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诺原本以为自己胆子很大,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很胆小。
殷诺还以为自己是个很冷漠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心可以炙热到这种地步。
原来是他小瞧了这份感情,所以当冥夜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才幡然领悟——我有多么希望分担他的痛苦。
他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走近他。
也许冥夜的神智已经不那么清明了,所以他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的信仰与神祇一般,专注而神往,那根无形的线也在拉扯着冥夜的灵魂,使他从此只能受了蛊惑般地盯着殷诺,迷茫的眼神始终跟随着殷诺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也许他就要死了。
殷诺可以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滴答,滴答。。。。”狭小的空间里传来血液低落时发出的声音,殷诺觉得自己快得幻听了,他颤抖着,不安地将自己的唇贴在冥夜的唇上,轻声地安慰他道:
“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我不要你这么疼。。。。”
他坚定地伸出五指,扣住了锁着冥夜的铁链,冰冷的铁链上反光映出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殷诺吓了一跳,猛地将那把刀刺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那粗重的铁链居然在这么一把小刀的作用下便脆弱地断开了,当啷啷一阵响声,铁链落在血泊中,砸到地面,冥夜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一滴圆滚滚的水珠也落到了那片血泊里。
那是殷诺的眼泪,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接他回来
浸在血液中的铁链一面朝上,泛着冷光的表面突然又映出了白冽凄然的笑脸来。
殷诺看着他温柔的眼神,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
手起刀落,他斩断了困着冥夜的铁链,如同斩断一直以来绑着自己的铁链。
你消磨了我的包容,我绝不后悔。。。我必须不后悔。。。
一下,一下,他狠狠地割下去,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的手不再颤抖了,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的脑海里响起了白冽痛苦的惨叫声,然而他为白冽留的最后一滴眼泪,已经在刚才掉进了冥夜的血液中,他已经无权再哭泣了。
须臾间,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宿舍里,白冽和他面对面的站着,他已经从结界中退了出来。
而他手上紧握的刀把刺穿了白冽的胸膛,刀柄这头是他白皙的手,跟着白冽的喘息声微微地抖动着。
殷诺惊愕地松开了手。
“殷诺,你真狠心。。。”
白冽轻声地呢喃,他毫不在乎地拔出了那把刀,看着刀上沾着的血液疑惑地歪着头道:“好奇怪啊。。。。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渴望着你。。。。”
言罢,他轻轻地俯下身,温柔地吻了殷诺。
那是他这辈子最温柔的真心,可惜这种真心并没有打动殷诺。
当彩色的流光从他胸前的伤口溢出时,殷诺的目光也追随着那道流光而去。。。
结界已破,冥夜四散在人间的供奉者很快便能找到那具伤痕累累的肉身,然而只要他被带回地狱,冥夜就绝不会死。
白冽把结界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只有殷诺能破这个结界,因为只有他的刀能令自己束手就擒。否则他会毫不介意同冥夜以命换命。
当初自己是不是猜到了这样的结局?是不是隐隐期待这样的结局?白冽也不知道了。
他爱得太累,也想有个人来推醒他。一刀刺穿心脏也好,谁能让我清醒,不再爱下去,一刀便算是轻的了。
然而,似乎谁也不能。
即使他爱的人已经辜负了他的一切付出,仍是做不到。谁也不能让他放弃,即使是殷诺。他本性如此,天生不懂舍弃。
白冽恍惚间想起了当初在姻缘池前,李老丈曾看着他摇头叹气:“上仙本是命中无情之人,这段姻缘是你强求得来,只端看你能不能求得善果。”
善果难求,自己这样的脾性,是不是果真不配得到姻缘。。。。
殷诺慌张地伸出手压住白冽流血的伤口,他将白冽推到床上,急急忙忙地想打急救电话。白冽却抓住了他的手,平静地问他:
“我如果死了呢?如果你杀死了我呢?。。。”
殷诺气愤地推开他的手:“杀人偿命,你死了,我只能赔你一命,你再要多的,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起了。”
“我才不要你偿命,你死了,不就到了地府,和冥夜快活去了。”
“所以你不能死,白冽,你不是一向最小气最记仇吗?你要活着折磨我,就不能这么死了,你不是练了很多邪门歪道吗?你不会死的!你比无常还要厉害。。。”
白冽觉得殷诺碎碎念的样子又可恨又叫他心疼,他拦住了他打急救电话的念头:“我的人很快就会来找我了,他们知道怎么救我。。。你如果想我活下来,便答应我,永远呆在人间陪伴我,再也不要见冥夜了。。。。”
殷诺没有答应他,只是道:“等你活下来再说。”
白冽轻轻笑了一声:“我差点忘了,我根本不必理会你的意愿,你的肉体已经和我的魂魄绑在一起了,你若不顾我的死活,大可以跟无常他们离开。”
殷诺冷漠地看着他:“我见不了冥夜,可也不想再见你。”他赌气似地砸床恨道:“我谁也不见,就在人间孤独终老算了。等我变老变丑,看你还喜欢我吗?等我快老死了,你总得解了这法术吧。。。。。难道还跟着我的肉体魂飞魄散吗?若是我哪一天出了车祸,你连解开法术的时间都没有,多倒霉啊!我反正只是晚个几十年回到地府。。。吃亏的人只有你而已!”
