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简这下真真郁卒到死。
相府大总管冷眼看著庄某人在庭院里闷头大画同心圆,又联想起今早出门时自家大人嘴畔那抹冷笑,不知怎的竟想起首诗来。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红杏出墙......麽。
大总管撇过头,额上下挂黑线无数。
晌午,罗大丞相未回。
正午,罗大丞相未回。一小厮回报府上,说皇上留丞相在御书房相与议事,已赐午膳。大人说府内众人不用准备了。
下午,罗大丞相继续议事中,未回。
傍晚,罗大人回府了。
庄简一闻此讯,急急忙忙倒踢拉著鞋子便直向大门冲了过去,立在正门边上对著正踏进府的罗敖生笑的一脸谄媚:
"罗卿辛苦了。"
"......还好。"
"罗卿累麽?"
"还好。"
"罗卿饿了麽?"
"还好。"
"罗卿,我今天又写了首词,你......"
"......"
"罗卿......"
............
相府大总管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拉开了某只正讨好献媚只差大摇尾巴的某只,对著自家大人微微行礼:"大人,晚膳已备好,请大人入厅用膳吧。"
"好。"
举箸,用膳,气氛不错。
庄简端著碗,自碗沿拿眼偷偷瞅了瞅对面的罗敖生。只见罗敖生嘴畔噙笑,眉眼微翘,似是心情大好。脸上如沐清风,甚是明豔。只道是见著了春花秋色,看过了高山流水,听闻了焦尾清音也只怕不过如此。
似乎......什麽也没发生过一样。
庄简应该觉得庆幸,却发现自己怎麽也高兴不起来。神色不由略略黯了下,放了提著一天的小心肝。胃里像揣了块大石头,怎麽著都不舒服了。
庄简硬硬转过眼,盯著自己碗里的饭粒死瞧。饭是上好的玉粳米,一颗一颗晶晶亮,衬著白玉薄瓷碗更是晶莹透亮,令人食欲大动。
可庄简今天只觉这饭粒一颗颗白的刺眼。
他"啪"的一声搁下碗筷,抬头对著罗敖生微微一笑:
"我吃饱了。罗卿请慢用。"
罗敖生独自坐在桌前,继续细嚼慢咽,笑意盈盈,眸间神色万变不息。
大总管立在罗大丞相身後,紧了紧自己的衣襟,面无表情。
果然,今晚多穿了件衣服还是好些......
总管心里这样想道。
□□□自□由□自□在□□□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庄简躺在床上,感怀伤秋。
想当年,周维庄那是何等风光。上有圣眷优渥,下有男妾(名义上)麒儿(名义上)。大小老婆,左拥右抱好不惬意!端的是风光无限好心花朵朵开......(以下省五十六字)
而如今,庄简只算得上是个死人,被锁深庭,空闺寂寞。有佳人兮不可碰,有野花兮不敢摘,幽怨的小老婆更是不可见......秋风萧瑟瑟我心怅悠悠。空少年,笑大志,寂寂无名,堪堪难耐。直道是壮年高烈处却与黄昏同......(以下略八十二字)
拉拉杂杂,庄简脑里成麻花。罗大理寺卿,罗大丞相,太子,襄阳王,王子昌,蔡王孙,小黄门,大鹦哥,乳橘......圈圈绕绕,好不热闹。
头疼......
......
不想了,睡觉!
庄简扯过被子,蒙头闭眼。
昏昏欲睡间,庄简迷迷糊糊似是听见门被风吹开了。揉眼,起身,关门。回过头却看见了一双眸子,流光溢彩。
庄简顿时僵成块木头:
"罗......罗敖生?"
