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这是他想要的，只要不害人，他能一步步得到他想要的，也没有什么不好。
............
从杏花楼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他竟一眼看到顾惜朝。
夏天的夜晚，顾惜朝穿着他那身青衫，和小书童一起，正走在大相国寺附近的路上。
顾惜朝像是有感应一般的，抬起头望过来，正好戚少商后脚刚刚走出杏花楼。
顾惜朝冷冷一笑，竟是像不认识一样，径直走开。
戚少商赶紧追上去，"顾惜朝，正好我有事对你说。"
顾惜朝停下来，淡淡一笑，"大当家的，怎么这么早就从小甜水巷出来了？"
戚少商讪讪一笑，"你......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顾惜朝转身往前走，"我只是路过，我可不像大当家，好一派风雅啊。"
戚少商赶紧跟上，他知道顾惜朝在变着法子讽刺他，连忙说，"那个......你看到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耸耸肩，顾惜朝不置可否的说，"大当家的到是说说看，我看到的是什么，想像的又是什么？"
戚少商叹了口气，"总之，我不是那种人。"
"那谁又能知道。"
抽抽鼻子，顾惜朝摆摆手，"我要去放河灯，你可以回去了。"
戚少商正憋屈着，又听说他要去放河灯，不禁好奇心起来，"夏天你放什么河灯？"
顾惜朝静了静，嘴角微微扬了扬，忽然之间，变的那样温柔，仿佛浑身的刺都消失了一般。
"今天是晚晴的生日。"
注释：（众所周知周邦彦的清真词是北宋词的集大成者，协律为主，沉郁顿挫，精巧工丽，属典雅风格，与黄公的山谷体并无什么太大的联系，而在文中主要是因为他在元丰六年时所写的《汴都赋》推崇新法所以将其放在了苏轼的对立面，因为苏轼在政治上属于旧党。再就是，一直持续到当代的苏黄之争其实与苏轼和黄庭坚根本没什么关系，坊间有很多关于苏轼与黄庭坚的故事，他们不仅是师徒也是挚友，黄庭坚本人非常崇拜苏轼，虽然有时诗句里也会切中苏轼的缺点，却从未有不敬之意。）

十九 一盏温柔的河灯

戚少商听了，心里又有了那种小小的钝痛。
"我能不能一起去。"他很想去为那个救了他很多次的女子，也亲手放一盏河灯。
沉默了一会儿，顾惜朝终于说，"好。"
两个人相对无话，小书童跟在他们后面，忽然说，"戚楼主，你的东西掉了。"
戚少商低头望去，原来是一条水红色的丝帕--他想起来，是刚才李师师送他的，说是作为成为朋友的礼物。
他从地上拿起来，轻轻放进怀里，却看到顾惜朝用一种很冷的眼神望着他，"大当家的，原来最近，你都是在夜夜笙歌，不知美人膝前，可是惬意？"
戚少商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和师师姑娘成为了朋友，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好女子。"
点点头，顾惜朝没有说什么。
戚少商便问他，"下个月的诗文大会，你会参加哪一派？"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怎么，大当家的有什么建议？"
戚少商认真的说，"我知道这次诗文大会很重要，胜者可成为新的文坛盟主，对你的仕途很有帮助。"
"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加入黄派，帮帮周邦彦周大人。我记得你说过，你比较欣赏黄公的诗......"
"李师师姑娘对你说的吧？怎么，美人有事相求，你定当两肋插刀了？"顾惜朝不无讽刺的说。
"我只是答应她问问你的想法，但是究竟怎样，还是你说了算。朝堂中的事，我确实也不怎么明白......"
顾惜朝打断他的话，"金风细雨楼准备加入黄派了么？戚大侠可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哪。"
戚少商笑了一下，"顾惜朝，你今天怎么跟浑身都带刺一样......"
"戚少商，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周邦彦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徽猷阁待制，而且还是当朝天子的情敌--若不是大宋从不杀文人，他早就掉脑袋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加入他的圈子？"
"顾惜朝......"
