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望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到何时?
从遥远得记不起的昨昔,再到未知得不敢想的将来。也许,是永恒。
一直到我,独自寂寞地死去......我也会记得,你所有的样子。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离开得太远。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把你找回来。"光忽然说。
我怔怔地听着。光的声音,寂寞而温暖。
"我,绝不放开你。今生今世,你走得再远,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所以,你不要远得,我都看不到了啊......
世界再大,其实心也只有那么一点,却能跋涉过千山万水,浩淼长河,寂静森林,荒芜沙漠,无垠海洋,沉郁沼泽,广阔草原......
"我会把你找回来。等到我有足够的力量,能守护你,和我们的爱情。"
"然后,在一起,一起,再也不松开。"
"这,就是我最渴望的幸福。"幸福。
忽然间,从前的记忆归来,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孩子,微笑着对身边的孩子说:
"无论多么艰难,我一定会牢牢把握住属于我的幸福。"
那个孩子也微笑着,抹去了刚才的惆怅说:
"如果你不能幸福,就让我来给你幸福吧。我把我的幸福,分给你。"
让我们拥有着同样的幸福。同样的悲伤,同样的喜悦,同样的世界。
现在才知道,那是光,给我的最初的许诺。
即使我都忘却了,而他,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光还在熟睡,我却已经起身,最后一眼望着他,眷恋而又平静。
转头,微笑离开,何必再留恋?爱,也是永远爱着,跟距离,跟时光无关。
只是我踏出门口的瞬间,忽然听见身后光,梦中的呓语,
"亮......"
......我仰头,清晨的阳光才刚刚漏下,空气潮湿而晦涩,但是阳光已至,也终会笼罩整个晦暗的尘寰。
我牵起嘴角,目光,徐徐地停留在渐渐明媚扩大的东方。
"是光啊......"
光芒,我相信着,终会到来。尽管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到。
但是,无论如何,谢谢你。
谢谢你,光。
"主子......"霖清送我上车的时候,声音也哽咽了。
"霖清,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所以,不用担心。"
"主子,霖清也会在宫里好好的,等待主子回来。"
我感动了,摸着这个孩子,我微笑,
"世事沧桑变迁,不要轻易许诺啊,霖清。"
"要知道,一个诺言,可能要付出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代价。我只希望你记住,要努力,努力把握住幸福,如果你看见的话......不要错过。"
"如果错过......就不要后悔。"
车子飞速地离去,这个承载我多少悲欢的风月城,也终于,被我抛在了身后。
而眼前,却是广阔得无穷无尽的自由天地......这个尘寰,太过沉重,但我还是毅然挣脱一切,义无返顾......
一只大雁从我头顶缓缓飞过,忽然间长鸣一声,声音冲破云霄,而初日,映照着让人眩目的殷红,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第十章[终]
烟染湖畔,山清水秀,渔火通明。
"桐笙你竟然在课上打盹!"忽然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从静谧的气氛中缓过神来,纷纷回头望着那被指名的男孩。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本还沉醉在梦乡中的男孩猛然惊起,面对着众多孩子的注目脸唰得通红。却仍不服气地又气又怨地对着举报他的另一个女孩子嚷着:
"锦瑟你叫这么响干吗啊,早晨帮我爸打鱼很累了呐!"
"那也不许你在亮师傅的课上打瞌睡!"女孩子义愤填膺的表情很是可爱。
"你......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告发我了嘛!"
"我都听不清楚亮师傅的诗词讲解了啊......谁让你的鼾声实在太大了!"
屋内哄地大笑起来,充满了让人愉悦的轻松气息......
我斜坐在烛火旁,微笑着望着这些孩子,再专注的眼神也掩藏不住背后的灵动和天真,我懂得在这时候应该做的是什么。
"好了,锦瑟,为桐笙做补偿,你想听哪一首诗词?师傅可以满足你。"
"真的?"锦瑟扑闪的大眼睛分外明亮。
"言出必定。"
"据说有一首古老的诗词叫《锦瑟》是吗?锦瑟一直很想听......"
我忽然间有些恍惚。
"亮师傅......?不行吗......"锦瑟有些迷惘,怯怯地问。
"不,当然可以。"我随即微笑。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光阴犹如白驹过隙......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回忆也便成了奢望......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梦徊千回,溯游而上......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惟独惘然,奈何情深......
光的眼睛,忽然从灯火阑珊初隐隐出现,依旧静静地,温柔地看着我......
"光?......"然而瞬间褪去的影子告诉我,这不是真实。
任凭烛光摇曳,却只剩下我寂寥一处,孑然一身......
不过是有些寂寞。
却也早习惯寂寞。
不知不觉,已然七年。异乡漂泊,放鹿青崖,曾经以为也许永远不会再为任何栖息停留,却最终却定居在了这距京城千里之遥的烟染湖。也许是我执著,却蓦然想起了另一汪如此相似的澹泊涟漪......
