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童贯集中各路大军,开始向义军大举进攻。
出身农民的起义军到底顶不住,节节败退,退守青溪。
各路英雄豪杰,包括金风细雨楼在内的江湖组织,皆暗中派人相助,但终抵挡不住朝廷十五万大军的攻势。
宣和三年四月十九日,宋军将领王禀攻陷青溪,方腊带义军退守帮源峒,宁死不屈。
二十四日,宋军发动总攻,方腊义军七万多人牺牲。
方腊与妻子、儿子及心腹被解往汴梁,听候处斩。
方腊余部继续转战各地,给大宋以沉重打击。
五十一 好对手的对
方腊起义失败后,朝廷将兵力转至京东一带,也有一些江湖儿女,凭一腔血性去助宋江。
可是金风细雨楼没有去。
顾惜朝将任劳的话与宋江的做法好好的查探了一番。
"聚义厅"改为"忠义堂"--为什么?
宋江本就是山东的一个县衙的押司--官场中人。而江湖上也一直有传闻,托塔天王晁盖与宋江的矛盾早已激化,水泊梁山内部分化为两派,力战派与招安派。
而宋江本人,一直有招安的想法。
果然,五月,曾做过青州一带知县的枢密院士张叔夜率兵埋伏,烧毁宋江义军战船,用计擒住宋江--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江湖中多有猜测。
但,总之,宋江投降。
至此,宋江起义失败。
而更加令人愤怒与唏嘘的,并不只是宋江的投降和或多或少与朝廷的勾结。
而是一个令所有人都觉得不齿的事情。
宣和三年六月,宋江率原本的"义军"去征方腊的余部--名为"戴罪立功"。
此事一惊天下。
曾经的"及时雨",曾经的豪迈义士,曾经的义军首领,如今竟去杀与自己同为起义勇士的,甚至可以称为伙伴与战友的人。
宋江自此为天下人唾骂。
原来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永远都不会缺少背叛。
戚少商与顾惜朝站在金风细雨楼上,携手并立。
"我忽然有种感觉,什么也做不了、改变不了的无奈之感。"戚少商握着顾惜朝的手,悠悠一声长叹。
顾惜朝淡淡摇头,"大概,命数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尤其是一个王朝的命数。"
顿了顿,他抬手拂去戚少商肩头落下的一丝柳絮。
夏日的汴梁城,干燥,闷烦。
"也许,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已是不错。"
金风细雨楼在这两场战役中派出不少安抚流民的弟子,布施的金银也已不计其数。王小石下令,楼中弟子用度减半,全部用于布施百姓。
"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顾惜朝抬头指去,戚少商望见独坐于象鼻塔飞檐之上的王小石,白衣翩翩中,第一次有了萧瑟与寂寞的味道。
"他可是在想念着谁?"顾惜朝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戚少商也若有所思,"大概,在想念兄弟们,还有,温柔。"
王小时石确实在想念--越来越多可以想念的人,自己就越来越寂寞。
这是那种所谓的"高手"才会有的寂寞么?
王小石从不认为自己是高手。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可是他还是越来越寂寞。
他想念苏大哥,白二哥,张炭头,还想念温柔。
他一点一点的慢慢回忆,他与他们曾经相遇到相识的每一分每一秒。
忽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这一次安置流民的财款,有一半--是六分半堂出的。
六分半堂现在不姓雷,姓方。
可是王小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应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非方应看出手相助,散财相济,金风细雨楼也许真的会元气大伤了。
所以王小石才不明白,以方应看的性格,他该利用这个时机进攻金风细雨楼,或者按兵不动静坐观望才对。
可是方应看却做了一次好人。
王小石在夏天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风里,想起了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
琢磨不透,也看不清--那个人,想的到底是什么?
聪明而狠毒的方应看,怎么会傻到去帮助他的对手呢?
王小石不想再想,因为多想无益,他也想不明白。
他回身一望,戚少商与顾惜朝正在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戚大哥,顾大哥,你们知道么,感觉,有点寂寞。"
顾惜朝望着王小石清亮却有一丝疲惫的眼睛,淡淡的叹了口气。
他冲着王小石的方向伸出了手,"小石头,这里还有我们的手。"
王小石灿烂一笑,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轻飘飘的落下来,紧紧握住顾惜朝的手。
"顾大哥,你和戚大哥,到底该算怎样的关系呢。"
顾惜朝和戚少商相视一笑,脸色不再有窘迫或者羞赧--那是一种岁月的沉淀,一种心灵之间真正的默契与贴合。
戚少商缓缓的说,"朋友,兄弟,知音,对手,情人--怎么分得清,大概,都是吧。"
王小石若有所思,"对手?"
