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同人]斩愁(下)————璇儿

作者:璇儿  录入:11-30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剑光一闪,血滴到被染成一片绯色的诗句上。收回剑,转头望着顾惜朝,眼中有绝望,有痛楚,有深情,亦有怨恨。
三生石上,未干鲜血上,潇洒秀拔,深深镌刻两句诗: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两个人四目相对,恐怕也只能无语问苍天。
我们还该在乎什么,我们既然相爱,既然可以相约来生,为什么却逃不了今生今世的束缚。是什么,缠住了我们,让我们无法放手去爱。感情不是全部,如山的尸体堆积在我们中间。
人生为何那么多无可奈何。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三生石前,请证前缘。
这是希望,还是绝望。
前生虚幻,来生渺茫。
本来一梦,奈何痴心。
尘世种种,本来虚花,如何能悟。
我们本是俗人,痴人,我们又怎么能悟。今生都无法握在手中,又叫我如何去企望来生?如果前世仍是如此绝望痛楚,一直延续到今生,即使是如今这个无望的结局,我依然无怨无悔。如果来生仍是今生的延续,仍是前世的轮回,我……依然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如果没有真正爱过一次,那他就不算真正活过。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然而,感情决不是全部。人生,重要的东西很多。因此,你为了你的义,要杀我。因此,我为了我的野心,我可以杀你。
或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刻,我才会明白,尘世一切,本是虚花。
不过,即使一切都是虚花,我也宁可不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真实,我的存在已经是虚假,我只愿抓住这个真实不放。
46
戚少商低头凝视那未干血字,神思缥缈,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再一抬头,却已不见了顾惜朝的踪影。摇头苦笑,这个人,确实会抓住任何机会,甚至可以自己制造机会,还让自己像个傻子似在那里发呆。我也真是呆子,还会信你?不,与其说是信你,不如说,我还宁愿你走掉的好,走得越远越好。宁可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我也不愿亲手杀你!
顾惜朝提气直奔,回首一望,戚少商并未追上。寻了一匹一路打马狂奔,难得有机会,不跑难不成还等死?这般死,实在冤枉,我绝不甘心!
勒住马缰,天下之大,我该何处容身?
一时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已习惯了戚少商在身边的感觉。
突听得树林中轻微脚步声,兵剑响声,迅速掩来。一皱眉,又是什么事?今天真是多事啊。
从树林中出来的,是一群白衣男子,个个头上包着孝布。为首的是个满脸悲愤的粗豪汉子,手中持刀,喝道:“顾惜朝!纳命来!”
顾惜朝懒懒道:“你们又是谁?”
汉子喝道:“神威镖局!血海深仇,我们找了你两年了!”
顾惜朝一笑道:“你们这两年一直没找到我,算你们运气。”不欲跟他们纠缠,一提马缰,正要离开,忽然一个女子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惜朝,你这恶贼,今天总算是找到你了!”
顾惜朝暗自皱眉,这又是哪钻出来的?回头看去,一群白衣女子,白纱蒙面,竟是碎云渊毁诺城的仙子。当日他逼死息红泪,念及戚少商跟她的旧情,派人将她尸体送回了毁诺城。这下可好,无巧不巧地都找上门来了。
念及此,顾惜朝不由得怀疑,究竟是这段时间自己跟戚少商太过招摇,还是赵佚有意把自己行踪通知自己仇家的?他让自己替他背血洗霹雳堂的罪名还不够,还要自己再杀面前这些人?想到戚少商,打了个寒噤,不,无论如何不能再滥杀了,这些人杀也无益。打定了主意,我走为上计总可以吧,谅这些人也拦不住我。
他打定了主意,右手握了湛卢剑鞘,今日湛卢决不出鞘,我决不杀人。不想再面对一次戚少商的狂怒,上次霹雳堂,总可以解释,这一次若再触怒他,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忽然发现,内心深处,还时时刻刻念着戚少商,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粗豪汉子怒喝道:“顾惜朝!还不下来受死!”
顾惜朝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如何了。你们学到高风亮几成本领了?他年虽老迈,刀法确实不凡。”
汉子虎吼一声,挥刀砍上。神威镖局众人一拥而上,顾惜朝随手格开,不欲纠缠,震开几个人便想离开。
忽听身后一个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冷幽幽地道:“等一等,顾惜朝。”
顾惜朝浑身一僵,这个美却冷的声音,仿佛似曾相识。一瞬间,勾起了某些很遥远,也决不愿意触动的回忆。
回过头去,面前是个轻盈袅娜的白衣女子。她静静站在一群白衣女子中,服饰打扮都一模一样,却偏偏如鹤立鸡群般。
也许是因为她的风姿优美如非尘世中人,也许是因为她那双珍珠般的眸子。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总觉得她是个倾国绝色。
女子的声音,如同滚珠碎玉:“你记起来了吗?你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十年,不短,却也不算长。”
顾惜朝的脸色,慢慢发白。他的声音,似从喉咙硬挤出来:“逸含?”