"当今开府曾是苏轼的书童，加入苏派，自然是机会多一些。本来我因为挺欣赏周邦彦的文采，还做不了决定，今天你这么一说，我到是下了决定。"
淡淡的一笑，顾惜朝缓缓道，"我要你在李师师姑娘面前没有面子--算不算奇耻大辱？"
戚少商抱着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也不说话，就那么走在他身边。
顾惜朝似乎不解气，接着说下去，"戚少商，我重你是个真侠士，看你一副仁人君子的样子，却想不到也是个醉卧花间、风流成性的败类！我以为你对息红泪一往情深，只是因为你那所谓的侠义才不和她在一起。可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他还没说完，戚少商忽然握住他的手，只觉得那手腕真凉。
"顾惜朝，请你相信我，我还是我。"
沉默了很久，顾惜朝甩开他的胳膊，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戚少商，你如何，与我并无妨害即可。我只是很不屑于自己与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罢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戚少商望着他，眼睛里深深浅浅。
顾惜朝也狠狠的望过去，冷冷的哼了一声。
说着这些话的顾惜朝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不希望自己曾经败在了那种不入流的人身上而已。
戚少商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惜朝，然后对他说，"所有的人都来找我帮忙，金风细雨楼的势力不容小觑，你顾公子最爱算计，自然知道只要你不做坏事，我定是会帮你。"
沉默了一会儿，戚少商接着说，"为什么，你什么也不说。"
这时他们已走到河边，顾惜朝从书童手中接过河灯，愣了一会儿，他淡淡的说，"我一切都很好，你要我说什么。"
轻轻的走过去，也拿起一盏河灯，戚少商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险恶的官场，有多难，我是知道的。"
冷笑一声，顾惜朝轻轻蹲下，望着如镜般平静的河面，"我厌恶江湖。"
那一刻戚少商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时已经很近了，有时却还是很远。
他看着那个男人将河灯放进河里，用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一点灯火，仿佛那就是妻子的面容。
那一刻的顾惜朝温柔的不像话，温柔的让人觉得那不是顾惜朝。
他也随他一同放了一盏河灯，静静在心里为那个女子祝福。
回去的路上，小书童说想吃糖葫芦，顾惜朝笑笑放他去了，只余他两人，走在路上。
"如果你累了的时候，如果你一个人很难支撑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比起看你怀才不遇，我更希望看到你飞扬跋扈、此志得酬的样子。"
顾惜朝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睛深的如湖一样。
戚少商接着说，"都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我想，总是会有永远的知音。我不知道有什么太深奥的话，但我却在听说书先生讲史、讲铁骑儿的时候，记下了一件事。三国时诸葛孔明与都督周瑜是仇敌，却在周瑜的灵堂上恸哭失声，说的是，从此天下，更无知音。"
"戚少商......"顾惜朝忽然有些百味俱全，"那一年，我曾为我们想过很多结局，曾以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才是最好的结局。"
静了一会儿，他又说，"可是，那竟然不是结局，倒像是另一个开始。"
忽然，他笑了，"戚少商，让我再想一想，到底你和我，应该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转过身去，没有望着他，顾惜朝的声音里忽然有种真正的，属于时光的味道，"等我想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戚少商朗朗一笑，"好，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结局。"
却听顾惜朝又冷冷的说，"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加入周邦彦的圈子--戚少商，他的仕途不会顺利，因为，当他选择喜欢皇上喜欢的女人时，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慢慢走进戚少商，顾惜朝盯着他，"所以，戚大当家，你今天这一问，到是让我下定决心了。"
戚少商叹了叹，"只要你觉得对就好--我只要你不要害人，其他的，我也希望，你飞的更高一点。"
顾惜朝的话没有错，就在第二天，诗文大会还没有举行，周邦彦就因在李师师处留宿而让皇上知道，被贬至地方去，远放州任--这是后话了。
顾惜朝忽然说，"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让你我遇到--遇到也罢，却要这样安排。"
戚少商也望着他，"你后悔遇到我？"
顾惜朝笑笑，""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看试手，补天裂......"戚少商重复着，忽然喃喃的说，"试手补天裂--顾惜朝，原来，这天，也能补。"
天也能补，又有什么补不了的。
那一瞬间的顾惜朝很想去试一下，亲手补天的感觉是什么。
他望望戚少商，"大当家的，李师师姑娘托你做的事，你没有做成，可会在美人面前失了你的英雄气概？"
戚少商想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暗暗在心里揣摩了一下，顾惜朝到底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还是在讽刺。
想了想，觉得还是后一个可能性大一点，叹了口气，"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没有取笑你。"顾惜朝没有用那种讽刺的眼光看他。
戚少商心里竟然暖了一瞬。
"那我问你，你觉得，我有没有英雄气概？"戚少商便这样问。
顾惜朝耸耸肩，"我心里到是一直把你当英雄的。"
戚少商笑，"连惊才绝艳的顾惜朝顾公子顾大人都觉得我一派英雄气概，我还怕什么啊......"
顾惜朝扬扬嘴角，"你觉不觉得有些饿？"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不对，我多此一问了，大当家的刚刚从杏花楼出来，又怎会不酒足饭饱呢。"
戚少商拍着肚子，摇摇头，"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一扬眉，顾惜朝讽刺的看着他，"怎么，李师师姑娘没有拿好酒好菜招待你么？"
"招待是招待了......只是，全都不是我爱吃的啊。"故做悲伤的叹了口气，戚少商看起来真的很饿。
"你喜欢吃的是什么？"
"鱼呗。"
看顾惜朝愣了愣，戚少商连忙加了句，"杜鹃醉鱼。"
顾惜朝牢牢的盯着他，盯了一会儿，终于说，"说实在的，我也挺想吃的。"
戚少商立刻兴高采烈起来，"那还等什么......做着吃吧。"
顾惜朝好笑的问他，"我为什么要做给你吃......"
