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樱木走到他身后,很认命地推着轮椅朝帅帐内走去,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是夜。月疏星稀,大大小小的帐篷内灯光已熄,巡逻的军士来回穿梭于各营帐间。
主帅营帐内。
白衣的少年,伏在案前,长案上摊开的是绘制好的军事防御地形图。
伟昂男子--赤木刚宪坐在他对面,伸手指着一处关口道:"山王在半月时间内先后派遣将近十万大军扎驻於此,但却迟迟不见行动,不知那泽北荣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流川枫目光盯着地形图,剑眉微锁,修长手指在弯弯曲曲的地形线上划过,许久才淡淡开口道:"他们的目的是落凤关。"
看着他指向的关口,赤木浓眉紧拧:"为什么是落凤关?"
"落凤关是碎叶城最外的一重关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山王大军若要入侵碎叶城,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落凤关,"流川枫平静地解释,"而且,那一带地形相当复杂,即使是当地的原始居民也不清楚那一带地势如何。"
"你的意思是......"
流川枫扬了扬眉道:"如果山王想将损失减至最低的话,就必定要先摸清那附近的地势,借此再制定作战计划。"
"这么说,山王迟迟不曾出战的原因就是他们在探查落凤关附近的地形,想找到一条既不必费多大兵力,又可以攻克下关口的捷道?"
"应该是这样没错。"流川枫脸色平静从容,不带任何震动情绪在内。
赤木抬头看了他一眼,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这个小师弟了。能沉静稳至此,怕是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了。
"那白痴的老窝也是在落凤关附近。"流川枫淡淡说了句。
"你是打算......"赤木诧异地望向少年苍白脸上那淡淡淤清,"去落凤关?"
难怪他下午会和樱木那小子为了解开穴道的事而打架了。
"没错。"流川枫面无表情地回答。
"但如果真似你所说的话,那落凤关附近定然有不少山王的兵士。"赤木慎重地开口道。
"我会小心的。"流川枫接口。
只这句话,赤木便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得低头去看地形图。
"狐狸,本天才也要去。"从门口传来樱木响亮的声音。
两人都回过头,只见樱木站在门口。
"白痴。你什么时候来的?"流川枫瞪着他,眸光有些恼怒。
"本天才早就来了,是你们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而已。"樱木大步走进来道,"你们说的话本天才全听见了,狐狸,你若去落凤关的话,本天才也一定要去。"
"你去做什么?"流川枫瞪他。
"你忘了,本天才的寨子可是在那。怎么说地形都比你熟。"樱木得意洋洋地道,"再说了,你的那个帅印本天才也把它藏在那了,只有本天才才知道藏在哪,嘿嘿。"
他的话说来说去,也只是传递着一个很明显的答案,他要和流川枫一起去探查落凤关。
"你......"流川枫有些动怒。
"流川,我觉得让樱木和你一起去,也不是个坏主意,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在落凤关附近扎有窝的,对地形肯定要熟些;再者,多一个人就多份安全,以你目前的状况,还是有人同行的比较好。"赤木分析着清况一一向流川道。
"我知道了。"流川枫抬起头看着眼前红发男子那张在日间被他揍得青紫红肿的脸,淡淡地回答,"明日一早,便去落凤关。"
樱木咧嘴一笑。
可以跟狐狸一起回他的寨子探望了,顺便让那班没见过流川的小子也见识见识他这个天才的爱人是何许人也。
真好!嘿嘿......
不将他那明显带着诡异的奸笑放在眼里,流川枫站起身,对赤木道:"大师兄,我和这白痴去落凤关,只怕要不少时间......"
"你放心,军中事务我会代你处理好的。"赤木立刻接口。
流川枫点点头,缓缓道:"再过三日,朝廷派来的押送粮草的监军就要到了,请师兄小心应对。"
赤木浓眉一皱问:"押运粮草的是何人?"
"逍遥王爷仙彰和四王爷藤真健司。"流川枫冷淡回答。
赤木脸色变得凝重。
"什么?"樱木虎吼乍起,"那扫把头要来边城?本天才怎么不知道?"
流川枫瞅了他一眼,骂了句"白痴。"
其他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仙道彰的敌意,自是不会告诉他。就连自己也还不是隐瞒了这消息,只是想看看这白痴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是不出众人意料。
"狐狸,你早知道的对不对?"樱木看着流川枫那副冷淡表情,心下有些明白,怕是只有自己不知道这消息了。
可恶,这些家伙什么都瞒着他,当他白痴哪!
"臭狐狸,你耍本天才!"一声怒吼,揪住了少年的衣领却没有了下文。
"白痴。"流川枫只是静静凝视他,眼睛晶亮璀灿,"他来他的,与你我何相干?"
"狐狸......"迎着他的眼睛,樱木怔住了,狐狸、狐狸的意思是......
"你还在怀疑什么?还不相信什么?"流川枫望着他的眼瞳是片透明的纯净,没有阴霾、不安,"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既然他们的天下都与你我无关,那他们来边城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狐狸......"叫了声,猛地张手,紧紧将少年搂进了怀中。
狐狸说得对,扫把头要来是他的事,跟他们俩有什么关系。狐狸都当着大姐头和小三他们的面承认喜欢自己了,他还担什么心?还怀疑什么?
