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微笑道:“他么?他不是人,他是药。”那少女茫然不解,道:“他是药?”老头子道:“是啊,他是药。那‘续命八丸’药性太过猛烈,我儿服食不宜,因此先让这人服了,再刺他之血供我儿服食,最为适当。”那少女道:“刺他的血?他会痛的,那……那不大好。”老头子道:“这人是个蠢才,不会痛的。”那少女“嗯”的一声,闭上了眼睛。
白笑风心知祖冲之必会赶到,倒也不介意,就闭上眼睛不语,但想到这老头子爱女情深,想到东方不败和尚在襁褓的小东东,不免也对这形式诡异的老者多了几分好感。
老头子站在他身旁,只待他一出声叫骂,立即点他哑穴,岂知他竟是神色泰然,不以为意,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老头子问道:“我要刺你心头热血,为我女儿治病了,你怕不怕?”
白笑风淡淡的道:“那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放心头血他也不一定会死。
老头子侧目凝视,见他果然毫无惧怕的神色,说道:“刺出你心头之血,你便性命不保了,我有言在先,可别怪我没告知你。”令狐冲淡淡一笑,确实不语。老头子只道大拇指一翘,赞道:“这等不怕死的好汉,老头子生平倒从来没见过。只可惜我女儿若不饮你的血,便难以活命,否则的话,真想就此饶了你。”
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沸水出来,右手执了一柄尖刀,左手用手巾在热水中浸湿了,敷在白笑风心口。正在此时,忽听得祖千秋在外面叫道:“老头子,老头子,快开门,我有些好东西送给你的不死姑娘。”老头子眉头一皱,右手刀子一划,将那热手巾割成两半,将一半塞在白笑风口中,说道:“什么好东西了?”放下刀子和热水,出去开门,将祖千秋放进屋来。祖千秋道:“老头子,这一件事你如何谢我?当时事情紧急,又找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续命八丸’,骗他服下。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可是他就未必肯服。”老头子怒道:“胡说八道……”
祖千秋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头子突然跳起身来,大声道:“有这等事?你……你……可不是骗我?”祖千秋道:“骗你作甚?我打听得千真万确。老头子,咱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极,我办的这件事,可合了你心意罢?”老头子顿足叫道:“不错,不错!该死,该死!”祖千秋奇道:“怎地又是不错,又是该死?”老头子道:“你不错,我该死!”祖千秋更加奇了,道:“你为什么该死?”
老头子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儿房中,向白笑风纳头便拜,叫道:“令狐公子,令狐爷爷,小人猪油蒙住了心,今日得罪了你。幸好天可怜见,祖千秋及时赶到,倘若我一刀刺死了你,便将老头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赎不了我罪愆的万一。”说着连连叩头。
白笑风用眼神示意口中的东西,老头子连忙动手把它挖出来,白笑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嘴里有着异物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
听那老头子道:“小老儿不知令狐公子和我大恩人有这等渊源,多多冒犯,唉,唉,该死,该死!胡涂透顶,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个个都要死,也不敢让令狐公子流半点鲜血救她们的狗命。”
祖千秋睁大了眼,道:“老头子,你将令狐公子绑在这里干什么?”老头子道:“唉,总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少问一句行不行?”祖千秋又问:“这盆热水,这把尖刀放在这里,又干什么来着?”只听得拍拍拍拍几声,老头子举起手来,力批自己双颊。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一只南瓜,这几下着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白笑风还未说什么,那两人就十分抱歉的拉他喝酒赔罪,白笑风对于喝酒自然是不介意的,便坐看情势发展。老头子将令狐冲和祖千秋让到厅上,倒了三碗酒,又端出一大盘肥猪肉来下酒,恭恭敬敬的举起酒碗,敬了令狐冲一碗。令狐冲一口饮了,只觉酒味淡薄,平平无奇,但是也聊胜于无。
席间自然又是告歉,而且也可以看出祖千秋与老头子当真关系很好,祖千秋还专门取了人参来为老不死治病。而老头子虽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忧愁,又想起那姑娘身上的气息,有了决断。便想着赶快了结了这场戏,去看看那姑娘,也算成全他人的爱子之心,也算为东东和东方积德。于是按着剧本,说道:“老先生,祖先生,你两位想要医我之病,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一个欺骗在先,一个掳绑在后,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了。”