第四章
只一袭素色单衣,松松裹了那人踏月而行,脸上仍是浅浅含笑,却在月色下更多了三分媚色,三分狰狞,三分风情,一分狠意──十分颜色,却似极了玉面修罗,看得庄简半边酥软,半边僵直,却是一步也挪不动了。
只见罗敖生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将一杯茶递了过来。
庄简愣愣接了。
"喝茶。"
对面那人檀口微张。庄简瞅著那抹浅红,暗自吞口唾沫,乖乖喝了。罗敖生见他已喝下腹,於是笑意更浓,柳眉山色,星远流光,只看得某人赏心悦目却又心惊胆战。
罗敖生继续道:
"庄简,昨夜云雨巫山,春宵苦短,睡得可好?"
......
他知道了......
他......他知道了?
他他他知道了!!
庄简浑身一个激灵,靠在桌边,抖衣而颤。心下欣喜若狂(= =|||)却又焦灼害怕。
只见罗敖生慢慢弯下腰来,盯著自己的眼睛。那眸中的火光愈发旺盛:
"庄简,春宵一度值千金啊,不知是否?"
......
罗敖生......生气了......
大汉朝堂上有句话,宁可惹毛了皇上也别去惹火罗大丞相。想当年那太傅周维庄不知怎的就得罪了他,前後落到他手上都是一顿大板,差点这条小命就这麽交待了。帝王之师尚是如此待遇,那其他的岂不更是难料?......
可是这世上就有这麽号人物,挨了两顿板子依然不长记性再三犯险。
诸葛亮七擒孟获,仁义可嘉;庄小人三踏禁地,死有余辜。e
庄简越想越恐怖,正想打个哈哈溜掉,却不料脚软无力,连带著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庄简忍著背上疼痛,急急问他:"你不打紧吧?"
罗敖生自他胸前抬起头来,却不回答,只是紧紧拿眼盯著身下的庄简,目光亮到吓人。半晌罗敖生突然说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吓?
吓吓吓吓吓吓????
庄简,很幸运地,懵了。
"......所以,你就从了我罢。"
庄简又被轰醒过来。
庄简皱起眉,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正常。罗敖生的脸红豔似火,呼吸吐纳间尽是浓浓酒香......而自己却是愈发体热难耐,似乎浑身的热气都聚集在了某处......?
庄简呼吸粗重却是神色一凛。端坐起来扶著罗敖生对著月光细细看了,肃然问道:"你喝酒了?那茶杯里的......是什麽药?"
"呵......这又与你相干麽......"
庄简忽然联想起昨夜那人羞涩懊恼的表情,翌日清晨在桌底看见的东西,心下一根线便串了起来。庄简恍然大悟。
"曲径通幽?"
"你怎麽知道......那药的名字......"
果然是了。庄简苦笑。
庄简早年为避罪祸游历四方,自是早就听闻过此药而且知之甚详。此药无谓男女,服用之後,上位者即为夫下位者即为妇,且为妇者必孕子......且药效不下於强效春药......
昨晚就不提了......今晚......今晚麽......
......
妈的,他庄简好死不死还要在这狗皮膏药上栽上几次啊?!
庄简暗下咬牙切齿。而在这当头罗敖生却又犯晕地在他怀里扭来蹭去,蹭得庄简一身火都倍儿精神的冒了起来。庄简忍耐忍耐再忍耐,最终还是抗不过美人在怀的诱惑,抱起罗敖生便向床铺急急行去:
"罗卿,不是我不让你,是你本就不该喝那酒啊......"庄简苦笑著轻轻摸著罗敖生妍丽面庞,轻吻:"今夜的你让人情难自禁......对不住了......"
............
一宵风流,情思无限。
......
事毕,庄简心疼地搂紧怀中已然累坏的某人,心下暗骂: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家夥卖的药啊?他奶奶的明儿个他不踢了他家大门他就不姓庄了!
蔡王孙蔡小王爷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朦朦胧胧看下四周──
门是关著了,窗也没开麽,怎麽觉得冷了呢?
蔡小王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最近到底得罪了谁做了哪档子坏事啊......
......
不管了,继续睡觉......
话又说回来,今晚天气很不错啊......
