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天真了,你还真的指望牧会放过你么?你怎么这么傻啊。"宫城开口道。
而此时的藤真,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一句一句哽咽地重复着"很对不起大家",一次一次地鞠着躬。没有人再开口问藤真些什么,没有人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下子需要那么多钱。所有的人,只是这样揪着一颗心,看着那个变得陌生了的藤真。
一边的晴子终于忍不住眼泪,把不停鞠着躬的藤真扶起来道:"藤真,藤真你别这样......大家都知道你有苦衷的,否则你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再想办法啊......"
我沉默了好久之后开口:"藤真,之前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但是,GS不会再留你。你懂的。"
藤真默默地点头:"不把那些罪证摊开来上报,就是对我莫大的恩惠了。我明白的......"
"如果那些东西一宣扬开,以后再报刊杂志界,相信没有一个杂志社会再请你了,藤真,离开GS之后,不管是在哪里,记得好好做事,别再做傻事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大家有什么意见么?"
大家都不出声,也算是默许了。
"很谢谢大家。"他又深深地鞠躬:"真的谢谢,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关照。在GS工作真的很开心......我会记得这里的每一个人,但还请各位,忘记我吧。感谢各位了......"
随后,他轻轻送开晴子的手,一双眼睛满是血丝:"很谢谢你,晴子。"
看着藤真走出去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这样戏剧性的一场戏,终于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谢幕。看着藤真远去的身影,我突然发现,原来那个看似冷静沉着的人,竟也是如此瘦弱而敏感。
是不是每个表面如此的人,内心都有着另一番风景呢?
就好象流川。他永远不会告诉我,这一刻,他在承受多少痛苦。
用沉默与忍受回馈所有的误解和怨恨。或许这就是流川的生活方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于他而言,是多大的伤害,即便他选择沉默。
藤真走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很悲伤。
他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件一件装进纸箱。随后,走到那台影印机前面,轻轻抚摩着因为旧而微微泛黄的塑料夹板。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那台机和藤真很像,虽然旧了;虽然有的时候会吞纸当机,但仍然尽心尽力地拼命运转着,哪怕以最简单最愚蠢的方式。
"最可惜的就是不能带你一起走,抱歉啦......以后,别再老是吞了纸卡在一半知道吗,可要给我争气呀......"
与那台机器的情感,即便我们每个人都能明白,但真正从心扉里懂得并且深深感知着的,恐怕只有藤真自己了。
最后,那个瘦弱的肩膀与我们每一个人拥抱。
晴子,彩子等等,社里几个女孩子仍旧忍不住眼泪,紧紧抱着清秀的藤真道:"不想你走,真的不想你走啊......"
藤真以微笑耐心地安慰她们。
这个时候还能从容地笑,果真是藤真呢。可是,更需要安慰的人,分明是他自己吧?
当轮到我的时候,我也紧紧地抱住他,不住地拍他的肩膀:"藤真,你的才华,永远都有施展的舞台,总会有人欣赏,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加油,一定要加油。"
他还以我一个自信的笑容,那个熟悉的笑容,可是在这一刻,不免带着苦涩。
藤真,未来倘若能够再见,我希望依旧能看到你这样自信而坚强的笑容。因为只有这个,才是真正的藤真。
十四 凉面
"喏,这个我不批。"把那封辞职信扔回到他桌上。
"反悔了?"他抬头看我了一眼:"还有三天就两个礼拜了。"
这家伙,故意的的啊。还在生气么?
我拿起那辞呈,撕碎了扔在废纸篓里,低头下去在他耳边说:"既然留不住你的心,能留住你的人,总还是好的。"随后邪邪地对他笑。
"诶呀,老板......好肉麻,可都被本天才听到啦,啊哈哈哈......"樱木突然从旁边窜出来,手撑着腰大笑起来。
"樱木,听到什么?说来听听啊......"宫城用手肘推推樱木,煽风点火着起哄。
"良田,樱木!你们太八卦了啦!"
"阿彩......"一看到彩子,宫城魂都飞了,两眼就成爱心状。
所有人都笑起来。杂志社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自从藤真的事之后,杂志社的同事们都知道了我和流川之间的事,他们并没有介意,还时不时地喜欢拿我们两人调侃。
看看快要到点了,我拎起包走向流川:"走吧,取车去。"
他没有表情,连一声应肯声也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后。
仍像以前那样,把他的单车塞进后箱,然后喊他上车。
一路上车子开地很慢。
我心里反复练习着一个合适的开场白。没等我开口,他便低声道:"你是在玩弄我么。"
冰冷的语气和犀利的眼神。说不出的震惊。流川,你是这么想的么?
"是在,玩弄我么?"见我不回答,他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又问道。
我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勉强压着温和的嗓音问他:"流川,你最喜欢吃的菜是哪一道?"