老祖二人一听,当即站起,连连作揖,齐道:“令狐公子,老朽罪该万死。不论公子如何处罚,老朽二人都是罪有应得。”白笑风道:“好,我有事不明,须请直言相告。请问二位到底是冲着谁的面子,才对我这等相敬?”老、祖二人自然是说不出来,白笑风却也知道是任盈盈那日月神教圣姑。若是东方不败刚才真的跟来,怕是情况会更加有趣,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岳不群在那里。
老头子救女心切(二)
白笑风也知道他们二人不会说,顺势便道:“好,你们既然不说,我心中怒气不消。老先生,你刚才将我绑在椅上,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要绑你二人一绑,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都挖了出来。”
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齐道:“公子爷要绑,我们自然不敢反抗。”老头子端过两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两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然后双手放在背后,说道:“公子请绑。”
白笑风取过绳索,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牢牢缚住,提起老头子的尖刀,说道:“我内力已失,不能用手指点穴,又怕你们运力挣扎,只好用刀柄敲打,封了你二人的穴道。”当下倒转尖刀,用刀柄在二人的环跳、天柱、少海等处穴道中用力敲击,封住了二人的穴道,同时施下暗手,下了定身咒。老头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觑,大是诧异,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情,不知白笑风用意何在。只听他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转身出厅。
白笑风握着尖刀,走到那少女的房外,咳嗽一声,说道:“老……唔,姑娘,你身子怎样?”他本待叫她“老姑娘”,但想这少女年纪轻轻,虽然姓老,称之为“老姑娘”总是不大妥当,如叫她为“老不死姑娘”,更有点匪夷所思。那少女“嗯”的一声,并不回答。
白笑风掀开棉帷,走进房去,只见她兀自坐着,靠在枕垫之上,半睡半醒,双目微睁。白笑风走近两步,见她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淡黄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似乎可见到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房中寂静无声,风息全无,好像她体内鲜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她呼出来的气息,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
白笑风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姑娘印堂隐隐有着一道黑色的纹路,常人无法得见,却是带着妖族的气息。当即恍然,怪不得这姑娘总也治不好,原来是被妖族当做了一种特殊的食物在养,身子里不但有妖族留下的气息,使得无法承受妖气的身体异常虚弱,还有着吸收的各种灵药的药力,日后那药物连带身体魂魄囫囵着吞下去,必会功力大涨,只是这方法太过阴毒,一般不会有人用的。
不过要治好她也并不难,找一个功力高于留下印记的妖族破坏印记,吸取残余的妖力,便可治好这姑娘。想来那平一指的方法也是用各种灵药抹去印记,不过平一指修为不够,却是不好亲自出手。看这印记的主人也就是个四百年的妖怪,如今内丹被修复大半怎么也有个八九百年修为的白笑风自然是不畏惧,上前用“迷魂咒”让那姑娘陷入沉睡,同时抹去了那姑娘的印记,还留下了一道保护的咒印。
再让那少女醒来,取出一碗寻常的灵泉,却幻化出取血的假象,然后端着这灵泉走向那少女。
那少女迷迷糊糊中闻到一阵血腥气,睁开眼来,突然见到白笑风手腕上鲜血直淋,一惊之下,大叫了一声。白笑风见碗中鲜血将满,端到那姑娘床前,就在她嘴边,柔声道:“快喝了,血中寒有灵药,能治你的病。”
那姑娘道:“我……我怕,我不喝。”
白笑风左手抓过尖刀,喝道:“你不听话,我便一刀杀了你。”将尖刀刀尖直抵到她喉头。
那姑娘怕了起来,只得张嘴将一碗鲜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几次烦恶欲呕,看到白笑风的尖刀闪闪发光,竟吓得不敢作呕。白笑风见她喝干了一碗“血”,当下再幻化出割右手腕脉,放了大半碗鲜血,实际取了又一碗灵泉,又去喂那姑娘。那姑娘皱起了眉头,求道:“你……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
白笑风道:“不行也得行,快喝,快。”那姑娘勉强喝了几口,喘了一会气,说道:“你……你为什么这样?你这样做,好伤自己身子。”
