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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小侍清雪敲了几下门,才听到里头萍生公子传来的回答。
他心中一惊,心中暗暗叹息:
难怪这萍生公子和自己同岁,同时入楼,如今年纪轻轻还没挂牌出台,就已经成了这朝华城中有名的公子呢!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他的声音比之记忆中,竟然越发脱俗!然自己同为哥儿,也是在现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什么好嗓子好声音没有听过,现在却也不免为之倾倒。
思量间,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清雪一抬头,不由被眼前的美人给恍惚了魂魄。只见这萍生公子不施粉黛、一身简单朴素的青衫,却清高脱俗,宛犹如琼山瑶华,令人心摇神曳。他目光清凉如水地扫来,自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睥睨,仿佛是九天之上的天山神子,又或者是传说中的姑射神人,一身气度高不可攀,十分摄人。
明明与萍生一同长大,分明知道萍生内里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倌,又天然带着一种穿越者对土著冷眼旁观的自傲,但此时清雪却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好似真的是面对着出身钟鸣鼎食之族的世家嫡子一般:“萍生公子,爹爹久等了。”
“恩。”
短短的一个音,却清凌凌地令人一个激灵。清雪甚至都不敢抬头,却自然能够想到萍生轻描淡写的撇来一眼,然后那精致柔和的下颚矜持地一点。这样的风韵气度,不知要引得多少英雄折腰心醉,想要一掷千金,攀上雪山采摘这株天山雪莲呢!
直到他当先迈开步子走在前头,清雪方才追上去,心中琢磨仍未停下:看来这萍生还真是重视王家雅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高华模样呢。只是按照原主记忆,他也不过就是能够装模作样些的小人物,莫非从前他都是在保存实力?不,恐怕不是这萍生在韬光养晦,而是从前原主小觑了对方,也是,不然为何原主这么多年,却只混成对方跟前做小伏低的跟班呢?!
可怕、可怕!纵观整个朝华城,不,恐怕就是放眼天下,甚至再想想记忆中的那些明星,恐怕都没有多少人能与此人的气度比肩吧!而这只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小小妓子……
是他运气这么好,穿越正好遇上了传说中倾城绝色的名妓?还是说此间人都是这么的风姿绰约?
这么一想,原本穿越而来,产生的些许自命不凡的主角意识,就被萍生这种种表现连消带打地塞进了清雪内心深处。
前头的少年迈开步子,已经走远,似乎是发现他没有跟上来,站在拐角处,逆光冷淡地看着他:“怎么不跟上来?”
“哦,是!”他连忙收拾心情,几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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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生和清雪缓步走在九曲长廊中。阳光从窗花和树枝缝隙中抖落下一片斑驳的灿金。
萍生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那声音在之前清雅冷淡的中带着一丝旖旎多情,隐约和清雪记忆中那有些媚俗的形象重合,却又远比那种媚俗更加风流迷人:“你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怎么这么乖巧听话,往日听见要去找爹爹,不是巴不得能多得远远的么?”
清雪心中一惊,不免为萍生敏锐的观察力暗暗心惊。他这才刚刚穿越而来,想不到就被人发现了与原主的不同。
“额、萍生公子……”
“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句公子,”一声轻笑,“咱们俩是什么交情,谁不知道谁的事,旁人称我一句公子,不过是被这张皮相所惑,此时也无旁人,为何不像小时候那般唤我?”
“……阿生。”
“啧,果然还是这个听着顺耳些,”萍生声音轻柔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中,“阿雪尽管放心便是,当日我说过会护得你周全,你我二人中,只要有一人做这些骯臓事儿便够了,只消再过几年,我就能攒够替你我二人赎身的钱,到时候出了这金丝笼,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是更好。”
这张清艳动人的脸庞上,此刻带着一丝朦胧梦幻的笑意,柔和得不可思议,这笑容是如此的真切动人,恐怕谁都不忍心打破他美好的幻想。
然而直面这番话的清雪却心中极为震动。
什么?
难怪清雪皮相也不必这楼中许多出台的小倌差,却成了萍生的小厮。他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只当是萍生心高气傲,什么都要最好的来为自己刷逼格,还对原主对萍生的尽心尽力大为不值。
原来……原来这一切竟是萍生为了保护清雪的努力吗?