“你说得对,看来我要时刻在你身边看好你了。”
殷诺见他的伤口不停流血,连和他贫嘴的功夫都没了,他匆忙找了条毛巾捂住白冽的伤口,瞪着手下不停渗出血液的伤口双眼通红。
白冽其实伤得不重,如他所说,他的身体已经不能算在凡人之列,殷诺留了几分力气的一刀也不能算致命一击,因此他还有闲工夫和殷诺聊天:
“殷诺,其实只要你陪着我,我可以放过冥夜——相信我,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最大度的让步了,反正他在我心里压了太久。。。。既叫我觉得重,又叫我觉得恶心得很。”
殷诺气愤道:“你别说话了。”
所幸白冽的手下来得很快,天蒙蒙亮的时候,白冽便被带走了,那位一直跟着他们的男人在看到白冽的伤口时面露恨意,直视着殷诺的眼睛逼问道:
“他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报答他?”
殷诺连抬头都懒得抬,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那人面对白冽却立即换了一张谦卑恭敬的面孔:“真身已经被带走了,顺顺带了地府大半的鬼差围攻,我们剩下的人拼死抵挡,仍是不敌,请您责罚。”
白冽懒洋洋道:“与你们无关,是我失算了。”
殷诺在旁边插嘴道:“救完人再聊行吗?”
那人便指着他询问白冽:“将他带走?还是看守在这?”
殷诺意外地听到白冽的拒绝:“算了,让他自己呆在这里。走之前清理一下这个地方——”他临走前甚至吩咐殷诺道:“明天记得帮我请假。”
“请假条在我抽屉里,就说我失恋了,请假几天去疗情伤。”
他甚至开了这样的玩笑,仿佛真的看开了一般。
谁能料到,这一刀没能斩断白冽的痴心妄想,斩断他对殷诺的感情,反倒缓和了他们一直以来绷紧的关系呢?
其实白冽倒不是真的放弃了,他只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用错了方法,殷诺不喜欢禁锢,他却偏偏夺他自由,殷诺不希望冥夜死去,冥夜若是真的死在自己手里,殷诺便会一辈子想着冥夜,也一辈子恨着自己,一直以来,白冽就像在跟谁较劲一般,往错误的方向使着力气,让殷诺对自己越来越狠得下心。
他分明听见殷诺在结界中所说的话:
你消磨了我的包容,我绝不后悔。
他只是一直都在生气,气殷诺喜欢的人不是自己,气殷诺毫不回应自己的感情。因为这种愤怒,他背道而驰地选择伤害殷诺,选择了坏人的角色。
明明他的情商不低。
白冽决定改变一下策略,反正他又有了时间,在殷诺这辈子老死之前,他可以尝试着让他喜欢上自己,如果到那时候,他还是爱着冥夜,那自己是不是也积攒出了放弃的勇气?
。。。。。。。。。。。。。。。。。。。。。。。。。。。。。。。。。。。。。。。。。。。。。。。。。。。。。。。。。。。。。。。。。。。。。。。。。。。。。。。。。。。。。。。。。。。。。。。。。。。。。。。。。。。。。。。。。。。。。。。。。。。
白冽的人走后,殷诺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先是去卫生间撒了泡尿,大半夜折腾到现在膀胱都快爆了。
然后他又从保温壶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发了一会儿呆才缓过来。一会儿开心自己救出了冥夜,一会儿难过自己刺伤了白冽,然后认真地打算今后的生活。
他不要和白冽在一起了,可是他没有钱。
他不要上学了,上学太无聊。他有几十年的时光要孤孤单单地呆在这个世上,他要好好享受一番,然后再回地府去。
想到这他又兴奋了一下。兴奋了没多久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是。。。。如果白冽又要关着我怎么办?
我可以报警吗?
好像可行。。。。总之,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要对白冽心软,再也不要委屈自己在他的掌控下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难过。。。很快他就可以回地府去了。
不知道冥夜怎么样了,他的伤要多久才能好啊?
胡思乱想了一番直到天亮,殷诺才从隐隐的兴奋和淡淡的悲伤中抽离,终于觉得困了。
于是他回到床上躺下,沾了血的被子和床单都被带走了,他只能从衣柜里拖出几件冬天的大衣将自己盖住,模模糊糊地便睡着了。顺带着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变了又变,他先是梦见白冽流泪的样子,白冽着了魔似地喃喃自语:“不可执着,不可强求,不可知错不改。。。。”
他在梦里也觉得心痛。
后来他又梦见冥夜。
他穿着咖啡色的针织长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把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马路的那头冲自己微笑,阳光灿烂,殷诺也被他的幸福感染了一般。
他梦见冥夜牵着他的手和他走在人间的街道上,他们那么快活,仿佛从未经历悲伤和伤害。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殷诺沉浸在美梦中迟迟不肯清醒,醒来后还试图在闭上眼睛看能不能回到梦境,他晕沉沉地坐起身,心想:冥夜那么喜欢人间,连幻虚之境都变成人间的模样,要是他能到人间来该多好?
