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赔罪,可语气却好似在炫耀……伶一时觉得有些意外,皇甫竟会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微笑就愉悦成这样,像个得到了别人夸赞的孩子,也不知是该笑他幼稚,还是该奚落他没有战神的威严……但心里却为对方这样毫不掩饰的感情升腾起一丝释怀,两人的距离,又不觉中靠近了些。
皇甫亲自为伶满上一杯,温过的酒润色了上等的白瓷酒杯,一时间酒香四溢,从皇甫手里接过酒杯,伶只浅尝一口,顿时唇齿留香,那酒温润的香味在口中冗杂酝酿,竟连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好酒……”不禁又低声的赞叹。
“想不到伶公子也是爱酒之人啊……”皇甫举杯坐到了他的对面,称呼却从轻佻的“美人”变得正式许多。
伶确实爱酒,虽然他酒量不算太好,但对于品酒却颇有研究,已将近三个月没有碰酒,此时所爱之物就在眼前,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皇甫的称呼问题。
“对了,你今日所奏一曲,可否告诉我叫什么名字?”皇甫看他一心都扑在酒上,不得不找点其他的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伶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带着淡漠的表情:“只是一时兴起的拙作,并未起名……将军对琴曲有兴趣么?”
“儿时也略学一二……”他摸摸下巴,“只是觉得,这宴会上所奏之曲大多都华而不实,依依呀呀只为取乐,但今日一曲,却带着些悲壮的感觉呢……”
“悲壮……么……”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诧异……已经把原来的节拍换了许多,为了应景也将那些悲伤之处统统删减,演奏时也控制着并未让情绪外露,但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听得出来……
皇甫还继续沉浸在对那首曲子的回忆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有那种感觉……好像,亲眼看到了战场一般……伶,你有上过战场么?”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将军说笑了。”四两拨千斤的答回。
皇甫摆正表情看着他,但他的脸似乎覆了一层面具一般,根本不带着常人会有的情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
他无奈的笑笑:“唉,也是,我想太多了呢……来来,废话无需多说,我和你也算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不谈那些乏味之事,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伶赏脸留下来了,自然是要喝个够啊……”
边说,又边把伶的酒杯满上……
这镇国大将军亲自给伶公子添酒,又亲手递到他手里,还不忘有意无意的蹭一蹭他的手指,吃点豆腐。
伶公子知道这人风流不羁,但也没有过于多想
其实原因还是在皇甫的谈吐上,伶几乎没有说话,只有皇甫一人在滔滔不绝,他涉猎的东西确实非常广,从音律一直谈到了书画,又谈及各国风土人情,甚至是天象地理,伶到后面也被说起了兴致,不时地回应上几句,到了最后,两人竟都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意味,本来各怀心思的两人,早把之前兜兜转转的目的忘记到天边去了。
话一投机,时间自然过的飞快,很快便月向西斜了,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皇甫的酒量虽好,可这小杯喝酒本就比在边疆时大碗喝酒容易醉人,一时也有了些醉意,伶公子却已经喝的不省人事,软软的靠在桌边,脸颊两边染上媚人的水色。
皇甫叫了几次,伶只含含糊糊的应着,还微眯着眼迷离的看着他,之前冰冷的感觉似乎消融了许多,像只腻人的猫似的窝在桌边……
皇甫走过去把他拦腰抱起,意外的是伶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循着人体的温暖,把整个身子都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皇甫美人在怀,偏偏那美人又不老实的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鬼使神差的就抱着人往卧房走去……
第五章:疑窦
皇甫的卧房离后院并不远,就算很久没有回来,下人们也每日把这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只不过,在皇甫用脚撞开门进去时,还是微微闻到了一股缺乏人气的灰尘味……原来不知不觉中,征战已过三年……突然地和平就如置身梦境一般,生怕第二天一早醒来,又回到了那个修罗的战场,又不得不面对着一世的杀伐……