管他扫把头还是那个劳什子像女人的王爷,只要他的小狐狸喜欢的人还是他,就谁也别想能从他身边抢得走。
赤木看着两人,严肃的脸上有了淡淡笑意,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出帅营,留下两人独处。
樱木咧着嘴傻笑着抱住怀里的人,胸口盈得满满的都是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自己喜欢的是狐狸,真好;狐狸也喜欢他,最好。
"白痴,你抱得太紧了。"流川枫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啊......"樱木忙松开了点点箍制,却还是环着怀中的人。
"笨蛋。"流川枫抬起头,看着他那副傻笑的表情,忍不住低低骂了句。
樱木只是盯着他的脸,眼神直勾勾的。
"你看什么?"流川枫瞪向他。
"狐狸......"樱木唤了声,低下头去。
"呃--"未竟的话语被突其而来覆上的脸逼回喉间,不待清醒,温热的唇已经欺上来。
瞪圆了双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清明眸中有雾气氲氤。
这个人,是他自己选取的,会与他互相扶持、互相依赖,相携执手过这一生一世的人。
淡淡一笑,闭上了眼。
第 八 章 纵横天下烽火起
月色柔如水,星光点点闪耀间,有清风徐过,送来幽幽清荷香。
人迹罕至的深山僻谷中,一池白莲,几棵白樱,伴着几株红枫,疏密有致地散布於小小木屋附近。
悬崖峭壁上,一股清瀑飞流而下,聚起汪深潭,而后又缓缓漫出,顺着溪涧而下,两岸野花繁茂,碎红落英坠入水中,随波一路逐流。
月光跌进水澡,溅 起片片碎银。
星星萤火,在草丛叶间飞起舞落,点点萤光,平添虚幻。
此情此景,无疑是隔离了红尘拒外桃源。
可惜煞风景的吼声打破了这桃源的宁静祥和。
小屋门被踹开了,高大的身形如风疾扑瀑布。
月光下,飞瀑流泉,溅起片片银光,白衣的少年,盘膝静坐於瀑下的巨石上,任上方水流冲涮,兀自巍然不动。
水流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水珠漫过黑发,自浏海间流过,漫过脸庞,浸湿全身,少年的脸庞,苍白、却宁静,一如这风景般平和淡然。
"该死的,狐狸,你在做什么?"冲到瀑布边,看见被瀑布激流冲击的人,怒吼了声,向水帘扑了过去。
"别过来。"清冷的声音及时的喝止住他,睁开眼,是两泓远山秋水,隐隐浸出轮冰冷寒月。
红发的少年当真依言止住了脚步。
剑光飞起,那一瞬间的光华,遮住了苍穹皓月的皎皎银辉,盈如满月。在刹那间将如帘水瀑也遮住了。
愣愣地站在瀑布深潭边的巨石上,红发少年张大着嘴,傻愣的表情,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风过,剑影飞散,敛却光华,白衣的少年已自瀑帘下脱身,立於红发少年面前。
"狐狸,你......你......"嘴了张一合,半在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痴。"瞪了他一眼,少年垂下手中的剑,一甩乌黑长发,转身便往水木屋走去。
半晌后,一声大叫在山谷中回荡。
"狐狸,你瞒着本天才练了冰月赋上的剑法是不是?"
"笨蛋。"走到了木屋前的少年脚步一顿,回头淡淡瞅了他一眼:"你想输么?"
"输?输什么?"樱木瞪大眼睛。
换来少年一个大白眼。
"狐狸,说清楚,本天才可不喜欢打哑谜。"樱木快步追上去,伸出双手,抓住少年双肩扳过来,"输什么?"
静静地凝视着他,流川枫低低骂了句:"傻瓜。"
就算可以不管宫廷的争斗,可以放弃仙道彰这个强劲的对手,但是能放下天下的百姓么?泽北荣治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战场上是,个人上也是。不战胜自己,又怎么去胜过敌人。
修习冰月赋是别无退路,但这个白痴呢?
看着眼前这张认真的脸,流川枫缓缓开口了:"我不要输给那个泽北荣治。"
不这这金翅王朝,不为那个皇帝,也不为仙道或是藤真,只为着他自己,为着流川这个姓,为着这碎叶城的百姓,他都必须守住这座边城,守住这家园。
"狐狸......"樱木或许粗犷,或许单蠢,但绝不是笨蛋,细想间便明白了流川的想法。
他的小狐狸,要一肩打起保负这天下、这百姓的重任么?
那他,狐狸要把他摆在哪?要他袖手旁观么?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承担一切么?
"狐狸......"双手改抓为抱,环住少年的肩,抱在了怀中,"你......要把本天才放在哪呢?"