他无心作答。
"告诉我吧,你最喜欢的菜是哪一道?"
"中华凉面。"脱口而出的回答,更像是一句没有思考过的敷衍。
"那你喜欢的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是什么?"
"......"
呵,禁不住自己嘲笑起自己的唐突来。
车子打过一个弯后,我说:"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我都想知道......譬如你的鞋子几码,你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爱读谁的书,等等等等。流川,我总觉得不管在哪种立场,在什么时候,我都应该无条件地信任你,但是,我对你太不了解了,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很糟糕......流川,对不起。"
"为了什么。"
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我回答他说:"知道么,那天宫城对我说:‘那个人绝不会是流川,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那样做。'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挫败,丝毫找不到一点点的自信。原来连宫城都比我更了解你,更信任你......"
坐在副坐上的流川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在绿灯重新亮起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左手轻轻覆上我放在排挡上的右手。
心里顿时一股暖流。
等车子开了很久,他又抱怨一样地嘀咕了一句:"白痴。"
声音很低,伴着窗外的风声。他的左手,始终没有松开。
我被他这个模样逗地笑了。
车子驶过他家门口,看我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开口:"喂,开过头了啊。"
我笑笑:"先陪我去买点东西。"
最后,车子停在附近的一家超级大卖场的停车场里。
"车上等我,马上回来。"
迅速下车,向大卖场里走去。确认已经走到流川看不到的地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喂,绫子吗,是我啊。"
"啊,哥哥。还没下班吗?"
"和家里说一声,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好~那你早点回来喔。"
"诶绫子,我问你......那个,中华凉面......怎么做?"
"诶?什么?"
诶那丫头怎么听不明白呢,挠头。
"就是中华凉面啊。你对料理这么在行,一定知道吧?"
"哥你要自己做?你在哪里喔?"
"别管这么多啦......快告诉我需要什么材料,还有做法。"
在我的极力要求下,绫子详细地和我说了所有需要的材料和烹饪过程。忙碌地在大卖场里兜转,一边听绫子的电话,寻找着所要用的素材,一边还得费力记住那些做法。
凉面,鸡蛋,黄瓜,火腿,胡萝卜......还有,蒜,芝麻酱,辣椒油,再加上油盐酱醋,统统买一份回家。
"久等啦......"我坐上车,转动钥匙,发动。
他瞥了瞥袋子里的瓶瓶罐罐和萝卜黄瓜的,惊讶道:"回去还要做饭?"
这家伙还真是单纯,误以为我送他回家之后,还得回去自己做饭。也不急着点破,笑眯眯道:"不做饭,吃什么。"
没过多久就到,在门口停下。和往常一样,一个亲吻之后才松开他。下车,上锁,跟着着他进门。他这才反应过来,我说"不做饭,吃什么"的意思。
看他有意打开袋子一探究竟,我连忙推着他进屋:"好啦好啦,先冲澡去。"虽然嘴上说着:"诶白痴,你要做什么啊......"但我似乎感觉得到,他在笑。
趁他进浴室的工夫,连忙拎着袋子进厨房。
鸡蛋黄瓜火腿胡萝卜......这些要怎么做呢?回忆大卖场里绫子说的步骤,一点点试着弄。
洗净之后,切丝。鸡蛋要先炒熟,然后切蛋丝,胡萝卜也要烫好。先放到现成的凉面上去,各自铺开......然后呢?
然后,是绫子说的,最重要的制作酱料的步骤。先把芝麻油调开,切记不能用热水,要用冷水调。唔--绫子说的我都有记住。
再然后--20克左右的蒜泥,两勺乌醋,一半茶匙的盐,一匙糖,适量辣椒油,继续拌。尝一下酱料--似乎味道刚刚好。
"喂......"身后有人抱住我。"我随口说的,不用这么认真吧。"
"其实很容易啦,但是我第一次做,折腾了好久......是不是饿了?"
身后的人和我差不多高,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摇了摇头:"我帮你。"
"不用......差不多都好啦。你就坐好,等着吃吧。"侧过头去蹭蹭他的额头,手上继续忙碌着这第一次的中华凉面。
终于完成的时候,把食物端到他面前:"第一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给点面子吧。"
看他开动,看着他吃下第一口,等待他的评价。
"白痴。好难吃。"
"是不是啊......好歹也能算是赔罪的一顿呢,真是不给面子,我尝尝。"
只觉得自信心受了打击,于是,拿起叉子来,送一口凉面入口--酱汁的味道很浓郁,不咸不甜,味道刚好,面也很劲道......哪里"好难吃"?
疑惑抬起头来,捕捉到他一个掩饰了很久的笑容,看到那条唇边微微扬起的弧线只是一瞬间,随即,故意低下头去,继续吃着凉面,刘海遮住眼。
他在笑。
拔起脚来,在餐桌下踢了一脚对面的人:"还笑,你还笑!"