但怀中的温度却是那么的真实,梨花白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让人感到安心和眷恋。
迫不及待的把人放在床上,细细的观察着他的眉眼,此时的伶身上的冷然之气散尽,一派平和,再配上双颊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惑人。
皇甫自认不是什么迂腐之人,才不会做柳下惠,他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伶的脸颊,指下的肌肤滑的如丝绸一般,登时心猿意马起来。
伶安静的躺着,喝醉的他不吵不闹更不发酒疯,乖得像一只兔子,
桌上的烛已燃尽,眼前的人睡得安详,只有月光度在他脸上,让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变得微微发亮,再看他秀气而不失凌厉的双眉,长长的睫毛还带着弧度,俊秀的鼻子,泛着樱桃色的嘴唇有些微微的张着,似是在邀请……
心跳蓦地加快了,他脑子里生出了一个欲望,想要靠的更近些,想要看的更仔细些,身体总是先意识一步行动,他的脸缓缓凑了过去,感觉到伶的呼吸已经触到了他的脸上,暖暖的,似还带着香气,他的心跳愈发的加速,就好似要冲破胸膛蹦出来似的,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脑海里有些空白,只想循着本能的意识去做些什么,直到唇上传来了温软的触感,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开始缓缓地摩挲,触碰那柔软的双唇,感受着对方的呼吸,舌头便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舔舐着伶的唇瓣,辗转、吮吸,好似着了魔一般停不下来。
皇甫的下腹像聚了一团火,他在伶唇上不忍离开,双手迫不及待的伸向伶的衣带,伶竟然有些下意识的扭动起身体回应,更是令皇甫浑身燥热,他把手滑进了伶的衣服里,大片肌肤嫩滑的触感竟像要把他的手吸住似的,是他舍不得离开一分一毫,游移到了他柔韧的腰上,腰上的线条十分紧致,不似一般的小倌儿那样瘦的一把骨头,反而像豹一样充满了力度感……
当真是诱人的尤物……皇甫在心里这样想着,又俯下头去,在他的锁骨上印下一个个吻痕,伶下意识的将脖子扬起一个流畅的曲线,嘴里却开始喃喃的念叨起什么来。
皇甫一怔,停下了所有动作,愣愣的盯着那一开一合还微微有些发肿的红唇,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欲听个清楚……模模糊糊的字音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字……玉?
什么玉?玉佩?还是玉环?
就在皇甫停下动作思考的这一个空挡,身下的人似乎是察觉到少了什么,竟下意识的拽上了皇甫的袖口,声音比刚才大了点的喃道:“玉……别走……”
他心里像炸了一声惊雷,半晌脑子才开始运转……想不到这所谓的“玉”竟是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自己……是被他当成别人了?
皇甫登时只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湿到了脚,想不到这清冷如雪的人儿,竟已经把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放上了别人……
无意识中苦笑了一下,竟暗暗感到有股烧灼感在心底攒卷,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有别的男人见到了他这幅媚人的姿态,说不定……还已经……
皇甫的动作停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复杂的看着伶那因为不安而皱起眉头的脸,伶有些烦躁的扭动着身子,又循着人的温度缓缓凑近了些。
皇甫这才如梦初醒,脸色沉了几沉,这算什么!?自己刚才的烦躁算什么!?他何尝对暖床的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不应该……明明是因为他的样貌才对他有兴趣的不是么!?
明明是……样貌……
脑海里又浮现出他大厅中垂眼抚琴的清冷模样,在牵上自己的手后一脸冰霜的模样,那闻到酒后若有若无微笑的模样,那把酒言欢时眼里闪烁着赞叹的模样……
难道一切都是演戏不成!?为了博得自己注意的欲情故纵!?看似一尘不染,其实早已在别人身下日日夜夜婉转承欢!?
无边的怒火沁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烦躁和愤怒过……即使在战场上被逼到了绝境也不曾如此!
他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违背自我意识到感情……决不允许!