第五章
这些天,汉平帝刘复很郁闷。
且不说大宴群臣时襄阳王的推辞未至,罗大丞相蔡小王爷的借机溜号,就说这两日的朝堂之上,上次是襄阳王卧病在床,未能上朝,今次是罗大丞相据说偶感风寒,借假三天......一连几日,大汉朝堂上都显得冷清了许多,沈闷寂静,风雨难料。朝上百官更是心下惴惴,暗自不安──
帝兄高卧在床,丞相生病不至,几日之内疾患叠出。难道是天降异兆,即有大事了麽?是当奏请皇上天下大赦还是当引退归隐阖家迁居以避祸患啊......
云云云云,百官之间,蜚短流长。
而大堂之上的九五之尊自然更是莫名其妙,疑惑满腹。
怎麽回事啊这是?
刘复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蔡王孙,眼中微露询问之意。蔡王孙一见立马端正了面孔,模样甚是诚恳老实:"丞,不知。"
"当真?"
"臣不才,确是不知。"蔡王孙暗地咬牙,一口否认。脸上谦恭坦然,忠心耿耿,端得是正人君子,正直无私正义无比大好皮囊一个。可心下却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恐怖猜测已成现实──
据属下报告,襄阳王约见了庄简是有的,相见之後高卧不起也是有的;罗大丞相冷对庄大奸人是真的,其後"重病在身"也是真的......
这些说明了什麽,一目了然不是麽。
蔡小王爷现在终於明白那晚的冷风从何而来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庄简,你这一计真是行啊。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蔡小王爷现下连死的心都有了。
汉平帝刘复瞅瞅蔡王孙,直觉此间必定大有文章。只可惜刘复生性端谨厚重,幼时继父的无赖招式刁滑手段见是见过,却是半点不会,自然也便拿这泥鳅一般的蔡小王爷无可奈何,只得就此作罢。
□□□自□由□自□在□□□
白驹过隙。
一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街上,人喧马嘶菊花闹,民俗风情,众盼月好。
而朝堂之上,却酿了一室寂静,闷气沈沈。
刘复皱著眉头看完军报,叹了口气:"这边疆扰乱的夷民虽少,搁在那儿却总有法子生起事来。驱夷抚边现下看来是容缓不得了......众爱卿可有人选?"
罗大丞相低著头,没说话。
襄阳王理理袖子,看向一边。
众大臣私语纷纷,蔡王孙冷汗层层。
刘复左看右看,心道今天这朝上的气氛怎麽著怎麽觉得诡异啊。
终於,有个老臣趋上前来:
"臣以为,郑远怀郑大将军久有军威,当是可行。"
蔡小王爷偷偷看了看九五之尊的神色。刘复似是未觉,托著下巴细细想著,微微颔首。
有戏,安全了。
蔡小王爷喘了口气。
"且慢。"罗大丞相发话了。
蔡小王爷浑身一颤。
罗敖生微微垂眼,走上前来,恭谨道:"郑大将军确实能任善为,但仅为部落夷民出兵,未免太过小用。更何况现下正出仲秋团圆之际,拆人妻子,总是不妥。"说道这里,罗敖生顿了一下,继续道:"民者,人少却起,起必有因。不妨派一臣子前去抚安,或许更有效果。而蔡老王爷之子蔡王孙曾与微臣相谈,语义间甚愿为国效力,戍远除患。故臣荐──蔡小王爷。"
蔡小王爷哢哢哢转过头来,看著自己曾经的太子表哥现今的襄阳王爷,眼中希冀之色亮到吓人。
刘玉咳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微微摸了摸腹部,缓缓道:"本王也觉丞相之言甚是有理。蔡小王爷业已成人,却无甚大绩,不妥,不妥。"他轻轻一笑,倾城倾国:"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
未曾见过这两人如此心口一致,真是罕见呐......
