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来自己的心并没有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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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圣旨的时候顾惜朝正在设计边境关口的修缮图，一纸调令，说黄河沿岸水患已于初春泛滥，灾后瘟疫流行，尤其是澶州地区，瘟疫尤其严重，听闻云麾将军治理瘟疫功绩显著，特御封为钦差，即日解下兵权，前往澶州赈灾。
戚少商听到的时候，转过头去望了望顾惜朝，眼睛里忽然就有了些苦大仇深的意味。
顾惜朝到是淡淡一笑，接了圣旨，对戚少商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成了治理瘟疫功绩显著了......天子何患无辞，这样一来，要除我到也有了个好借口。大当家，现在要去赈灾了，很是危险，你可还愿意与我同去？"
戚少商深深叹了口气，"自然。"
顾惜朝就说，"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澶州吧。"
戚少商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你真的没事？"
顾惜朝望着他，然后认认真真的说，"三年边关戎马，我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让我去赈灾，我也不觉得怎样郁愤。大当家，你信不信，赈灾我也能让自己才惊天下，青史留名。"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亮，"不错，无论是怎样，只要为国为民有益，又何必在乎是否征战沙场呢？"
顾惜朝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大当家，我到是也算无憾。"
望着脱下甲胄重新换上一袭青衫的顾惜朝，戚少商说，"你变了一些，也没变一些。"
顾惜朝笑，"大当家的到是说说看，我变了什么，又没变什么。"
戚少商并没有回答，只是说，"只要你还是顾惜朝就行。"
顾惜朝点点头，"你也还是戚少商。"
两个人对视一笑，顾惜朝忽然问，"你可听说过东坡公临终前做了一首诗，怎么评价自己的一生么？
"是什么？"戚少商也好奇，便问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而所谓‘不系之舟'，就是随波漂泊人生苦海，无所系念、随缘自适的意思。"
戚少商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说，"真是尽得一派风流。"
顾惜朝笑，"不错，可我却认为，身可如不系之舟，心却永远不可死。"
"心......不可死......"戚少商喃喃的重复着。
"大当家，即便是赈灾，我也希望和你并肩作战，再合作一次。"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的眼睛里，又如那年他们双剑合璧时的光芒。
戚少商走上去，狠狠的与他拥抱了一下，"我们既然已经喜欢同一个地方，亦知道了那个结局，那么，便不仅仅是合作一次。"
顾惜朝笑着和他拥抱，"好。"
他们已无须多说什么。
人生得此知己，确实已无遗憾。
无论是不是在沙场，都可以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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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忽然问，"你赈过灾么？"
顾惜朝摇摇头，"不曾。"
"......"戚少商愣住。
带着笑意，顾惜朝说，"大当家的担心？"
戚少商看着他眼中自信的光，笑着说，"我就不信还有你不会的。"
顾惜朝说，"不，我有很多不会的。只不过--拼了命，也要学会。"
戚少商望着他，慢慢的说，"从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是个平凡人。"
顾惜朝没有回答，却是问他，"大当家，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几年了？"
戚少商想了想，"已是第八个年头。"
说完之后，自己也愣了愣，原来一回首，已是八年。
于是再度相视而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二十八 一个决绝的行动

澶州的水患最是严重，所以灾后的瘟疫也最是棘手。
顾惜朝到了的时候，听说来赈灾的官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云麾大将军顾惜朝，便有还未得病的百姓在城门处夹道迎接。
顾惜朝骑在马上看到城门处百姓们的迎接，忽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曾经的他是那么希冀权利，他无数次梦想着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徐徐前行，威风八面，震动四方。
边关三年，却似乎让他有一些改变了。
至少这一刻，他并不是想这样耀武扬威的骑在马上。
他还没有深深细想，戚少商却已自旁边马上抓起他的手，一使力，两个人稳稳落在了地上。
他跟着戚少商一起，走在百姓中间，只觉得心中激荡无比。
转过头去望着他，戚少商笑笑，"顾大将军，为了这些百姓，你也得好好赈灾啊。"
为了......百姓......
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抱负，而是......为了百姓么......
顾惜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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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了设在澶州城北的都水监去见这次治退水患的都水监丞高大人，却被告知高大人仍然在赈灾。
顾惜朝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个好官，我们直接去灾情严重的地方吧。"
戚少商点点头，"你可研究了什么方法？"
顾惜朝笑笑，"你放心，我略懂医术，也读过很多有关这方面的书作。"
戚少商笑了，"有你在，就不用担心了。"
顾惜朝一个白眼，"你还是小心点为妙，别给我染上瘟疫！"
两个人一路往瘟疫严重的地方前去，一路上哀鸿遍野，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真真令人不忍看下去。
顾惜朝提醒他用衣袖遮住口鼻，戚少商就赶紧用白袍子遮住脸。
走到一处平地，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顾惜朝和戚少商走上去自报了身份，果然那人就是这里的都水监丞高大人。
看到顾惜朝来了，高大人有些感慨，"顾将军，没有想到，你堂堂云麾将军，竟然被皇上派到这里来......"