顾惜朝笑的开心,"有时最是惺惺相惜的,是你的对手。没有对手,你会很孤独。"
王小石点点头,"是的,没有对手,确实很孤独。"
戚少商望着远处的天空,忽然对顾惜朝说,"该去惜晴小居看看了。"
顾惜朝点点头--他们确实很久没有去了,不是不想念了,而是释怀了。
这么多年以后,一种名为"安心"的东西清晰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种肩并肩的幸福,一种完全契合的心意相通。
这是戚少商给予的,亦同样是自己给予戚少商的。
乱世里,浮沉中,有几人有幸至此?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连顾惜朝这般疏离之人,亦要对苍天道一声感谢。
他低低的说,"现在就去吧,她......应该寂寞了很久。"
放开王小石的手,顾惜朝微微一笑,"小石头,遇到一个好对手,是三生有幸的--你总会遇见的。"
王小石点点头,"嗯。"
他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希冀有一个对手。
到底是太寂寞了。
他望着总是并肩的白衣青衫,在心里为他们微笑。
他忽然思考,如今谁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又是谁的对手?
他再次想到了那个男子。
他想,那个人,是不是也因为寂寞,所以才想有一个对手,所以为了不失去这个对手,甚至去帮助自己的对手。
王小石被自己的想法弄笑了,他忽然抬头望向六分半堂的方向。
其实,若是与那个人做对手,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他太冷太狠,自己太暖太平和--到底是不是彼此的对手,配不配做对方的对手?
王小石眯起眼睛,似乎在自言自语。
"若是一定要选一个对手,我大概,会选你吧。"
你是一个好对手--我怎么才发现。
五十二 好对手的手
戚少商与顾惜朝真的已经好久没有来惜晴小居了。
太多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却偏偏没有时间来这里。
顾惜朝曾与晚晴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想起那段时间,他会淡淡的笑。
终此一生,她都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顾惜朝在晚晴的坟前,认真的除着长出来的荒草--对不起晚晴,你是不是很寂寞了?
戚少商在屋子里打扫着多日的灰尘,不多时便已日暮。
顾惜朝走进屋子里时,正看见戚少商在收拾晚晴的那一柜子医书。
那些医书本该很整齐的放在柜子里--为何现在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惜朝心底一凛,他将这些医书抱到桌子上,一本一本慢慢的翻看着。
顾惜朝脸上的神情戚少商自是看的出来--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有人来惜晴小居搜查过,还搜查的很仔细。"顾惜朝捻了捻一本医书的边页。
"此话怎讲?"戚少商面色一冷。
"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仔细到,连每一本书的边页都用心捻了捻--怕有粘连的隔页。"
"这么说,他们在找的,是纸张类的东西?"
"不错。"
"可是为什么要在晚晴的医书里找?有什么秘密么?"
顾惜朝忽然淡淡一笑,"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顾惜朝静静的走到晚晴墓前,在左侧竟然有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戚少商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小药箱和一本医书。
定睛望去--《妇女妊娠指南》。
一下子,戚少商窘在那里。
"惜朝......这是......"
顾惜朝微微一笑,"晚晴曾对我说过,这是傅宗书唯一动过的她的东西,唯一表现出有兴趣的东西。当时我就在想,一个男人,看这本书做什么。但是晚晴仍然觉得这本书很值得纪念,毕竟--这是她的父亲曾经看过的书。"
轻轻翻着书页,顾惜朝又说,"所以,当年我便将这本书与晚晴的药箱一起放于这个暗格里--我不在的时候,让它们陪着她,大概,可以排遣一下寂寞。"
一张一张的捻过书页,"我仍然怀疑,傅宗书看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我终于知道......"
两张粘连在一起的书页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张。顾惜朝两指拈起,轻轻打开。
"如今我终于知道--傅宗书藏了这个在里面。"
戚少商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封信。
而这封信,竟然是蔡京写给傅宗书的信。
上面写了四味中药。
天仙子,洋金花,醉乌草,徐长卿。
这个药方,竟然是蔡京授意傅宗书买通太医,开给皇上喝的。
戚少商不解的望着面有欣喜之意的顾惜朝,却听顾惜朝笑着说,"我们终于找到了,蔡京的那个把柄。"
"这是?"戚少商并不通医理,"这四味中药是做什么的?"
顾惜朝仔细收好,展眉一笑,"这四味药皆为有毒之草药,两味麻醉,两味止痛,合在一起,就是一副令人心志逐渐丧失的慢性毒药--症状很缓慢的表现出来,用心良苦啊。"
"他们......是想让皇上慢慢失去心志,从而受他们的控制?"
"大概。"
"也就是说,蔡京与傅宗书密谋让皇上喝这种毒药,从而想把持大权?但傅宗书老谋深算,生怕事情败露的那一天,蔡京将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就将这封信找了地方藏起来,以做凭证?"