随即他便觉得自己惨了,他还要再人间活几十年,却从现在便开始想念冥夜了。
他觉得肚子很饿,做鬼时倒是没想过做人这么麻烦,到点要睡觉,到时间要吃饭,不睡会困,睡得不好会晕沉沉。。。
而且,不上课还要请假。
殷诺将白冽抽屉里的请假条拿出来,认认真真地替白冽请假,请假理由:身体不适。
然后他上网搜了一下退学手续,然后感叹了一句:好麻烦哦。。。
于是他决定不退学了,直接逃学就好了。当然,逃学之前要先去食堂大吃一顿。
与此同时,地府里的冥夜也清醒了过来,因为他受损的只是真身,魂魄并无大碍,因此几乎是立刻便从残破的躯壳中醒来,地府磅礴的阴气很快便修补了他的身体。
他动动手指,感觉自己不再是呆在化身中,而是实实在在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这段时间他简直有种一直在裸奔的错觉。
地府的天空又恢复了湛蓝,逃往人间的鬼魂已经派鬼差去找了,当然,找不回来也没有关系。只要地府还在,三界便乱不了。一场灾难叫殷诺一刀化解,天界自然是暗暗庆幸。和徐通关系好的几个判官也都被仔细调查了一番,俞欢没有提孟婆的事,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胆小,很害怕所谓的善恶轮回。
冥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问殷诺的消息。
俞欢解释道:“结界一破,我们便接到顺顺的消息赶去帮忙,白冽的手下所剩无几,这一战倒是没有悬念,且天界的那些人,到了这个时候又来插手帮忙,今日在阴阳殿门口站了一排的上仙,全是怕您事后报复的。”
他说了这一大堆,全不是冥夜爱听的。
俞欢也懂,所以很快便补上几句:“事态紧急,我便只派几名鬼差跟着殷诺。鬼差回报说白冽昨晚受了伤被人接走了,殷诺今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去食堂吃饭。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如果要接他回来,还得再和白冽打一战。但只要您真身不在他手上,他便不足为惧。”
“我在结界的真身似乎看到了殷诺。。。。”冥夜只一心一意地想见殷诺:“他为我伤了白冽,心情应该不好。你现在便去人间接他回来吧,拖得久一些,白冽又有法子可想。”
俞欢点头称是,又问道:“外头的人,您不见吗?”
“不见,赶回去。”
“那您打算怎么处置无常?”
“你先将殷诺接回来再说。”
俞欢了解他的性子,这就是不打算追究了。但完全不追究也不行,说不过去,顺顺便自作主张道:“我已经罚了他一万年的俸禄。”
这便是报私仇的典范了。
“那要攻打天界吗?”俞欢又问了一句,语气如同问冥夜午餐打算吃点什么一般。
冥夜还是那句话:“看心情。你先把殷诺接回来。”
“要杀了白冽吗?”
冥夜沉默了一阵,几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同意,只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去人间接殷诺,再多话扣你俸禄。”
俞欢很是惊奇了一番,觉得冥夜这是得了顺顺的启发,知道以后不能随便杀人了于是换了一个更实际的招数。
当然,这个招数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俞欢立即便马不停蹄地往人间赶。
他化作人身,穿西装打领带,在殷诺的宿舍门口等着他。地府派去的鬼差远远地飘着,都有些受不住这人间的阳气和白光,俞欢便将他们打发回去了。他还奇怪怎么没看见白冽的人呢,殷诺刚刚帮白冽请完假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吃饱喝足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他心情平静了许多。
在回宿舍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白冽。开口便问:
“你的伤怎么样了?”
白冽真的没想到他会主动联络自己,看来他放宽手的策略还是卓有成效的。
“已经没事了。但是毕竟是人类的身体,我要好好躺几天,过几天再去找你。”
殷诺说:“你别来找我了,我要远走高飞了。”
这句话说完他抬头望了望校园的天空,觉得秋高气爽,适合远走高飞。立刻便挂了电话,脚步飞扬起来。一路跑回了宿舍。
☆、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这个词无意中戳中了殷诺的兴奋点,他兴高采烈地跑回宿舍,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俞欢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拿钥匙开门。
他将白冽出远门用的行李箱推出来,将自己的衣服和游戏机塞进去,又跑去浴室拿了牙刷毛巾漱口杯,再把自己的胖熊抱枕带上。男孩子,也没有什么好带的。他看还有空余的空间,便将几包零食也塞了进去。
接着潇洒地把拉链合上,拉出行李箱的拉杆,正要往外走便被俞欢挡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
“俞欢!”殷诺高兴地一把抱住了他。俞欢知道他的性子,难得有这么直白的表达喜悦的方式,不由得有点感动,但是等他松开了自己,俞欢抓着他的脸上下端详了一会,又嫌弃道:“长得真难看。”
殷诺大咧咧地一笑,还是推着行李:“走吧,边走边说。冥夜怎么样了?”
俞欢笑道:“他没事,已经活蹦乱跳,又可以折磨众生了。”
殷诺亲热地拉着俞欢的手:“那就好,那我就太开心了。白冽也没事,大家都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