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戚少商的眼泪狠狠的流了下来--在这样的,这样的一个时代!
这样的,一个时代!
P.S:关于那个对联,是我在国学类论坛上看到过的,很是惊艳,真真是个妙对。这里拿来借用在小顾身上=,=
三十一 一年安心的等待
戚少商的伤好了一些的时候,又是一个冬天。
诸葛先生将他护送回了京师,他就一直住在金风细雨楼里,直到冬天的时候才完全恢复过来。
王小石真诚的说,"戚大哥,你就留下吧,金风细雨楼真的很需要你。"
戚少商认真的说,"我要找他,我要找到顾惜朝。"
王小石叹了口气,"戚大哥,你在金风细雨楼等他,不行么?"
戚少商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到是提醒了我,我可以去一个地方等他。"
望着这样的戚少商,王小石忽然问,"戚大哥,你让我想起了苏大哥。"
"怎么了?"
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下去这个话题,"戚大哥,无论什么时候,金风细雨楼的门永远向你和顾公子打开。"
戚少商就温厚的拍拍他的肩膀,"小石头,等找到他,我一定回来帮你。"
..................
第二天,整个江湖都得知了一个消息,并传递着这个消息。
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说,"烦请所有江湖武林同道传一下消息,就说戚少商在旗亭酒肆等着顾惜朝,他一年来就等一年,三年来就等三年。"
江湖中对此议论纷纷,戚少商却只是告别王小石,重新回到了连云寨。
他在那里等着他。
他相信,只要那人自由着,就一定会来找他。
他能做的,就是让顾惜朝知道,他在哪里。
旗亭酒肆,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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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再回到旗亭酒肆的时候,竟站在酒肆门口,久久不敢入内。
去年今日此门中--他记得这是顾惜朝曾经对他念过的诗。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望着天空。
曾经这里,就在这个位置上,顾惜朝扬手捏碎一本兵书。
漫天飞舞的纸屑里,他那种怀才不遇的郁愤,还有那种永不放弃的狠劲,就像个大铁锤,一下子准确的敲在了他的心里。
那一刻就有种感觉,知音,就是他了。
于是一晃这么多年,除了他,再无知音。
当他们终于正视自己的感情与心境时,终于一切都变的明朗起来时,他消失了。
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戚少商就这样从清晨站到黄昏,细细思索着彼时顾惜朝心中的所思所想。
流光一年一年的过去,他们有时分别,有时相聚。
可是,仔细回忆起来,即便分别,对方也在自己这里无处不见。
空气中是他,睡梦中是他,酒里是他,琴里是他,剑里也是他。
戚少商轻轻的笑了一笑,"真的是不能失去。"
他慢慢的跨进酒肆里,酒肆早已换了老板,殷勤招待自不在话下。戚少商报上了自己的身份,老板简直欣喜若狂。
戚少商说,"我在你这里做店小二,杀鱼搬酒,你让我在这里借住,我需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那老板连忙点头,"戚大侠要在这里等顾惜朝顾将军的事江湖上哪还有不知道的,小的不知道两位要有什么大事商量,但是小的一定好酒好菜招待戚大侠。不过我们这酒肆只有一种酒,一种菜......"
戚少商笑,"我知道,炮打灯,杜鹃醉鱼,也是我最爱吃的菜,最爱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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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期间也有江湖人士不断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拨拨人马,一个个故事。
只是,这些人都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这些故事都不是他们的故事。
直到冬去春来,连云山水也又到了百花似海的季节。
他望着边关那数不清的火红杜鹃,觉得心里欢快了很多。
慢慢的一根一根数着自己的手指,一,二,三......
一直数到十。
十年,已是十年。
他与顾惜朝相识已是第十个年头。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
戚少商虽然恋酒、嗜酒,可炮打灯却不敢多喝。
并非怕想念,想念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方法,怕的是,醉去。
万一醉的时候,顾惜朝来了怎么办?
有一日走到一处高地上,看见一片白色的杜鹃--戚少商很是惊讶,这连云山水永远都是漫山遍野的火红杜鹃,红的像朱砂,又几时看到过白色的?
于是走过去,仔细的看了又看,真的是杜鹃,真的是白色的。
远处走来几个年轻女子,戚少商便走上前去询问,这杜鹃是怎么回事,记忆中好多年,就没看过连云山上什么时候长出过白杜鹃。
那几个女子笑意昂然,"大侠难道不知道有这样一种说法?高原与边关的杜鹃,本是红色,却在有神灵降临的日子里开成白色。连云山水想是有神灵降临了,所以才开成白色的杜鹃--今年必定心想事成......"
有神灵降临......心想事成......
戚少商在心里静静的说,如果真的有神灵,请保佑我等到那个人。
............