闷燥身体里四处攒动,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此刻就想要狠狠的惩罚身下的人,把他要到求饶,可是才刚吻上那唇,又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替代品,心里无端端的恼火,登时没了兴致。
皇甫翻身坐起,胡乱的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七手八脚的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伶身上,强迫着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张诱人的脸,下床打算出去院子里降降火,哪知伶似是感觉到了他要离开,快速的一把拽住了皇甫的衣服,手指用力的扳都扳不开,边扯还边迷迷糊糊的呢喃:“呜……玉……玉……”
看着伶痛苦的表情,微翘的睫毛轻颤着,满脸的恐惧和不安,如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恍然,皇甫心下一颤,又恨恨得坐回床沿,忍不住伸手抚平那皱紧的眉头。
压下火气安抚了伶几句,床上的人果然安静了,但还下意识的往他的身上靠,像极了一只腻人的猫儿,皇甫一时竟怒不起来了……想刚刚的邪火来的莫名其妙,他本来就是男妓伶人……有几个入幕之宾算得了什么……看他循着自己的体温往臂窝中寻找安全感的样子,想必也是经受了不少痛苦的回忆吧,那什么“玉”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竟能让这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伶公子时刻挂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一动,只觉得这个“玉”好像有些耳熟……脑海里竟突地闪出一副影像,狼烟满布的沙场,彤云凝脂,厚重的城墙之上,那个身披银甲,手执长矛,白玉遮面而风姿卓绰的南乾将军……与自己并称南北两大神将的玉衡卿。
不知为了什么,他隐隐期望是自己想的太多。
有了皇甫坐在床边陪伴,伶睡得及其安稳。
皇甫却是清醒了一宿,奈何伶公子把自己的衣角抓的太死,想走也走不掉,临近天明时,他才不得不爬上床,和衣卧在伶的身边,一夜不眠确实是累了,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下,繁乱的思绪渐渐淡去……
第六章:晨醉
也是这样一个冬季吧……六七岁的孩童躲藏在假山的角落里抽搭着肩膀,即使用手掌将嘴巴捂得死紧,哭嚎的呜咽还是挡也挡不住的从指缝间倾泻出来……周围飘飞着细密的雪花,寒风瑟骨,睡着脸颊流下的眼泪和左胸口有个地方似乎在一点点的冻结,可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了,只有脑海里的白茫茫一片……
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了……瞬间从溺爱中落入阿鼻,不得不学着用懵懂的双眼去看清现实的残酷,不得不学着用瘦小的肩膀去挑起一切,没有人会在应允他的脆弱,也没有人会在他落泪的时候再将他拥入怀抱……除了那个人……
从假山前面突然探头进来的少年……好像带进了冬日里的第一缕暖阳,即使已经记不起那时那人逆着光脸上的表情,但不可一世的语调所带出的话却永远也磨灭不掉,像在心里刻下的镌痕……
“我需要你,和我走吧。”
霸道的言语,悄然在那颗孤独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不知追随着他多少日月春秋,直至出征的一日,他骑马立在雒城的门口,轻声又道:“去吧,我只待你的凯旋。”
凯旋……只怕是等不到了……
旧时之事如前世的南柯一梦……只可惜……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头依旧在隐隐作痛,闷沉着发晕,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把眼皮撕开一条缝隙,没有预想中的光亮出现,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他复又闭起了眼,脑袋更是像灌了水一般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些淡淡的草香钻入鼻内,不似柳楼那呛人的脂粉味,被子也好暖,不似之前睡得那么薄……迷茫了半晌,才隐隐有些印象,昨夜,是喝醉了吧……那这里是……镇国将军府?
他不悦的蹙了下眉……怎地就如此失了戒心,放流自己喝的酊酩大醉……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唔!醒了!?”略带惊喜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打破了伶的沉思,惊得他浑身一怔,竟然有人!
伶僵直着身子坐了起来,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甫岚萧和衣躺在床边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这里是我的府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伶不搭理他,第一反应就是抬起一只手摸索着检查自己的衣服,发现还算整齐地穿在自己身上,隐隐松了口气,淡道:“将军大人,您的府邸穷到只有一间卧房么?”
皇甫看着他的动作,戏谑道:“我说伶啊,不是我不愿走,是你不让我走的么!!”说完,还坏坏的笑笑,用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伶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还死死的扯着一块锦缎衣料,用力之大连手都握的僵硬了……他拂开手里的布料,脸上似乎有懊恼一闪而过……
皇甫玩味儿的欣赏着那张素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心里竟大为欢畅,那个遥不可及的美人,总算还是有了几分像人的样子,但还不够,他想看更多,想看这个人在他面前毫无戒备的展现一切情绪……有些坏心思就那么被勾了起来,于是故意接着道:“你还别不信!昨夜还不仅拽着我不让走,嘴里还可怜兮兮的嚷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要不是我死命挡着,昨夜可差点就被你按倒在床上了……”
皇甫阴阳怪气的学着那声调,伶心里一阵恶寒……自己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还拽着不让他走!?按倒在床!?明白自己不胜酒力,内心却有些不自在起来……昨夜的记忆模模糊糊到底有些印象,只怕是自己把他当做了那人……却完全忆不起,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伶只把眉皱的更深,转头冷声道:“胡言乱语。”却没想到,有些微微发红的耳尖透露了他羞窘的情绪……
皇甫心里那叫一个畅快,看着伶一脸冷然,却拉过床头的衣服就开始穿,明摆了是心虚的想跑……
赶紧一把拽住他欲往身上套的外袍:“现在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那语气太过自然的原因,竟产生了一种夫妻俩才起床时问礼的错觉,一向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的伶浑身上下没一处自在,眉头更是越蹙越紧。
“一夜已过,恕小人无礼告退。”他头都不回,一把扯过还在皇甫手里的衣服,摸索着就往床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