女子眼中有怨毒的光射出:“不错,江逸含。”
顾惜朝道:“你没死?”
江逸含冷冷道:“是没死,不过,比死更惨。你记得我的声音,还记得我的容貌吗?”
顾惜朝勉强笑道:“当然记得。江逸含天姿国色,怎么可能忘?”
江逸含纵然狂笑道:“天姿国色?好,顾惜朝,我今日就再让你看一眼我的天姿国色。”
撕开面纱,顾惜朝顿时呆住。
这张脸,哪还是记忆中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是魔鬼般的容貌。
顾惜朝只觉满嘴发苦,道:“是当年那场火……”
江逸含狂笑道:“你好狠!我们在一起十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你竟然狠得下心来!”
顾惜朝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似又回到那年,那个女孩倒在自己怀中,惊疑不止的眼神,满是不相信……不错,是自己杀了她。也许当年杀人没什么经验吧,她竟然没死,只是,被那场大火毁了脸。对她这种绝色而言,毁了容貌,确实比死还难过。她投入毁诺城,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江逸含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自远处传来:“你杀我,也就是怕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出身青楼还是小事,若是让人知道你是被这样调教成人的,你这一生才真是毁了……”
顾惜朝神志一清,怒喝道:“住口!”
江逸含狂笑道:“我为什么要住口?我活了这么多年,只为了有一天想当着人说出来,你是怎么活出来的!我们受训时,你第一个碰的女人便是我,你还记不记得?当着人交欢,那是人受得了的吗?我们过这种日子过了多久?”
顾惜朝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不,不要让我想起!不,逸含,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突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在她本来扭曲的脸上现出来,更是让人发寒:“对了,我怎么忘了莫师傅了?莫师傅择人最严,我们十八个人,他唯独选中了你,授你神哭小斧。一旦有他护着你,别人就休想沾上你了……你运气可真是好啊,想想我们中间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生不如死的……不对,不是运气,是你狐媚人的本事高!我们再怎么勾引他他却不肯多看我们一眼,偏偏对你是青眼有加,你是怎么讨好他的?”
顾惜朝脸如死灰,眼神恍惚,身子已摇摇欲坠。不,逸含,不要说了,我不要再想起!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冷笑道:“你知道吗,那夜你杀莫师傅,我是看到了的。”
顾惜朝总算回了几分神智,道:“你看到了?!你为什么没说?”
江逸含惨笑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便是我当时地狱生活中的一线光。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他,但我至少明白让人知道是你杀了他,你也活不了。没想到,我害了的,却是我自己。
顾惜朝脸如死灰,湛卢已横在她脖子上,道:“你再说一个字?”
江逸含冷笑道:“别看顾公子这副谪仙般的模样,脱了这身袍子,绝对比京城勾栏里的婊子还要淫荡……那戚少商是不是比其他人都厉害些,所以才让你这么晕头转向的?你没有告诉他,之前你被多少个男人压过?你就算再怎么逃,再怎么掩饰,也永远都是男人身体底下那个淫荡的玩物!”
顾惜朝狂吼一声:“住口!”一串血珠洒过,江逸含已然人头落地。
一旁神威镖局之人与毁诺城众仙子见他势如疯狂,都不由得退了几步。顾惜朝环视四周,众人的脸上,眼中,都是极度的鄙夷和不屑。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只记得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自己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就仿佛,当年那场大火,让很久以后的自己,梦中还是那触目的红。
我以为可以烧尽一切,原来并没有。发生了的事情,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抹煞的。
当耳边的惨呼声归于平静之后,顾惜朝眼前的血红方慢慢褪去。
身边,是遍地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顾惜朝湛卢落在地上。再看江逸含,头与身子离得好远,脸上还带着那抹冷笑。
顾惜朝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呕得连苦水都出来了。
我不要再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又杀了人,戚少商若知道,绝不会原谅我的。
我又怎么能跟他说,我是为了我的秘密不泄露?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容许我杀人。
今日有一个江逸含,明日又会有谁?我就一直杀下去吗?!