他去走过很多地方,静静的再把连云山水走一遍。
连云山,虎尾溪,雷家庄,碎云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连云寨。
只轻轻走,却没打扰故人。
十年之后的戚少商终于可以将这些地方一个一个的重新走过一遍,山崖,低谷,溪岭,水涧,每一个地方,都再次走过。
那个人曾经犯下的罪过是要用鲜血来偿还的,他便把他的血融到了自己的血液里。
他在他的血液里。
十年之后再回连云寨,此时的心情竟没有预想中的波澜起伏,原来于无声处,时光流逝,人总会长大、成熟、苍老。
自己现在,应该在成熟这个阶段上吧。
可是戚少商回连云寨自然是安静不了,微微一笑,他望着奔跑过来的老八,终于彻底放下。
顾惜朝,十年之后我终于可以对你说,我不再恨你,不再恨你了。
老八激动的一把抱住他的大当家,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大当家,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想死你啦,寨子里的兄弟都想死你了!"
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看到自己的大当家,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小孩大孩老孩,果然不假,每个成年人心里,都住着个孩子。
戚少商就笑,"老八,你看你,哭的跟什么似的,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大当家!我们都想你!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们,你可真是......"老八还埋怨他。
哈哈一笑,戚少商拍着他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那一晚和兄弟们痛痛快快的喝酒,喝到天亮,却还是没有醉过去。
不能醉,万一他来了怎么办?
老八就问他,"大当家的,你来这里等顾惜朝做什么?这么多年了,大当家的还是想报仇么?就连我都好像已经看淡了当年的事了......可兄弟们都听江湖上说,戚少商要在旗亭酒肆等顾惜朝,一年来就等一年,三年来就等三年。"
戚少商就拿酒坛跟他碰,"少管大当家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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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有故人来到。
郝连春水和息红泪。
十年能改变太多太多的东西,却好像没改变了息红泪的美貌。
她还是那个江湖第一美女,十年啊,这个头衔还是她的,你想她有多么美?
郝连这家伙还真有福气。
戚少商笑着和小妖对打开来,然后静静的看着十年未见的息红泪。
他们彼此对望,然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
"少商......"
"红泪......"
小妖就又吃醋了,连忙把妻子挡在自己身后,好像惟恐被戚少商再看了去。
几个人在连云寨里吃吃喝喝,江湖漂泊,十年再见,也已是不易。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现在只是十年,所以,还可以再相聚。
席间小妖忽然问,"戚少商,你准备当和尚?"
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家?"
"那你都一把年纪了,早过而立,为什么还不娶妻?"
笑了笑,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
小妖还不算完,"我跟你说,我和红泪都是老夫老妻了,你啊,就死了心吧。"
戚少商叹了口气,望望息红泪,转过头去对小妖说,"江湖漂泊,居无定所,不想牵连女子。"
小妖想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连忙驳斥,"也找个江湖中女子和你一起漂泊多好?人年纪大了就得有个伴啊,大丈夫要成家立业......"
戚少商沉默着,想了想,"知音何必要红妆?"
那一刹那他看到息红泪深深的望着他,眼睛里却是一片冰雪聪明。
于是他也深深的望着她,曾经至爱的女子,你过的幸福,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三十二 一场惊险的航行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已是春末。
王小石和诸葛先生,还有四大名捕,都在各处给他传来了书信。
曾经妄图称霸中原武林的那个凌海飞,放出消息来,顾惜朝,在勿回岛上。
浩浩南海上的勿回岛,他在那里。
那一刻的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再热热的跳起来。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果然!
他欣喜若狂,他就知道他还活着,他就知道。
凌海飞仍然一派跋扈,"要来,戚少商一个人来。"
王小石的信里再三说,金风细雨楼可以派出人马,与戚少商同去南海,以妨勿回岛耍诈。
戚少商回信拒绝了,寻找顾惜朝,是他一个人的事。
曾经飞扬跋扈的勿回岛,曾经傲视天下的凌海飞,输在了顾惜朝手中。
如果顾惜朝真的在他们手上,却是不知受了怎样的罪。
这次要他一个人去勿回岛,王小石说的对,分明就是想要他死。
浩瀚南海,中原人谁又曾去过?
所以,戚少商或者就死在南海上了,或者就算去了,一个人,又怎么斗的过他们整个勿回岛?
是不是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凌海飞在报仇,可是他又如何算是君子?
戚少商却没有犹豫哪怕一秒,下一秒他就拿起剑,如风一般掠了出去。
无论怎样,他都要找到他,找到顾惜朝。
因为他不能失去,所以就算再难,也要去寻找。
............