"对,你终于聪明了。"
"蔡京一直想要找到这封信,也怀疑傅宗书把信藏在晚晴这里--这就是蔡京想要杀你的原因?"
"大概,是这样的。他怕我拿到这封信,"顾惜朝信步走向戚少商,"可是,我还是拿到了。"
"所以......"
"所以,他就死吧。"顾惜朝淡若春水的眼眸里,是粲然的一笑。
"当下我们应该做什么?"戚少商问。
"当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怎样防备方应看在事情了结后,杀人灭口。"
戚少商点点头,"只是,我不太明白一件事。"
顾惜朝笑着对他说,"你不明白的,和我不明白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方应看为什么不与金风细雨楼起冲突?
而在这天晚上,方应看坐在三合楼上,静静的注视着对面的王小石。
王小石约他喝酒。
这是王小石与方应看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接触。
方应看从未邀请过王小石,王小石在此之前甚至没与方应看说过几句场面话。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下了拜贴,请方应看喝酒。
权利人物喝酒,大概也会喝的满城皆知,惊动十里八乡。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与方应看喝酒,却安静的几乎没有人知道。
王小石一直是安静的。
王小石的拜贴上写的不是金风细雨楼。
拜贴上写的只是"王小石"。
他们喝的酒,是方应看选的。
名叫"不若"。
不若酒。
不若,就是不如。
千金万金,不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酒肉朋友,不若人生得一知己。
荣华富贵,不若有一相惜对手。
功名加身,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不若之酒,喝到嘴里,或是悟,或是弃。
王小石先说话,他说的是,"谢谢。"
他说完,伸出手去,对方应看微微一笑。
方应看愣了一愣,旋即握住王小石的手。
只轻轻一握,两个人便像有默契一般同时放开。
然后静默喝酒,再无言,也无语。
直到东方渐白,几坛不若酒见底,方应看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曾有对手。"
王小石静静喝完最后一滴酒,"有一个。"
王小石喝完,便起身离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三合楼。
然后听见方应看的声音响起来,"他是谁?"
王小石的笑声从楼下传来,清朗的,温厚的笑声,渐行渐远。
方应看低头微笑,捏碎了一只瓷盅。
碎裂的声音在夏日的黎明里显得响亮,四散飞去的碎片,掉落一地的寂寞。
"他是谁--还用问么。"
方应看像在自言自语。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眼睛里是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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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三年八月,冠盖京华,权利在手的神通侯方应看忽然向皇上呈上一封信。
信上是蔡京与傅相的密谋--使皇上喝了很久的毒药。
赵佶看后惊愤不已,而此时四面八方还有相继来天子脚下申冤的百姓。
告的都是同一个人--当朝太师乱杀无辜,只为制血玉珊瑚。
赵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来自己在身边养了一只噬主的狼。
喝了这么多年有损心志的毒药,知晓之后,只觉得越来越头晕眼花--恨,愤,赵佶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诸葛神侯替天子下令,将蔡京打入天牢,刑部收押候审。
此事传之天下,百姓莫不拍手叫好。
赵佶一病多日,蔡京一直被收押在刑部,还写了一首"悔过诗",费尽周折呈递给皇上。
"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
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
也不知是赵佶真的心志不清,还是看了这所谓的"悔过诗",想起了这么多年蔡京在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总之,赵佶一直没有将蔡京处斩。
直到宣和八年,也就是靖康元年,新皇帝赵桓登基后,才将蔡京流放岭南。
蔡京死于潭州--死因是饥饿。
沿途百姓知道他是蔡京,不卖给他一粒粮食,蔡京就这样被活活饿死。
一代奸臣终于不留祸害在人间--这亦是后话了。
五十三 息红泪的息
这正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日子,连云寨也迎回了他们的大当家。
与大当家一起回来的,还是他们曾经的大寨主--顾惜朝。
阵前风的脸色很不好看,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年间,顾惜朝做的事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他救人,他赎罪,他帮大当家。
更重要的是,戚少商与顾惜朝的关系--天下间很少再有人不知道,不清楚了。
老八自然是知道的,清楚的--大当家与顾惜朝,是情侣。
情侣啊。
江湖中有很多传闻,关于大当家和顾惜朝的很多传闻。
老八都听过。
有好听的,也有难听的。
他从一开始的愤怒,慢慢的到了如今的麻木。
红泪姐的毁诺城就在连云寨附近,那一年,红泪姐成亲的那一天,大当家正在外地办案子,连贺礼都是飞鸽传书让自己送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毁诺城还是那个毁诺城,息红泪却已不再是那个息红泪了。
当年的息红泪是戚少商一心想要娶的唯一红颜,如今的息红泪,却已嫁入赫连将军府,为人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