衣服染湿衣服,体温穿过冰冷衣裳互相传递,彼此的心跳,平稳悠远,似乎就在耳边回荡,安心、也宁静。
"笨蛋。"近乎叹息的轻斥,双手搁上了红发男子的背,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了对方,在红发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绽开了清冷从容的浅淡笑容,伴随清朗坚定的声音,"你把我放在哪,我就将你放在哪!"
你把我放在哪,我就将你放在哪--声音传进樱木耳中,粗狼的脸为之动容。这就是他的小狐狸,那个不会给他甜言蜜语、也永远不可能会有什么柔情似水,更或许永远都会骂他"白痴、笨蛋"的小狐狸,那个玲珑剔透的狐狸,永远都知道他想什么的狐狸。
这么多的,才是他的那个小狐狸,是那个让他牵心、挂心、担心的小狐狸。
"狐狸......"声音哑哑的,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让他聆听自己心跳的声音,"本天才把你放在这里,你呢?"
抬起头,眸如水钻,凝视对方,一字一字,清冷绝决:"君心同我心。"
好一句"君心同我心"樱木想要大笑几声,更想将眼前的人这么抱着,一辈子都不放手。
无人的幽谷,在月光下,回荡着得意的大笑。
金翅皇宫
"贫僧八重,拜见皇上。"御书房,年轻的僧人不亢不卑地盈然合掌一鞠躬后,便抬起头,望向那半躺在龙床上的苍老男子。
这个孱弱苍白、病奄一息的男人,就是那个居临天下的皇帝么?是那个叱咤风云、毁了他们流川家的那个残忍男人么?
为何此刻看来,竟也不过是个病魔缠身,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而已。
清淡透明的眼眸中有淡淡的怜悯闪过,对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没有任何的羡慕或卑微,有的,只是极轻极淡的同情。
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天命轮回,逃不掉那些罪孽缠身。
莫怪父亲当年会不要他偿还那三百多条生命了。或许,那并不是父亲的仁慈,而只不过是另一种残酷的惩罚,惩罚他为了权势而放弃一切,惩罚他用那双手葬送自己的挚爱。
看见了他眼中小小的悲悯,皇帝淡淡的笑了:"你......很像红枫。"
"他是我父亲......"八重平静地回答。
流川红枫,"修罗战神"流川枫的父亲,前湘北王,朝中无人不知这个身份,却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这个年轻僧人的父亲。
"可是你的眼睛,却很像......红叶。"看着年轻的僧人,皇帝的眸光有些虚幻,似乎是想透过眼前的人来看另一个人的存在。
"皇上,还记得......他么?"淡淡的询问,淡淡的嘲讽,要完全原谅眼前这个男人是很难的,毕竟流川家因这个人遭遇了太多不幸和死亡,因这个人而差点失去了他们守护的圣域,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原谅。
"我......一直都记得他,"皇帝嘴角浮起苍凉的笑,"每晚......每晚都梦见他......问我,如何去面对黄泉下的他。"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八重望着这个男人,轻叹如风。
"就算朕......现在后悔也已太迟了。"皇帝的眸光难掩哀痛,"不论如何,朕都偿还不了流川家失去的一切,朕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抬眸看着年轻的僧人,眼眸中净是恳求:"可否请你告诉朕,流川枫他......他是不是朕的儿子?"
八重静静凝望对方,许久才淡淡笑了道:"皇上,对您来说,枫是你的儿子,还是流川家的后人,有那么重条么?"
"朕......只是想在死前能知道他是不是朕的儿子,朕......负了红叶,负了霓裳,唯一能补偿的,就只有他了。"
"补偿?怎么补偿呢?皇上,是您的圣旨将他送上战场的,是您的圣旨让他家破人亡的,也是您的圣旨让他成为这人人觊暌的兵马大元帅的,更是您将他扯进这皇宫内院的肮脏争斗中的,您怎么补偿呢?"一反平日的温文儒雅,年轻们人恢复了原本的尖锐凌厉诘问着眼前的男人。
"恒......"皇帝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枫,是霓裳的孩子,"或许意识到自己一下子太过尖厉了,八重淡然一笑,平和了语气道,"您知道霓裳走之前对枫说过什么吗?"
"霓裳她说了什么?"皇帝低声地问,不敢去想,怕......再想起那时少妇哀痛悲怨的眼神,怕再想起那声声幽怨的控诉。
"她说,这一生,她和小枫,生是流川家的人,死是流川的鬼,一生一世都不会跟这皇宫有任何关系。"
身形晃了晃,皇帝脸色灰败如死。
霓裳,你当真怨朕至此么?
"小枫,他是流川家的后人,皇上......"挺直身子,迎上皇帝失望的眼神,恕贫僧冒昧,一直想问您,在您心中,红叶和霓裳,哪个对你更重要?"
皇帝嚅动了唇,惨淡一笑:"他们两个......一样重要,朕......一直爱......着他们。"
一直一直爱恋着那个有双远山秋水眼眸、清柔宁静的男子,也一直喜欢那个翩舞飞天,清雅秀美的少女。
只是,到头来,却是他亲手杀害了自己爱恋着的人,逼死了自己喜欢的人,沾了满手满身的挚受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