他从未来过南海,其实他从未来过海上。
站在南海边上,他只觉得人在自然面前,真的很微不足道。
渺沧海之一粟。
可是他从不会有的,就是面对困难的恐惧之意。
怒潮掀海立,大浪挟山来,戚少商在那一瞬间想的只是,惜朝,我很快,就可以过去了。
他找到南海边上最勇敢、做有经验的船夫,买了一条最坚固的船。
南海边上的船都是木壳铁首双桅鲨头船,可乘风破浪,不惧惊涛骇浪。
那船夫去过南海深处,熟知这浩瀚大海上的情况,可与天之不测风云做殊死搏斗。
海潮变幻,暗流激涌,生活在海边的人,个个都是勇士。
"大侠,你是中土汉人,从未来过海上,这一程定是艰辛,你一定要随时做好与风浪搏斗的准备。"
船夫谨慎的提醒着,开始了这一趟南海之行。
戚少商立于船头,心中所想、所思,几乎都激荡在这千里波涛滚滚之中。
他为什么会在南海?那凌海飞可曾折磨他?为什么整整两年才放出这个消息?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戚少商就这样沉默着,十年之前,他一腔热血,十年之后,热血一腔。
身可如不系之舟,心却永远不可死。
要寻回他,即便龙潭虎穴,又焉有不去之理。
龙潭虎穴又如何,没有顾惜朝的人间不安稳,有了顾惜朝的龙潭虎穴,也是一派清明。
虽一身好功夫,几天下来却终是受了些罪。
翻江倒海的吐了出去,苦涩无比。
眼看就快要接近勿回岛了,却出了状况。
他们忽然发现这船被一股子不明所以的暗流吸进去了。
大海中到处是最意想不到的危险。
船夫尽量稳住风帆,却仍是毫无用处。
浪啸,湍流,礁石若嶙峋,坚岩如利鬼。
人仿佛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那船就这样飘来荡去,打着旋儿的翻覆。
就像有人用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木桨,回绕,奔驰,两人用尽力气想要划出去,却甫一接近暗流外围就又被挡回来。
强而有力,古怪,却不知自何处而来,何出而发。
它带着一种执拗的死意,隐伏在海的最深处,深厚无限。
恶魔一般,仿佛那股暗流正在施展妖法,耍弄着这条船,做它的囊中之物。
一圈,又一圈,戚少商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那种摧心的恶心之感,痛苦的让人发狂。
站不稳,站不定,风帆与桅杆快裂开了,船桨几乎断掉了。
那一刻有些绝望,绝望来自于出师未捷。
还未找到那个人,却是就要这样亡在这里么?
眼中仿佛看到那个人清冷的目光,一直在望着他。
于是拼命站起来,带着晕眩,带着与天搏的信念,站起来。
狠狠的抓住船身,大喝一声,飞身倒立,形成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就这样,似飞一般,手撑在了船舷上。
深深喘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脑中再度闪过那双桀骜的、与天斗的眼睛。
于是脚下一瞪,哐啷一声,借力使力,脚沉入海中。那一圈一圈打转着的鲨头船,直直被他用搏命之力,硬是从那个暗流中拉出了一半!
眼看那船又要被暗流重新夺回去,戚少商腾空一翻,手中拔剑,只听轰天一声巨响,逆水寒自暗流侧一剑斩下,涌起万千力道!
趁着水的推力,戚少商牢牢抓住木船,狠命一推,终于将船从一半的暗流中救了出来!
............
刹那间,就仿佛风平浪静了。
死了一回,重新活过来的人,终于明白,原来生是如此令人珍惜。
忽然便仰天长笑,一通舒爽,一扫憋闷。
生死一线之间,我命由我不由天,痛快,痛快!
那船夫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平复过来,几乎要将戚少商当成了神仙。
与天斗,与海斗,与这些人所不能控制的东西斗--仅仅这份勇气,这份力量,便是值得人尊敬的!
戚少商望着远处已若隐若现的海岛轮廓,忽然在这一瞬间什么也不怕了。
双手已全是裂口,鲜血迸出,流淌到船里滴滴串串,船夫修补起风帆,拼尽全力往岛的方向划过去。
戚少商回头望去,望着刚刚那一股暗流的地方,看似平静无虞,却实则暗藏凶险,就像这江湖,这天下,这人性。
可是,与天斗,天若不许,就剑斩长空!
终于明白了,刻骨的、铭心的、彻底的明白了。
心,永远不死。
..................
踏上勿回岛的第一步,便有人带他去岛上大堂,似乎就是在等着他的,知道他一定会来。
望着这座怪石嶙峋的海岛,戚少商那一刻只想知道,顾惜朝怎么样了,他还好不好。
进到大堂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顾惜朝。
他坐在那里,两年了,面容没有变,却是瘦的厉害。
清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要把他吹走一样。
一瞬间,戚少商的心里已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
失而复得,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就那么认真的看着他,一直到顾惜朝也望向他。
他看到顾惜朝的眼睛里是冷冰冰的神情,仿佛看到戚少商与看到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直到凌海飞笑着说,"戚大侠,看来顾公子在你眼中还真是重要啊,这茫茫南海,你却是真来了。"
戚少商没有看他,仍然紧紧的盯着顾惜朝,直到顾惜朝似乎不耐烦一般轻轻的把头侧过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