白笑风不语,却是迫那姑娘喝下。灵泉充满灵气,可以滋补那姑娘破败的身子,倒也算不错。
桃枝仙和桃实仙被老头子所装的渔网所缚,越是出力挣扎,渔网收得越紧,到得后来,两人手足便想移动数寸也已有所不能。两人身不能动,耳目却仍十分灵敏,除了他们两个,包括岳不群、老头子、祖千秋在内的五人内力都甚了得,但白笑风在那姑娘房中干什么,五人只好随意想像,突然间听得那姑娘尖声大叫,五人脸色登时都为之大变。
桃实仙和桃枝仙唇口被堵,自然想争辩也是不能。而老头子和祖千秋给缚在椅上,又给封了穴道,听得房中老姑娘惊呼和哀求之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老祖二人被下了定身咒,确实能说话。祖千秋道:“老兄,这件事非阻止不可,没想到令狐公子如此好色,只怕要闯大祸。”老头子道:“唉,糟蹋了我不死孩儿,那还罢了,却……却太也对不起人家。”
老祖二人一番谈话,也落入了岳不群耳中。岳不群身在墙外树上,隔着更远,虽运起了“紫霞神功”,也只听到一鳞半爪,最初一听到白笑风强迫那姑娘,便想冲入房中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些人连白笑风在内,个个诡秘怪异,不知有什么图谋,还是不可鲁莽,以静观其变为是,当下运功继续倾听。老祖二人的说话不绝传入耳中,只道令狐冲当真乘人之危,对那姑娘大肆非礼,后来再听老祖二人的对答,心想白笑风潇洒风流,那姑娘多半与乃父相像,是个胖皮球般的丑女,则失身之后对其倾倒爱慕,亦非奇事,不禁连连摇头。
忽听得那姑娘又尖叫道:“别……别……这么多血,求求你……”突然墙外有人叫道:“老头子,桃谷四鬼给我撇掉啦。”波的一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入,推门进内,正是那个手持白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汉子。
他见老头子和祖千秋都给绑在椅上,吃了一惊,叫道:“怎么啦!”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津光灿然的匕首,手臂几下挥舞,已将两人手足上所绑的绳索割断。
白笑风虽是在房内,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况,知道眼下时机差不多,便做出失血无力之状,同时解开了老、祖二人的定身咒。而这时候,那姑娘又尖声惊叫:“你……你……求求你……不能再这样了。”
桃实仙和桃枝仙不知道怎么弄掉了口中的东西,开始争辩起来,到底是谁吃了亏。两兄弟争辩声中,白笑风便趁机倒下,做晕过去了。老姑娘又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惊惶之意,叫道:“爹,爹!快来!”
老祖二人和那汉子一同抢进房去,只见白笑风倒在地下,一只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是鲜血,老姑娘斜倚在床,嘴边也都是血(自然是幻化而出的)。祖千秋和那汉子站在老头子身后,望望令狐冲,望望老姑娘,满腹都是疑窦。
老姑娘道:“爹,他……他割了许多血出来,逼我喝了两碗……他……他还要割……”
老头子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白笑风,只见他双手腕脉处各有伤口,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老头子急冲出房,取了金创药来,心慌意乱之下,虽在自己屋中,还是额头在门框边上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门框却被他撞塌了半边。
老头子将金创药在白笑风手腕上伤口处敷好,再在他胸腹间几处穴道上推拿良久,白笑风这才“悠悠醒转”。老头子惊魂略定,心下感激无已,颤声道:“令狐公子,你……这件事当真叫咱们粉身碎骨,也是……唉……也是……”祖千秋道:“令狐公子,老头子刚才缚住了你,全是一场误会,你怎地当真了?岂不令他无地自容?”
白笑风做失血过多之态,只是张张嘴又昏了过去。老头子将他抱起,走出女儿闺房,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眉苦脸的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失血极多,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咱三人便以毕生修为,将内力注入他体内如何?”老头子道:“自该如此。”轻轻扶起令狐冲,右掌心贴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运气,便全身一震,喀喇一声响,所坐的木椅给他压得稀烂。
桃枝仙哈哈大笑,大声道:“令狐冲的内伤,便因咱六兄弟以内力给他疗伤而起,这矮冬瓜居然又来学样,令狐冲岂不是伤上加伤,伤之又伤,伤之不已!”桃实仙道:“你听,这喀喇一声响,定是矮冬瓜给令狐冲的内力震了出来,撞坏了什么东西。令狐冲的内力,便是我们的内力,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头!妙哉!妙哉!”
老头子愁眉苦脸,那汉子突然放大喉咙叫道:“墙外枣树上的那一位,可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