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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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马威,真的是威力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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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都统名叫江迎风,顾惜朝笑笑,"好名字。"
江迎风不卑不亢,"多谢将军夸赞。"
军机要务悉数呈上--顾惜朝还没有说,他似都已猜到。
"顾将军,最近边境很不安宁,昨天刚刚把一队辽人兵马打回边境去。因为兰陵郡王长子被大宋伏捉的原因,辽人怀恨在心,将一抢怒火全部发泄在边境百姓身上,朝廷的兵马守备空虚,就连白沟河这样重要的边防都只有三万驻军守防--辽人若是变脸,恐怕这关很难守住。"
顾惜朝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升不了都统--说实话的人,就叫扰乱军心。
"你继续说下去。"
江迎风点点头,"将军,还有一件事,我想你还未知道。"
"是什么。"
"辽人的"军神"兰陵郡王萧奉先,就在昨天放出口风,要将杀了他长子的人斩于白沟河,顾将军......"
淡淡一笑,顾惜朝一字一句的说,"我等着他来杀。"
江迎风叹了口气,"顾将军夺辽人兵书、斩辽国贼子的事我们也都有耳闻,虽辽人国势衰微,忌惮大宋,奈何萧奉先对顾将军恨之入骨......"
"江都统,你不必担心了,传出话去,所有将士彻夜守备,不得放松--另外,将分都监以上的将士召集起来,应该是三百人,今夜子时在营帐外听令等候。"
江迎风领命欲退出帐外,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顾惜朝说,"将军......"
"有话直说。"顾惜朝淡淡的道。
"将军为什么不在京城里过舒坦的日子--我们都知道,顾将军是放弃当从三品的御史中丞,主动来到边关戍守......"
轻轻一笑,顾惜朝指了指放在军帐里的那身云麾甲胄,"这是从三品上的将军甲胄,又有什么不同?"
江迎风又说,"可是......"
顾惜朝眼睛微眯,"你下去吧。"
他站起身来,静静打量着军帐。
毡营里有一种黄沙的味道,桌子上摆着边关地图,床塌上铺着毯子,他轻轻抚过去,粗硬,甚至把手扎痛。
他慢慢的躺上去,一股痛感即刻传上来。
他喃喃的说,"晚晴,看到这样的我,你一定很欣慰。"
他静静的闭着眼睛,脑海中,温柔而决绝的女子露出笑脸,顾惜朝就这么伸出手去,拼命想要抓住妻子的手。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伸出去很远。
五月边关便有雪,何况已是近秋,顾惜朝忽然觉得很冷。
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双温暖的手。
微微一笑,戚少商,大概......要很久,都没法说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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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顾惜朝慢慢的走出将军大帐,身后有几个兵士,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他静静的看着无声站在帐前待命的三百军士,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怕死么?"
那一刻顾惜朝告诉自己,如果他们犹疑,哪怕有一刹那的犹疑--他就要他们当死士。
三百名军士毫不犹豫的齐声回答,"不怕!"
那一刻顾惜朝的心里几乎如惊涛般起伏--在他心中,朝廷的兵马,都是冷呼儿、鲜于仇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大宋积贫积弱已久,募兵制募到的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边关之战又是输多赢少。
可是这一刻,这边关之地的将士们,连一丝犹疑都没有的立刻将性命置于他的言语之间。
不是不受震撼的。
顾惜朝的计策里,总是用最简便的方法去达到最直接的目的--即使是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顾惜朝狠--甚至连对自己都狠。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次,他本也是这么想的。
却在这一刻心中涌起无数的情绪。
还是有好男儿的。
他想起戚少商对他说过,大宋不是没有良将,不是没有好兵,只是没有好皇帝。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在这辽阔的边关,只觉得心中清明无比。
"好!你们不怕死,我顾惜朝便不要你们死!"
这是他第一次,有一点觉得,人命不可轻。
三百人急驰至一条山涧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条山涧离边境只不到十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稍不注意就会人马一同跌落山涧底,是除了边境之外的第二关。一旦夺下来,整个白沟河就岌岌可危,是不能失守的关口。
顾惜朝让人把那个箱子打开,将士们定睛看去,却是四个形状奇特的大黑球。
"这个东西叫作蒺藜火球,兼具炸伤与刺伤的两种威力。以硫黄一斤四两、焰硝二斤半、炭末五两、沥青二两半、乾漆二两半、竹茹和麻茹各一两一分、桐油二两半、小油二两半、蜡二两半和黄丹一两一分做成火药配方,内里包着三枝有六面尖刃的铁刀,以长一丈二尺的麻绳穿过药团,药团外面再以厚纸及杂药缚之,而增加它威力的重点就是再将八支有倒钩的铁蒺藜插装在药团外面。"
顾惜朝一边说,一边小心的举起其中一个火球,"这是我用了三年时间,根据现有的火药改进的,这片山涧--四个火球就可以将它烧起来。"
将士们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惊叹的目光,顾惜朝冷冷的望了望远处的辽邦边境,说,"原本......原本我不想多做设计,只想将火球埋到这山涧中,假装失守,把辽人军马引到这里来,然后由死士点燃引信。"
顿了顿,他又说,"这样的方法并不难,因为我们有他们所没有的火药,难的只是怎样把他们逼到此地--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顾将军,只要于国有益,兄弟们不会介意把自己的命献出来。"说这句话的人叫齐三,原是附近的百姓,主动投的军,也能舍生忘死。
"顾将军,不错,我们都不怕死!"接着说下去的人叫邓八,也是条好汉子。
将士们一齐说道,"顾将军,我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愿意做顾将军的死士,只要能把辽狗打回老家去!"