顾惜朝淡淡一笑，"高大人，不提这个，赈灾要紧。"
于是一齐视察地形、河坝，查探民情，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到都水监。
高大人说，"顾将军，现在到处都是灾民，都水监里住了一些未染病的百姓，所以还请大人和戚大侠先暂住在这里......不过，只有一间房了......"
戚少商微笑着说，"高大人，我和顾将军住在一起即可，非常时期，大人不必愧疚。"
顾惜朝看了看戚少商，然后对高大人说，"还牢烦大人将关于地理、水文和医术的书都给在下拿来，在下仍需要很多资料。"
高大人点点头，"顾将军，我这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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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房间里，顾惜朝便一直沉默着，戚少商心知他在思考瘟疫的事，也不打扰。
高大人派人把书送过来的时候，戚少商接过来，道了谢，然后轻轻的放在他身边。
顾惜朝这才反应过来，朝他笑笑，"大当家的，你先去睡吧，我还得把这些书都看了。"
戚少商却只是笑，坐着不动。
顾惜朝挑挑眉，"怎么了？"
"我陪着你。"
顾惜朝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好，你也别闲着，也看看书，看到有用的就跟我说。"
于是两个人几乎一夜无话，戚少商认认真真的帮顾惜朝看起了书，顾惜朝一边看一边拿着笔做一些摘抄，不知不觉的竟已到了黎明。
戚少商抬起头来，望到顾惜朝的侧脸，他还在认真的看着书，没有一丝倦意。
他轻轻的问，"睡一会吧？别把你自己给累倒了。"
顾惜朝摇摇头，仍然专注的看着。
戚少商叹了口气，走到他面身边坐下，然后说，"你总是这样，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成，不管有多艰难。"
顾惜朝笑，"这到是，如果做不成，那证明我并不想做。"
"比如杀我？"戚少商淡淡的问。
八年了，终于可以用一种安静下来的口气说着当年的那件事。
虽然面前的这个人从未对以前的事说过哪怕一句后悔，可是他做的事，却是早已替他说的明白。
于是决定慢慢释怀。
放下一些，也许会得到更多。
顾惜朝点点头，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我从来，都不想杀你，也杀不了你。"
他们两个，其实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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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顾惜朝不眠不休，将整个都水监中的书全部看了一遍。
第四天，当他一身疲惫的从屋子里出来时，戚少商觉得他一直所乐见的顾惜朝又回来了。
从那天起，整整一个月，他和顾惜朝都忙在澶州的各个地方，甚至没有再回过都水监好好去睡一觉。
顾惜朝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在澶州正式开始赈灾。
"治瘟疫，首先要隔断瘟疫的毒源，正气存内就能避其毒气。以苍术、雄黄点燃，用其烟熏室内可以将毒气消灭。"
"以大青叶、板蓝根加以藿香熬汤药，治疗瘟疫非常神奇。"
"而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让百姓们直接喝从河里舀上来的水，一定要生火，将水烧热后再喝。水灾之后的河水里全都是瘟疫的瘴气，是有毒的，一定要控制住。"
整整一月，澶州的百姓都在顾惜朝的带领下，隔断瘟疫的瘴疠之气，上山采草药熬汤。顾惜朝和戚少商几乎走遍了澶州的每一处地方，挨家挨户的去替他们熬汤药，监督他们烧热水喝。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蹲伏在草棚里，脏乱的环境里，他就那样拿着一碗汤药，喂给一位老夫人喝。
戚少商在那一刻心中汹涌而来的都是温暖。
这个曾经让他如坠冰窖的男人，终于也开始尝试着给他温暖。
其实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无可救药。
他终于开始接受温暖，并且决定赋予别人以温暖--即便他只是下意识的去做，即便他仍然念着男儿到死心如铁。
他就那么一直盯着顾惜朝，眼睛里是春回大地。
顾惜朝回过头来时看到戚少商正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便朝他笑笑，准备站起来。
大概是蹲伏的久了，腿有些酸软，微微晃了一下，便有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
顾惜朝用力握住，站起来，"这一户好了，去下一户吧。"
戚少商便说，"惜朝，总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若有所思的看着戚少商，顾惜朝说，"其实大当家你也有些不一样了，咱们彼此彼此。"
戚少商咀嚼着他这句话，然后说，"你失去了一点原来的你，我也失去了一点原来的我，可我们却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顾惜朝一边拉他继续去下一户，一边说，"不亏就行。"
戚少商笑的暖暖的，"不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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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在顾惜朝和全城老百姓的配合下，瘟疫被控制住了。
皇上的圣旨来时却只表扬了都水监治水有功，完全连提都没提云麾将军赈灾有功，就仿佛顾惜朝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高大人叹了口气，"顾将军......"