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拨开的声音,顾惜朝一凛,拾起剑,慢慢转过身去。

是戚少商。戚少商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表情也没有了。很久很久以后,戚少商慢慢从满地的尸体上移开视线,凝视着顾惜朝的眼睛。
戚少商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泯灭了。“在那三生石前,我真想对你说,我不想去等那个虚无飘渺的来生。我只愿今生与你,不离不弃。我宁愿我什么也不曾看到,我宁愿相信你,霹雳堂不是你所为。只是……看来,我们只有等下辈子了。”
顾惜朝手一松,湛卢再次落到了地上。
噗地一声,水泡破了。
梦碎尽了。
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已发生的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47
又是黄沙漫漫,朔风如刀。
又是夕阳如血,鲜红似火。
顾惜朝道:“又走回到这个地方了。”
戚少商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凡事不过三。”
顾惜朝淡然笑道:“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是否会不愿与我在旗亭酒肆相逢?”
戚少商眼望天空。苍穹浩渺,无边无际。
“再让我选择十次,百次,我还是会选择与你相逢,相识,相知。有了你,生命是另一种形式的完整。你让我明白,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情。我不后悔。”
“即使你愿意在杀我之后,永久承担无尽痛悔?”
“是。”
二人骑在马上,并肩而行。
“少商,我想知道,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
“……是吗?”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你,对我处处设防,总是瞪着眼睛看我。仿佛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要杀你。”
“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夕阳的光,是金红色的,与黄沙辉映,给你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怕被你看出破绽来,不敢看你,你却叫住了我。”
“我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时,究竟是何感觉。也许,那便是心动。”
“我记得,那夜我们一同去偷酒之时,你说,我的心跳得好快,你感觉得到。我的心真的跳得很快吗?”
“是啊,很快。就像只小兔子在乱蹦。”
“……是吗?”
“真的。”
“你知道吗,那夜我弹琴,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我也是,我想那夜,我是醉了。”
“炮打灯很烈,没掺水的酒啊。”
“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你。你笑得真美,你看着我笑时,眼里一点阴翳也没有。那么纯净,那么美。我为什么相信你?只因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灵魂深处。”
“我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已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是三秋之菊,孤标傲世。你是雪中寒梅,凌霜高洁。你是晓来枫叶,醉染霜林。你是逆风之鹰,浩渺苍穹。你是尘世舞蝶,蹁跹扑朔。你心高于天,你颠倒众生,你逆天而行,不惜天怒人怨,血海茫茫。你便是那血海之中,一缕天香。”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为什么你们都如此说我,我没有你们所想的完美。赵佚如此说,你也如此说。”
“你并没真正意识到你灵魂深处的纯净,你让世俗的黑暗与血腥掩了你的高洁。从见你第一眼,我便看到你的心。你为何只看到黑暗的一面,看不到有光的一面。”
“我从未求过谪仙境界,我不是水边洛神,也非姑射真人。我只是俗之又俗的一个俗人,要的也是最世俗的东西。名,利,权势,还被爱恨情仇所苦苦拘束。”
“……你一直如此想,所以,这便是今天的悲剧根源了。”
“……对不起。”
“如今还说什么对不起呢,一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只愿,时光可以停止。凝滞在我们最初相见那夜也罢,停滞在现在这一刻也罢。”

走到半山之上,顾惜朝回头望去。
曾几何时,我也在这里,回头遥望。也是如此的景象,大漠孤烟直。苍凉,壮阔,而寂寥。
我还记得,那时的矛盾,挣扎。第一次,因为晚晴,因为我对权势的着了迷。第二次呢?因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怎能不注定你我的悲剧,原来你我从最初相识起,便已是黄昏。黄昏过了,便是长夜。我本在长夜之中,不醒的漫漫长夜。
如今,我的长夜,终于到了终结之时。
让我再看一次落日,再看一次这黄沙漫漫。
这是我梦中的地方,永久不醒的梦。
我们的感情,只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是雨后的彩虹,夕阳西沉时的晚霞,红日东升前的晨曦。我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又是否能有天长天久。
而如今,梦已活生生地被打碎。我听得到梦碎的声音。
是我,是我一手写下的悲剧,我用手中的剑,毁了你我的一切。
穷尽世间之水,洗不净手上的血迹。
我不悔,永不悔。世上之事,发生过了,就无法忘却。时间不可能倒转,即使倒转,我想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任它随聚随散,我顾惜朝,至死不变!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亦可逆天而行!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身陷血海,若我身有天香,天香也一同湮灭罢!
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顾惜朝催马直向连云寨顶上奔去。
戚少商,宁可死于你逆水寒下,我也决不愿为你改变。改变了的我,就不再是顾惜朝。失了我自己,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断垣残壁,黄沙半掩。朔风猎猎中,连云寨的牛皮大帐依然还在,只是,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当日的断戟残剑,历历在目。
戚少商如雕像般地站在那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已全黑,他仍然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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