定居后我便成了这里只有数百人的小渔村的教书先生,而亲切热情的渔民们给我搭建的阁子,也成了这里方圆百里读书琅琅的处所。
竟然不经意间,被风霜磨砺许久之后,又重新被湖水漫上了心岸。
恍若洗涤了所有过往的重生,在岁月中渐渐重泛了淡淡的光泽......
从起初的轻易撩拨,到后来的渐掩暗涌,再到最终的平澜无波,也许,这便是我最渴望的自由......
我的书房很是简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有一天锦瑟向我还书,在转角处,却蓦然发现那里挂着一幅水墨画。
"亮师傅,你这画的是烟染湖么?"
我微笑,"是我故乡的湖。"
"怪不得这么漂亮。那......这人是谁?"锦瑟指着正在吹箫的我身边的青色身影。
"他......"
"我知道了,是亮师傅最牵挂的人,锦瑟猜得对不对?"
"不只是最牵挂......最眷恋,最心痛,最悲伤的,都是......"
还有最爱......我最爱的人......就在这幅画中。
"亮师傅,你还题了字,是什么?"
我却良久没有说话。
"梦中未必再相逢,尘寰久别不成悲。"
无意中的戏言,却成了命定的预言。
我怎么也不相信,七年的梦境,竟然再也没遇见过他。
是否印证着我们此生的错过太过悲凉?
送走孩子们,我静静地走到湖边,夕阳落山,将湖面染成了一片辉煌......
忽然很想吹箫。
但却再没了可听之人。
而箫也早已不在。
当初离开时,我悄悄把有我名字绣囊的玉箫放在了光的枕边。
其实这箫原就属于我和他,共有的回忆。
请替我保管它,就好像保留着我们极易消逝的过往。
我忽然启齿唱起。
"踏歌行,愁未央。离离草上,脉脉无语。道是初见意难平,可怜别时分。重逢若无期......重逢若无期......"我竟再也无法持续,哽咽着。
"惘然不知情归处。"一句轻声延续,却不下于惊声霹雳般,我猛然回头。
年华似过,映照着彼此瞳仁中隐隐的自己。
的确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经过着漫长的岁月。
但也有些东西亘久不变。依旧清晰如昨。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从来不相信,亮你竟然走得如此遥远。"
光的微笑刹那间模糊得濡湿了此间的所有,天空刹那无限浮云流过,落日余辉澄澈清明得甚至有些不太真实......
重逢若无期,我就会一直一直找下去,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把你找回来。
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逢......原来我竟从没有一时一刻地怀疑过。
"梦中未必再相逢,尘寰久别不成悲。"
"如若生死两苍茫,挚情何以尘嚣堪。"
"但是我还是找到你了,是不是?......"
湖面上涟漪忽然涌起层层波浪,漫天扑来的温暖恍若梦境,但我知道这不再是梦境。
梦境里未曾相见,也许正是在期待此刻的相逢。
却在光伸手拿出一样东西的同时,我不由得轻轻牵起了嘴角。
"现在物归原主了,不是吗?这是你欠我的,亮。"
"那我拿什么来还呢?"我微笑地望着沉沉落下的夕阳,光的脸庞朦胧得不甚分明。
谁借笙箫,长歌以情。错过的七年,终于在此刻,缓缓回归到了原点。
而我在这些年,也终于明白,我不是在等待,七年的等待,已然太过漫长。
"我要你的一生。拿你的一生,来还我。"
我是在笃定地,奔向我梦想的幸福。
而在那幸福的远处,我相信有他,正在缓缓地回首。
清光帝纪:"......大婚四年,帝平叛绪方之乱,明后于乱中无辜伤逝,帝悲恸不已。天下初定,靡华尽敛,清光之治,是年为初。
......帝遂久觅山水之间,三年无果,后宫弃置,决无纳意。
......清光十五年,终得于烟染湖畔,与之归京,次月,赐号月华,是为亮后。亦为本朝初位男后,举世惊撼,然亮后风华绝代,帝一往情深,钦定自皇后以下,妃嫔皆废。
......清光十七年,帝平边疆,亮后随行,以一己之谋,轻取叛虏,众族臣服,亮后之智享誉天下。
......
后世评之,帝清朗执著,后坚韧柔情,更难得颠沛人间,喧嚣尘寰之中,即使经历伤痛重重,亦不言弃,终觅得彼此,从此传为一代佳话。......"
我看见彼岸烟花,浮沉在梦的暗河里。
我看见禁锢宿命,颠沛在爱的尘寰中。
你醉了,或者,还是我太过清醒了吗?