顾惜朝到是笑笑，"意料之中，"顿了下，顾惜朝对高大人说了一句话。
于是高大人愣住了，戚少商也愣住了。
顾惜朝说的是，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实行荒政。
所谓荒政，就是在遇到荒年时所采取的救济措施。
上书乞请朝廷荒政不算什么，可是重要的是，今年是皇上的四十大寿。
皇上大寿是要举国同庆、海内承平的。所以朝廷一定会觉得晦气，整个州的老百姓联名要求实行荒政的话，皇上也许迫于压力准奏，但这个领头者一定不会好过。
而且说不定就会以此为罪名，将顾惜朝给贬到瘴疠之地。
"惜朝......你......"
笑了笑，顾惜朝慢慢的说，"大当家，就算我不去逆龙鳞，朝廷也会找借口把我一步步贬掉。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如今看来，名已在，志已平，《七略》也已传世--我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八年之前的那个青衫书生眼睛里是桀骜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神情，只为在疆场上运筹帷幄，彪炳史册。
八年之后的这个将军，官场浮沉过，边关拼杀过，也许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大当家的，我去哪里，你可跟着去？"
戚少商再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光，宛如多年之前京师那场惊艳天下的诗文大会上，他挑衅的看着他，眼睛如深渊，问他敢不敢跳。
那时的他义无返顾的跳了下去，从此之后就没再出来。
于是戚少商温厚的笑着，"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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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澶州城内所有百姓联名上书乞请皇上对澶州实行荒政，由顾惜朝代笔，提出八条建议，分别为散利、薄征、缓刑、驰力、舍禁、去几、省礼、杀衰，即救济粮草、少征赋捐、减免刑罚、放宽徭役、取消山泽禁令，停收关市之税、省去吉礼礼数、减少凶礼礼数。
奏章共有百章，读书识字者皆书己名，不识字者以血为印，整个澶州的百姓，第一次团结在一起，向天子示威，与朝廷宣战。
戚少商静静的看着顾惜朝在奏章上印下自己的将印，眼睛里仍然是彼时曾见过并一直未曾消弭的霸气与狠劲。
顾惜朝，永远是最决绝的那一个。
不管是做坏事，还是做好事，都是最决绝的那一个。
这是宣和三年的春末夏初，黄河的水患终于暂时退去，满目创痍的澶州做了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
让这件事载入史册的人，他的名字是，顾惜朝。

二十九 一个冰冷的夜晚

等待圣旨的日子里，顾惜朝也没闲着。
他与都水监的人日日去黄河大堤上监察水利，制定治理黄河的措施。
戚少商同样也没有闲着，顾惜朝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们一步不离。
"其实熙宁年间的变法并非一无是处。"
指着远处一片淤灌良田，顾惜朝对戚少商说，"王荆公在治黄的技术上确实卓有成效，水车疏浚，引黄河、汴水进行淤灌，保证了黄河大部分地区土地的肥沃。"
戚少商望过去，果然，虽受过水患，但那片土地却保持八成的完整，没有被淹没的太厉害。
"大当家，我要在圣旨来到之前，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治水方法。"
说着这句话的顾惜朝眼睛里仍是那种凛冽的、把天下看断的目光。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好。"
"需要大当家的帮忙。"微微一笑，望着多出来的河床和远处最高的却摇摇欲坠的山间堤坝，顾惜朝说，"大当家的替我去上游河朔处看一看，把那里的详细情况都要记录下来。"
"你呢？"戚少商忽然发现这样就要和他分开几天。
"这几日又有暴雨，夏天本就是水患多发季节，虽是刚刚退去却是谁也难保不再发大水。这河床悬着，实在危险，我得在这里守着，看着都水监的人马修筑大坝。"
转过头来望着他，顾惜朝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治水不能堵而要疏，所以，要想澶州的水患得到控制，就要从上游开始治起，河朔的水情非常重要，大当家的一定要认认真真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戚少商点点头，笑着对他说，"你放心，给我三天时间。"
两个人相视而笑，顾惜朝极目远眺，黄河奔流自天而来，他长笑一声，"大当家，你信不信，我要让史册上记住，我顾惜朝能为人之所不能！"
那一刻戚少商几乎看的痴了--不为别的，就为这浩浩九曲黄河边，这个可以傲睨天下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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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他们似乎一直在一起，不能说近的没有缝隙，却也是焦不离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