好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喂,谢了。"
他说地很认真,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方式和语气表达,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生涩而窘迫。
我伸过去握住他的手问:"好不好吃?"
他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我笑了。
晚饭后我进浴室冲澡。最近接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不禁有些疲惫。好好地洗了洗脸,套上一件他的T恤走出来,擦着还没干透,耷拉下来的头发。
见他在厨房摆弄那些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收拾了在一起,放在橱格里。他还是爱干净。
"诶流川,当初拒绝牧的高薪邀请,是因为什么?"
他又甩给我一个白眼:"明知故问。"
听他这么一说,又不禁雅痞地笑起来:"我还真的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他停下手里的话,故作无所谓地说:"因为GS离家近。"
明知答案,只是想听他亲口说给我听,结果却等到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够坦白--"我走去过,一个手臂钩过他的脖子,用力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该罚。"
这一下之后,居然一发不可收拾,一身躁热像是无处释放,只懂得在他唇间贪婪地索取,手也不安份地探进T恤里。
他保留着最后的理智把我推开:"白痴,你还要回家的啊......"我对着他无害地笑笑,半抱半拖地就把他拽进房间里,压上他:"不回了......哪里都不去了......"随即伏身下去继续动作。
随着理智完全地崩塌,彼此的身体仿佛都为了那即将来临的痛苦的甜蜜而叫嚣着。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四散开来的暧昧的味道。
我听他略微低哑地喊我:"彰,彰......"
抬起眼看他的脸,目光却无意落在床头的那个矮柜上--少年时与父母的那张合影形单影只地被摆放在那里。而另一张照片,早被他偷偷收起。
在他耳边轻声地笑说:"喂,什么时候收起来的,好歹通知我一声呢......"
十五 意外
自藤真走后,美术总编的位置上一直空缺着。我在晴子整理的诸多员工的资料中,仔细寻觅,试图找到一个合适这个位置的人。后来,我看到了那份简历上的照片:清秀干净的脸,淡定又不乏坚定的眼神。名字是神宗一郎。曾经担任过后期制作,美术策划等工作。
其实之前藤真在的时候,就不乏听到有人对他的评价。只是那时候的藤真太耀眼,没有能顶着他的光环发光。我唯一记得的是,许多人对神的毅力表示赞叹。或许他没有藤真那般天生敏锐的审美观和艺术欣赏力,但他可以为了一张内页设计不厌其烦地修改,甚至做出很多个不同版本的设计,相互比较。
我在看了他的设计小样和一段简单的谈话之后,决定这个月暂且先试用。
而那一个月之后,GS的成绩说明了一切。
经过所有杂志社同人的努力,新的专栏Depth & Inside终于在新一期的GS上完美登场,并且取得了不同凡响的效果。近三个月里的销售状况节节攀升,终于,在这个月里,以绝对的优势压倒Highlight登上了销售榜第一的位置。
在翻阅新一期GS时,你能够明显地感受到美术策划这方面与之前几期的不同。与藤真相比,阿神的设计走向或许少了些娟秀不紊,但却多了些简洁明朗。
第一次做美术总编,就能够和整支团队配合地如此默契和谐,这是阿神在除了专业技术外,更让我欣赏的地方。
这一期GS之后,我就立刻决定,要把他长久地留在美术总编的位置上。或许在未来,他能够拥有比藤真更好的前途。
这个新人的成长和未来的前景都让我充满期待。
可以说,阿神是这个月中,带给我的第一个意外。
而说起那个Depth & Inside的专栏,正是当初藤真想要卖出去的那个构想。
说起藤真来,自从他走,已是一个多月,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找到了哪家杂志社呢?我让晴子暗中替我打听一下,希望能有他的消息。
得不到消息的时候,心里记挂他,担心他;真正得到了消息之后,却又感叹,还不如当初不知道的好。
他已不在业界里做了。
他这么好的才华,已经不再做美术编辑了吗?听了晴子拿回来的一番消息才知道,他也是迫不得已。
牧知道他的行动没有成功,并且被赶出GS之后,想干脆拉拢藤真去给他做事。藤真没有答应,仍然在各个杂志社应聘,希望能靠自己的实力,把失去的东西再补回来。我能够理解当面试的时候,别人听说他是GS出来的时候的那种惊喜;更能理解当别人问及他跳槽的原因时的那种无奈。
牧并不罢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的就是牧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藤真所有卖消息赚黑钱的证据,他都有暗中保存。派人寄给所有杂志社。结局不用谁再猜测都能知道,界内所有的报刊杂志社都熟知藤真的事,试问,还有哪一家会聘用他?
当初,我对藤真的事既往不咎,也是深谙此事张扬出去的后果会有多少不堪,无非是想给藤真留个舞台,留条退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