戚少商笑的喜庆，"因为，我是大当家。"

二十 一场惊艳的比赛

诗文大会举行的那天，整个汴梁的人似乎都聚集在皇宫门口。
作为京师，作为整个大宋的传统，汴梁的百姓都对文学非常看重，喜欢诗词曲赋，文坛很是兴旺。
皇上赵佶本人就是个才子--他在政事上也许一无是处，在艺术上却真的是个天才。
赵佶是最乐意举办这样的盛会的--提起这些东西，比那些奏章国事要好的多。
他身边的宰相，虽一个比一个奸佞，却都是才学过人。
诗文大会共比四项才艺，诗、书、画、琴，均由赵佶出题，因为是整个文坛的比赛，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只是基本上都属于苏黄两派，也就可以看成是苏黄学派之争。
蔡京毕恭毕敬的问，"皇上，先比哪一样学问呢？"
赵佶想了想，"画。"
赵佶最是爱画，爱画画，画的也好，他重视设置画院，使这一时期的书画艺术得到极大的发展。
蔡京赶紧宣布，第一项比的是画。
只见要参加画赛的人都跃跃欲试，拿起画笔画纸做着准备，所有的人都分站两边，到也是泾渭分明。左边的是苏派，右边的是黄派。
戚少商坐在靠前的地方--金风细雨楼乃京师第一帮派，观赏的位置，自然也是绝佳。
他一直在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坐在一群文人偏后的地方，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等到几乎所有人都站好，等着皇上出题的时候，他才慢慢的站起来，却是不站右边，也不站左边。
他站到中间。
赵佶吃了一惊--这是不是那个顾惜朝？
刚刚为他取到辽人兵符、杀了辽人一个王子的顾惜朝。
蔡京面色一凛，"不错。"
戚少商却是吃了一惊--那一晚顾惜朝的话，分明就是要加入苏派。
可是，如今他站在中间，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中间。
戚少商深深的吐了口气。
顾惜朝......你究竟要给我多少出其不意。
叹了叹，戚少商在心底想--你永远是最决绝的那一个。
赵佶想了想，说，"踏春归来马蹄香。"
这个题目一出，许多被誉为丹青妙手的画师却也面面相觑--花也罢，马蹄也罢，归来也罢，都不难表现，只是这个"香"是无形的东西，很难把它准确的表达出来。
想不出来也要画，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挥动手中画笔，画了起来。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他看到他扬扬唇角，眼睛里有种凛冽的光--那种胸有成竹、汪洋恣肆的光，他不止一次在他眼中看到。
他的心稍稍安了一点，他知道，无论如何，顾惜朝经此一赛，也许真的可以得偿所愿。
皇上最是喜欢有才华的人，当年高俅就是因为会踢球，从而被赵佶赏识，平步青云。
大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纷纷搁笔。
太监们将画一一展示给皇上和围观的人们看。
只见有的人画的是骑马的人踏春归来，手里拿着一枝花；有的画的是马蹄上踩着几朵花瓣；有的画的是马尾巴上落下几朵花......
诸如此类种种，却是都无法表现出一个"香"来。
赵佶摇头，却看到最后一幅，顾惜朝所画--几只蝴蝶飞舞在奔走的马蹄周围。这就很形象的表现出了踏花归来，马蹄上的浓郁香气，吸引了蝴蝶翩翩飞舞。
"妙！真是太妙了！"赵佶不禁俯身细览，拍掌大赞。
"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而意境深。把无形的花‘香'，有形的跃然于纸上，令人感到香气扑鼻而来。实在是妙啊！"
人群里也爆发出赞叹的声音，顾惜朝淡淡一笑，"多谢皇上夸奖。"
戚少商望着他，也在笑。
像是有感觉一样，顾惜朝忽然转过头来，望到了他。
他们相视，离的并不远。
他听到戚少商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朝他喊，"这位书生到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四周的人都侧目看他，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一直朝他笑着。
顾惜朝被他弄的哈哈一笑，也朝他喊了句，"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便看到戚少商咧着嘴，笑的更加开心，仿佛得到皇上夸赞的是他一样。
这时，蔡京宣布，第一局，监察御史顾惜朝技高一筹，胜了比赛。第二局，比的则是诗。
赵佶笑着说，"今日不比古风，不比格律，比个巧妙的。"
众人仔细听着，赵佶接着说，"昔日苏东坡与秦少游写回环诗，是为一段佳话。今天朕也要各位爱卿来写回环诗。假若你思恋一个人，却又不敢对她表达思恋之情，就用这种心情，来写一首回环诗吧。"
众人听了，赶紧思考起来--自古以来回环诗便最是难写。自前秦苏蕙苏若兰一幅《璇玑图》穷尽回环诗，后来除了苏公与秦公，也几乎没有几个人敢于写回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