顾惜朝笑着摇摇头,"谁也不用死。"说罢指着箱子里面,"里面有长约十里的引信--我们只需要挖一条地道,将引信埋入地下,到时,我们一边退,一边在十里外点燃引信,辽人便可被炸死,而我们也不需要死。"
"顾将军......"想是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办法,众将士都面露喜色。毕竟,谁也不会愿意失去性命。
"现在,就开始挖吧--天亮之前,必须挖好。"
顾惜朝下了命令,便和江迎风一起在山涧中巡查。
"顾将军,听闻你和辽国文妃是朋友--你可知,她因为与你有来往,而让萧奉先抓到把柄,进了谗言,被皇帝赐死......"
"我知道。"顾惜朝淡淡的点点头,来的路上,这件事已经传的天下皆知。
"顾将军,你好像并不悲伤。"江迎风淡淡的说,"那个女子,听说才貌双全......"
"江都统,我并非不悲伤,只是,悲伤无用。"
淡淡的叹了口气,顾惜朝轻声吟了首诗。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这是......"
"这是文妃写的,来讽刺天祚帝的庸碌。她,真是个奇女子。"顾惜朝遥望远处,不再说话。
"将军,这一战,必将极其惨烈。"江迎风长长叹了一声。
"江都统,你已经戍边七年,却是到现在都没有淡看生死么?"顾惜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摇摇头,"不,将军,我永远无法对人命麻木。"江迎风的眼睛里,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
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尖利响声,顾惜朝抬头望去,竟看到一只鹰,低低的在空中盘旋,然后又向着北边飞去了。
"这是?"
江迎风笑笑,"这是齐三和我养的鹰。"
像是想到了什么,顾惜朝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淡淡的情绪,"我曾经,也养过这样的一只鹰。"
江迎风很好奇,"是么?"
"它叫微风,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
"那它现在在哪里?"
"死了,被人一箭射死了。"
望着顾惜朝眼睛里的冷漠,江迎风忽然问,"将军,你说那时它是你唯一的朋友......也就是说,将军现在有很多朋友了么?"
冷冷一笑,顾惜朝摇摇头,"不,还是只有一个朋友。"
"哦?"
没有再说什么,顾惜朝径自结束了这场谈话,静静的听着泥土被挖出来的声音。
夜,即将逝去。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二十三 一场盛大的烟火

清晨的碎石关,一片令人颤栗的寂静。
天与地仿佛摧压在一起,让人喘不动气,远山的一声号角,忽然就划破了这不正常的惨静。
漫天肃杀,抬眼望去,边境外排列整齐的铁骑列成方阵,杀气蒸腾。
辽国的杀意,隔着一条边关,却如火在烧,一直一直,烧到了这边来。
顾惜朝不动声色,只一字一句的说,"记住,前半个时辰奋力拼杀,半个时辰后,且战且退。退出营帐之地,退往山涧,将辽人引至山涧处,再退出十里,点燃引信。"
齐三大喊,"剥了狗崽子们的皮!"
将士们也齐声呼应,"让我们把狗崽子的肉烧烂!"