这一切,究竟是真切地发生过,只道寻常。
尘寰有醉,清梦无痕。
END
风烟引(佐为番外)
自从离开背后那座奢华繁尽的京都,放鹿青崖,已然很久。
我尽力地不去回想往事,也渐渐懂得,当千帆过境,也惟有徒留波澜不惊。
我走过许多地方,目睹了许多人间辛酸,才知道世事沧桑,远比自己想象得更为沉痛无奈。
心于是也在奔波中渐渐地坚硬,却在午夜梦回,依旧有隅最柔软的一处,静静地倾听梦境的呓语。
放不下,更无从遗忘;也许漂泊在外,反而能够更加无羁地,放任自己的思念倾泻横流。
当时明月在,清辉山已远。
那一次的相遇,仅仅是偶然,或许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途经扬城,自然也要四处游览这个尘寰中最负盛名的雅城。
传说此处精通乐律辞赋者不计其数,高手如云,对我而言,从前亦没有机会一睹芳颜,今朝更是要探访一番。哪怕仅仅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
只是对这座城市很陌生,踌躇徘徊良久,只得寻一位当地人问路。
"要想去最好的赏乐之处?自然是填意坊,劝你须得听泫澈先生一曲,否则便算白来了。"
感谢过后,我便缓缓步向填意坊。泫澈先生?不知怎么,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终于到填意坊,迎客的童子显然有些不快:
"泫澈先生正在演奏,你若心存浮躁,奉劝你提早走人。"说毕又嘱咐我须得小声进入,避免打扰其他听众。
果然是雅城,真正没遇过如此迎客。我不禁莞尔,却不由自主地揣测起那位泫澈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一乐师之名,竟能引得如此尊敬瞩目?
缓缓步入乐厅,便从台上传来幽幽筝声。我不禁一怔,这筝声,宛如幽咽的低吟,又好似澎湃的溪水,悄然间,不经意时已勾起我尘封已久的回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所在何处。天下之大,恍若一切身外之物都在远去,只有这天籁般的筝声,缭绕着萦回耳畔。久久不息。
我终于明白为何原因。此筝,不在技艺如何高超,乃在褪却一切浮华的反璞归真,如若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又怎的能冷眼自如出入尘世萧然?
遥目所及,台上的泫澈先生静静敛身在薄纱之后,甚是辨不分明。却隐隐地感觉到那人的气质,宛如天上人间,不自觉地,就让人肃然起敬。
端坐,茗茶,聆听,心境,竟从未有过的舒畅坦然。可我想问那纱后之人,是否也在筝声中掩藏了难为人知的过往?
一曲已毕,有童子上前陈言:
"今日演奏完毕,按照惯例,先生将挑选一位有缘之人,进堂交谈。各位有意者,请演奏一律,由先生决断。"
我不由惊诧,当真真是不同,竟还有这等规矩。可我身边众人,却踊跃而试。也不时有声音传入耳间:
"不知今日的幸运者会是谁,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算了吧,敢在泫澈先生面前演奏的,非得是城中有一定声望之人,我们还是不要露丑了,能听泫澈先生一曲足耳。"
......
我想起自己随身并无乐器,不由怅然。只得静静等待。
然而,今日所试者水准甚是平乏,中选者也迟迟没有出现。厅中气氛愈来愈紧张。
台上之人或许也略有失望,交代童子如若无人,今日就作罢。
我忽然站起,朗声而道:
"在下毛遂自荐,但并无乐器,请求借泫澈先生筝一用。"
"大胆!你可知此筝乃天下第一名琴‘绿袖'?先生从不离手,又怎能轻易相借?"那童子鄙斥道。
我不由得诧然,动则天下第一,难道便不许人轻易靠近?这是何等说法!
我轻蔑一笑:
"在下确是不知,只知所弹所奏,心境乃是第一,琴又有何足惜!"
"好一句‘心境第一,琴有何惜'!今日有缘之人已寻得,各位请回吧。"纱后忽然放声一笑,声音初听竟似秋色连波,春意沁然......
众人脸色都黯然,打量我的目光又忌又妒。我却坦然无所愧怍......
进得内堂,香气袅袅。泫澈先生静坐帘后,我便毫不客气地坐下。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唤我亮便行。初次进城,尚不知规矩,如有得罪,请先生见谅。"
"不敢说有何规矩。亮公子也不必太过拘束。"
"那不知先生为何不愿抛头露面,真目视人?"
帘后一阵沉默,良久,才宛如轻叹:
"你可知一但转头,人间消失,相见亦是陌路?"
我有些不解,正待询问时。却听:
"不如不见......不如相忘长相忆......"
静默。我不懂那声叹息,就如不懂帘后之人刹那而过的黯然。
"亮公子喜欢什么乐器?方才公子讨要‘绿袖',可是最爱古筝?"
"不,亮当时不过是兴致一来,最爱依旧是玉箫。"
"原来如此,那公子请从身后玉箫中选择一支,泫澈洗耳恭听。"
"请先生指教。"
我走去,才发觉一大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箫。长短不一,材质各异,却支支上品。真怀疑世间之好箫,尽在于此。
我细细端详,蓦然之间,一种熟悉的颜色映入眼帘,我轻轻拿起,抚摩着。竟是与我那支如此相似。是我太怀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