穿越者只是接受了清雪的记忆,并没有留存他的情感,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待清雪和萍生之间的关系变化,自然多有不解。
曾经的萍生和清雪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点恐怕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知道,只是韩貅可以确保,原本的萍生尽管贪财成性,市侩功利,但的确也是把清雪这个竹马当朋友来看待,放了一二分真心的。
萍生刀子嘴豆腐心,很多时候在背后替清雪挡过去却不会当面说出来,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后来的穿越者知晓。但现在接管萍生这具身体的却是韩貅,他自然不会让萍生枉做好人,不管将来他会对现在的清雪如何报复,但之前萍生对清雪的种种维护,他都会一点点让清雪知道。
他倒要看看,知晓了现在这清净日子背后波涛的清雪,日后是不是还能心安理得地面对着他眼中“钻营市侩”的萍生。
原主是一朵不成功的白莲花,活生生被打成了绿茶婊,那么他就要做一朵真正的白莲花,不但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且还要当白莲花里的一朵奇葩。
看着清雪吃惊得表情都控制不能的模样,萍生恍若未见,随手投下一个深水鱼雷,然后风姿绰约地继续前行。
“走吧,莫让爹爹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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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找我。”
这里的老鸨自然也是个哥儿,听见萍生的声音,当即就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
他大约三四十岁,容貌清秀,若是打扮得素雅清淡些,也是活脱脱一枚帅大叔。
然而此世最让萍生有些难受的,就是哥儿在这里不但地位相当与女子,连举手投足都与女子颇为相像,看看这老鸨,明明是“男人三十一枝花”的岁数,非要把自己打扮成“半老徐娘”的模样,花枝招展的,虽说因为底子好不显老,还算是风韵犹存,但看着就让萍生和清雪都忍不住泛起鸡皮疙瘩。
他身上簪钗步摇、涂脂抹粉、罗裳金饰,看着灿灿生辉,房间里也是泛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
这大概是最符合传说中“秦楼楚馆”这个地方设定的人物形象了,活脱脱就是大众眼中的老鸨典型。
虽说他自己身上的穿衣品味很让人质疑,但是从他对萍生百依百顺,现在更是耐心十足的表现看起来,起码他的审美能力是没问题的。
“我的好萍生,几日不见,你出落得越发动人了。”他打量一番,眉眼展开,似乎眼角的每一丝鱼尾纹上都浸满了笑意。
“爹爹谬赞,不过是沉下心来细细想了几日,略有所得。”
“略有所得就好呀!萍生儿,你倒是告诉为父,对这王家雅集,你可有几分把握?”
“不过是一群人在一起附庸风雅,互相吹捧罢了……”萍生眉目清淡,看到爹爹想要发言,风流的俊目一睨,唇角染上几丝笑意,“我最喜欢这样的附庸风雅之人。”
老鸨立刻喜笑颜开:“哎呀,你能想清楚才是好呢,这参加雅集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咱们这又不是朝堂,犯不着去琢磨这个,他们呀,有钱有闲、有地位有人脉,咱们就把他当做是文曲星下凡,啊!”
“爹爹说的是。”
又叮嘱了一番后,老鸨便主动送了不少好东西给萍生。
看着那匣子簪钗步摇,萍生唇边的笑容淡了不少,眼神微微闪烁:“爹爹送我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如今你也快要正式出台了,自然也需要些来收拾自个儿。”
“这些?”纤长的手指划过匣子中琳琅满目的珠翠,漫不经心道,“我萍生贪财成性,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爹爹还不如直接送我些珠玉珍奇呢,我走的路子可不适合把这些东西插得满头满身。”
老鸨送出去的礼物虽然被推拒了,但反而越发高兴,觉得萍生脑子清楚明白,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对了,我那屋子里头,也有些不妥之处,还望爹爹帮忙调整一番。”
“哎呦我的好萍生,你只要能出人头地,你要什么爹爹都会给你准备的妥妥当当!”