顾惜朝笑笑,"这一战至关重要,能不能把辽贼的气焰灭下去,便在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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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人的兵马冲过来时,顾惜朝扬起剑,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杀。"
不重,不狠,眉宇之间甚至没有杀意--却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两边的人马冲撞而上,卷起一地浓烟滚滚。
这不是顾惜朝第一次上战场,他投过军,却只做了一个小卒,纵然心中谋略万千,奈何无法施展抱负。
这一次,不同。
他在战马上,指挥着千军万马,一挥剑,风沙遮天,一扬旗,撼动城阙。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才是男儿的志向!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顾惜朝的眼睛里露出了势不可挡的光,一夹马肚,策马向前。
有的人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当他的手握住剑的那一刻,他的心也皈依了战争。
将军,就是冲杀在前,用自己做旌旗,给兵士引路、壮威的人。
战士们沸腾了,这个年轻的、英俊的不像武将的将军,从千里之外的繁华匆匆赶到这里的第二天,就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涌起一股不灭的信仰,将士们的脸上,是严肃坚毅,是勇猛果敢。
这一刻,忘记了自己,只知道握紧手中刀,杀向敌前,热血,丹心,所有的一切,都被调动起来了。
这个将军有种天的感觉--催马而进,身后是金甲战士的怒吼。
长刀挥动,短兵相接,血肉之躯怎可抵的过铁骑的屠踏,却只有一腔血,可以浇注长城。
敌阵好像棋盘上排列有序的棋子,一颗一颗,一粒一粒,林林总总,密密麻麻,他们指挥有力,凶猛无比,似乎钢筋铁甲,虎狼之师。
刀剑如雨,铁骑如山,敌势如海,就这样冲撞至一起,以血为祭。
空气一时凝固起,一时又生涩的跳动,战场中,人影、战马,在飞,在闪,在奔腾,在拼杀,看不出谁在追击谁,看不出谁在刺穿谁,所有的人都仿佛幻成了滚滚尘烟,烟雾却又笼罩在漫漫血光之中。
能看到的,只有银亮的、金灿的寒光以惊人的速度掠射、攻击、缠斗,听到的,只有愤怒而雄浑的尽力呼号、呐喊。你出一招,我砍一刀,你从战马上跃下,我自死尸中踏过。
攻,拒,挪,移,冲锋,死战。
齐三"咯蹦"一咬牙,魁梧强壮的身体忽然快速而诡异的倾斜,他手中的刀上饮满了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辽人的。
那把刀似乎成了活的一样,顺着他的手臂、肩头、脖颈往上滚动,右手一挥,刀如霹雳,急竖暴落--这一连串的动作,只是瞬息功夫,已"嗤"的一声,劈中一个辽兵的右胁肉里!
可是他一口气尚未全转过,一个辽兵便反手一刀,刺进了他的腿中!
齐三惨叫一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辽人再砍一刀!
顾惜朝从马背上翻跃而下,一剑将那个辽人的头颅斩断。
鲜血狂喷,染上了所有人的衣袍。
"将军......"齐三几乎落下泪来。
在战场上救一个小兵的将军,他只见过这一个。
顾惜朝没有说话,只是在空中一转,再次稳稳落到了马上,继续厮杀。
齐三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腿,一刀砍死身旁的一个辽兵,"狗崽子们,爷爷砍了你们!"
这边厢,邓八当空挥舞着一把弯刀,发出"哐啷哐啷"震天的响声,只见他十九刀暴挥,将敌人的身体斩成了一块一块,浓稠的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肚肠,就像一个被打碎的鸡蛋,蛋黄、蛋清流的到处都是,让人作呕!
对方的一个兵士看到之后,死寂一般愣住,又忽然像疯了一样冲上来,一条皮鞭狠狠的抽上了邓八的脖子!
"我杀了你!"
邓八拼命甩开几乎把他缠到天上的鞭子,脖颈处已是伤痕累累。
顾惜朝袖中神哭小斧忽的而至,"小心!"
神哭小斧快的如同阎王夺命一般,将那个辽人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辽人的战马久经战场,大宋的步兵抵挡的异常艰辛。
江迎风身形很快,如他的名字一般,刹时前,刹时后,一会东,一会西,神出鬼没,忽的一剑,左斩右砍,变化莫测,剑锋带起长啸,宛如把漫天的战云全部引在剑上!
他抽身来到顾惜朝面前,"将军,差不多了!"
顾惜朝一剑将一个辽人杀死,微微点头,"告诉战士们,准备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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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黑的浓烟与边关的云雾融合在一起,弥漫不休。
林木,沟壑,都是无边的血色!
浓烟侵蚀着心肺,军刀劈断了敌箭,铁骑踏破了土地,满目创痍,生死倏忽之间,不知有几人丧了性命,不知有几人残了躯体。
号角还在响着,一会远,一会近。
血色已染污盔甲,顾惜朝大喊一声,"退!"
三万将士按计策往那处山涧退去。
军营大帐,边关......就这样让给了辽人。
"不必担心,我们还会取回来。"江迎风边退边喊。
宋军退的很快,只十里,只十里便可退进山涧。
顾惜朝望着远处正一步步占领边关大营的辽人,眼中冒出了有一丝嗜血的光。
"将军,炸死他们这群狗崽子!"齐三想是很激动,似乎连伤腿都不痛了。
"爷爷就等着看他们的好戏!真是痛快啊!"邓八也喊。
顾惜朝笑笑,"呆会从山涧退的时候,你们可要快着点--别让火球炸了自己人。"
齐三咧嘴笑着,"放心吧将军,咱们跑的可快了!"
冷冷一笑,顾惜朝说,"一个战士,退的快,很光荣么?"
齐三讪讪的笑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一直退到山涧附近--隔了十里,顾惜朝忽然望向兵士,"辽人只夺了边关军营大帐,竟然不乘胜追击--难道心知有诈么?"
从山涧处望向边境,果然,辽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守住边境大帐,不动声色,不再往前进一步,也不往后退一步。
聪明的,就如同知道宋军的下一步动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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