刘复略略瞧出些端倪来了,有趣一笑。正暗恼某人早知根底却作不知的某位主上自是乐得顺水推舟见风使舵,当即拍板:
"既然二位爱卿都如是力荐蔡小王爷,那就这麽办吧。"
......死了。
蔡王孙腿脚一软,趴在了地上。
第六章
襄阳王据说,有妾室了。
这几日,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渐渐都传起这句话来。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长安城内大凡家中藏有千金碧玉的大臣们都抱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开始毛躁起来。
这大概是大汉天朝自罗敖生深宅藏娇以来给予朝中众臣的又一天大打击。襄阳王府前日日门庭若市,来往阁老们个个心存疑问,想方设法旁敲侧击,襄阳王只是轻轻微笑,不置一词。襄阳王这番半是不屑半是默认的态度,倒令得来探消息的众人越发迷惑了。
但毕竟有其事就会有影子,一些边角消息还是从王府深处渐渐传出来了。
据说,襄阳王对这位妾室可是爱护得紧,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口里怕化了。那妾室说是住不惯王府,襄阳王就把一处私宅与了她;
据说,襄阳王与这位女子暗通款曲已久,日下这房妾室胎珠已结,却是不得不多了几倍的人手小心照顾著;
据说,那女子性喜清净,所以那宅子本也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居处,现下人手一多,人多口杂,这件本是私密的事也渐渐传了出来;
据说......
......
这些边角消息传的越多,嫁女心切的达官贵人们的一颗心思也就越显无望。只喜了长安城内的一干风流浪子,攀花折枝的心思倒越发活络了。这次可不比上次。佳人在外,岂不有望一窥麽。鲜衣宝马,风流多情,长安街头尽是清俊才子。那襄阳王的美眷是没见著,却也引出了不少风流韵事,花田喜缘。
刘复自也听闻了此事,心下却是一惊。
对於五年前那场天翻地覆的宫廷之变,刘复印象还是极其深刻的。十年养父,一朝竟成杀母仇人,其中恩怨是非纠葛无端,难辨难清。庄简死後,罗敖生请辞,亲兄刘育碧退位。短短几日之间,风卷云涌,天下大变。
有果必有因。而这一切的因,均牵扯到了一个人──太子太傅周维庄。
抑或说,庄简。e
五年前的刘复可以说尚在局中不知因果,但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明白很多事,知道很多事,听闻很多事。包括当年的太子太傅与太子、太子太傅与大理寺卿......种种种种,令某皇帝在感慨同时也心下暗叹养父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年前听闻罗大丞相有了"廷芳"夫人,刘复还在心底里好生纳闷,暗自揣测那夫人到底性别为何。如今又突闻襄阳王身边也有了佳人......这这这......
九五之尊破天荒地因为这麽一件私家小事(并且还不是自家的)而在御书房浑浑噩噩地端坐了半晌,脑子里只有俩字来来回回,既像是罗敖生的口气,又恍惚是刘玉的声音。
妻妾妻妾妻妾妻妾......
想著想著,刘复脑子里蓦地冒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眼神乱动口道还钱,可回来时却是一身棒打痕迹,据说是"抓奸在床"的後果......
一夫侍两人......
男男......生子?
九五之尊浑身一寒。
刘复连忙拍拍自己的脑袋。绝对是奏折看多了,否则怎可能会冒出这种念头......决计不是......决计不是......
次日上朝,由於没有了某人的存在,朝堂之上难得的君臣同欢。
刘复状似无意地问相襄阳王:"听说王兄已有红颜知己了?"
襄阳王一愣,继而笑了,轻轻颔首。
"王爷娶亲,那可真是普天同庆之大事,"下朝之後,罗大丞相在庭下碰见了刘玉,微微俯身,"微臣在此先恭贺王爷了。不过,敢问准王妃可是京城闺秀?"
刘玉哈哈一笑:"不敢不敢,贱内家住咸阳。"
"哦,那必是名门大家之子了?"
"见笑见笑,只一介青衣,才华有余,风骨不足。"
"可闻芳名?"
"好说好说,上缣下庄,鹣鲽情深,端庄自清。"
缣庄,缣庄......哼,不就是"庄简"麽。
两人一对眼,眸间似有火光迸射。旁边的大理寺现任上卿张林突然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