内,使隔山打牛的手法攻击他,且选了最佳的时机,正是自己的手离开双儿后心,去解她的穴道。那人不禁后悔,明知有高手在侧相助,还是不小心着了道,他是个极聪明之人,没有继续出手攻向双儿,反而再退两步,对方能选此时出手,必有后招,不会给他机会再次挟持人质的。
赵玉伸手扶住被推过来的双儿,看着突然出现在庭院一角的两人,目中满是震惊和疑惑,其中一人头戴蓑笠,垂下长长的黑纱遮住整张脸,只留一头长及腰间灰白的发随风飘舞,另一人不到二十年华,眉清目秀却带着些忧郁。
第 15 章
展昭和莫明暗随萧月楼来到此地,见他自持精通机关埋伏及阴阳五行带着二十多人闯阵,知白玉堂一向擅于设计变化,看似普通的阵法必然已有所改变,且里面也是机关套机关,重重埋伏,萧月楼未必能过。
两人不急于入阵,只远远跟着,果然萧月楼在阵中吃了亏,损失不少人手,恼怒之下恶念顿生,命卫慕鸿派来相助他的八名杀手分别拿着炸药去破坏阵中机关枢纽,萧月楼心知肚明这些杀手引爆炸药后,会被周围尚未毁去的埋伏射杀,他哪里在意这些人的生死。这八人不懂个中奥妙,以为毁了机关便万事大吉,不想爆炸声起,周围被震动的机关射出许多淬有剧毒的暗器,原以为身在安全之地,如今只来得及哀叫数声便命归黄泉。
即使是敌人,展昭对萧月楼如此利用同伴也是深感厌恶,见他率余下几人闯进庭院,展昭唯恐白玉堂有失,和莫明随后潜入,一入院中,便瞧见萧月楼挟持了双儿。
展昭阻了莫明出手,萧月楼心狠手辣,武功又高,若不选中时机,多半会害了双儿,待见到他逼白玉堂脱衣及自断筋脉,虽心痛,却知并非良机,直到白玉堂自残的那一刻,萧月楼伸手解了双儿穴道,展昭这才出手,利用对方大意,一击而中,解了双儿之危。
萧月楼愤然地瞪着展昭,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也就成功了,如今形势急转直下,连脱身也成了难事,心里还在暗骂着卫慕鸿,自己着人叫他前来接应,到此刻还不见人影。
透过黑纱,展昭深深地看了白玉堂一眼,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开口,转而盯住萧月楼, "你......"白玉堂心里蓦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此时双儿已缓过一口气,身子靠在他身上不停地在颤抖。
莫明略带些好奇地看着白玉堂,听萧月楼叫出这个名字,他才知原来眼前之人就是师傅的知己好友,也是一心挂念着的人。这两人间的故事,展昭虽不曾提起,莫明却听叔父说了不少当年鼠猫相斗后又共事开封府联手破案之事,难怪展昭不顾自己的身子,一再出手相助,莫明理解师傅不愿露面,大概是不想让好友见到如今的模样。
正想着,突然暗处数枚透骨针激射而来,随即一条身影附着快如闪电的一剑,无声无息向展昭袭来。莫明只听白玉堂叫了声:"小心。"几乎同时,萧月楼也发起攻击,宝刀出鞘直劈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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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慕鸿自清晨就有强烈的期盼,接到派去协助萧月楼的杀手回报,详细叙述了昨晚在客栈附近一场遭遇战,来人武功相当高强,接着萧月楼也遣人传言,今晚行动,要他配合接应。
卫慕鸿嘴角浮出一丝讥笑,看来萧月楼吃了亏,放下架子要找自己合作,从手下人传回的情报看,来人多半就是展昭,才会逼得萧月楼向自己求助。卫慕鸿暗自思量此次除了白玉堂和巨阙剑,若还能拿住展昭,用来对付李元昊,事半功倍,他们之间仇深似海,而时至今日李元昊都不能忘情,如此天赐良机,又怎能放过。
入夜时分,安排好了接应之人,卫慕鸿便独自前往,他早有打算,只等展昭露面,一举擒之。卫慕鸿眼见萧月楼带人闯阵,中了机关折损不少人手,还故意让八名西夏杀手送死,他与萧月楼本就是同类人,心里虽有些愤慨,也知时机未到,自然不可能为区区几名手下的丧命而现身。
待萧月楼闯入院中挟持了双儿逼白玉堂自断筋脉,卫慕鸿知道他等的人一定会出现,那人是绝对不可能看着白玉堂受到伤害。如他所料,展昭把握了最佳时机,只一招便解了双儿之危,反让萧月楼陷入困境。
卫慕鸿在展昭出手对付萧月楼之际就想偷袭,他是个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毋论是非的杀手,但那一刻,突然发现,对方隔空一掌传出的内力高得惊人,此时出手,会引火烧身。高手相博,尤其在生死关头,有任何变故,身体会自动做出反应,那倾尽全力的一掌,很可能将攻击目标转向自己,他没有把握能接下,事实上即使可以,也不愿和对手拼比内力,直到萧月楼被击中,那一掌之力也消磨殆尽,卫慕鸿才乘机出手。
展昭早料他定会潜伏在附近,对付萧月楼的同时也暗中戒备,暗器破空而至,脚下一错,手中剑已迎上几支透骨针,一连串火星飞溅,这几枚暗器撞在剑上,纷纷弹开,加速向反方向疾飞而去。卫慕鸿以锐不可当之势一剑袭来,忽见暗器倒飞而回,力量速度竟快了一倍,忙出剑将透骨针击飞,心里暗自佩服,对方不仅出手快,且又狠又准,自己蓄势已久的攻势顿灭。
此时的卫慕鸿也有些困惑,眼前之人虽黑纱遮面,一头灰白的发随风而舞,应该上年纪了,这人定不是展昭,又会是谁?虽心中起疑,但手上的剑招却未慢半分,剑光一闪,化出七道白光,从不同方位攻向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