“那就多谢爹爹了。”
清雪觉得自己算是长见识了,亲眼目睹了一番红倌如何理直气壮索要财物的戏码,偏偏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萍生、和心甘情愿的老鸨爹爹,他居然丝毫升不起荒谬的感觉。理智让他觉得萍生的做派有些两面派的出戏,但情感上……却莫名觉得这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
也是佩服。
但是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作者有话要说: 清雪忍了又忍,却仍旧忍不住偷眼观察这个容貌殊丽的少年。
他现在说的话,分明是一副市侩小人的嘴脸,虽然因为那张脸并不那么惹人厌恶,但是这样功利的人,当真会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为了清雪做出种种努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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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小倌逆袭11.1
雅集是此间文人墨客中极为风行的一种宴饮方式,风趣高雅,意境深远。有诗为证:
长恨营营忘本真,清清雅集洗心尘;
广陵抚尽琴歌泪,扇舞拈来宋韵痕;
冰雪楼前犹刺骨,花春箫里更吟魂;
何愁幻世知音少,同道新交是故人。
这首诗说的便是雅集中以诗会友、吟咏诗文的风流雅韵。雅集重在一个“雅”字,正统的雅集不但要以诗文为主角,现场还要参与其他受人追捧的风雅之物,如:琴、棋、书、画、茶、酒、香、花等。
这王家乃是朝华城中第一的名门望族,他们家的踏春雅集自然也是不同凡响,可堪盛事。而这次雅集为现场弹琴奏乐的乐师,甚至都是朝华城中艳名满城的公子萍生。
“哎呀我可跟你说,前日我见到了萍生公子,哎呦那把嗓子,那身段,那神采动人顾盼生姿的眼神……这天上的花仙、姑射山的神人,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萍生公子弹得一手好曲子不算,我最爱的啊,还是那股清冷劲儿!”
雅集上已经零零散散地到了些许人,三三两两地和知交好友相对而坐,互相谈论着圈子里的话题。
这些人里头,却有几个人有些特殊。比如此刻,这带着些许旖旎暧昧的话语随风入耳,引得一个面容温和儒雅的男子眼眸深处带上几分嘲讽的凉意。
此人却是这朝华城中富可敌国的豪商武世纶。虽说士农工商,但本朝极力发展商业,这商事做大了,自然也能引动天下,大豪商大多也都是黑白两道都有关系、手眼通天的能耐人物。在这朝华城中,就算是王家人看到武世纶,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他生得一副谦和的儒商模样,在这雅集中,风姿似乎比那些震惊的文人墨客更加高雅。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厮后面穿行于正堂之间,对这偶然听见的话语,自是嗤之以鼻。
‘一群附庸风雅的凡夫俗子,便是萍生小妖精那点微末伎俩,也能够糊弄住他们。想来也有几天没见那小妖精了,远行几日,倒有些想念,这次雅集结束,倒不妨去看看他。’
这小倌虽未挂牌出台,但若是艳名远播,却能有几个关系密切的入幕之宾。
只是萍生格外懂得爱惜羽毛、待价而沽的道理,轻易不见人,挑选的入幕之宾无不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且物以稀为贵,这武世纶武大官人是一位,举办这次雅集的王家二公子王琪就是唯二的那第二位了。
思量间脚步不停,武世纶在小厮的引领下穿过正堂。
“世纶来了,来,这是自京华远道来朝华游玩的荣公子,荣珂。”看到武世纶,王琪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地引上来。
王琪言语中的那位公子荣珂穿着雍容华贵,明显是一位用金尊玉贵堆出来的王孙公子。面对武世纶,荣珂清傲地“施舍”了他一眼,轻飘飘不着一物,片刻之后就挪开视线,丝毫没有打算与之交谈的欲望。
武世纶脸色不变,这样的眼神他看多了,许多自命清高的王孙公子,一开始都颇为瞧不上他这个末流的商人。
但那也改变不了,他富可敌国的事实。事实就是在这个国主无力的年代,他这样的豪商很多时候能够起到的作用,远比普通的世家子弟更加厉害。所以这样的眼神,在他越来越富有、越来越有影响力的现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但是这次,这类似的眼神却让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代。
好在武世纶养气功夫不错,面对这样“欠打”的眼神,他也能引而不发。但当中人负责前桥拉线的王琪的立场难免就微妙了起来。
王琪却也没有多少犹豫,施施然一笑:“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荣公子、武兄,可要好好尽兴一番才是……”
“隔老远就听到二弟的声音,不愧是东道主,二弟如此长袖善舞,主君大人见了必然欢喜。”
一个年长些却更显清朗的声音响起,宛如清风拂面,令人望之心折。
荣珂寻声望去,只见从另一侧石阶上两人联袂而来。这两个男子俱是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一人与王琪容貌颇为相似,姿势更显得成熟稳重些,正是此人在说话。
而另一人,纵然荣珂在京华见了不少青年才俊,却也不由在此时心中叫了一声好。
此人眉目生得英姿勃发,长眉入鬓,眸若寒星,鼻似悬胆,面如冠玉,真个是龙章凤姿,气宇轩昂,好一个俊逸非凡的美男子!一身清爽朴素的长衫38 ,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别着发髻,腰悬玉佩,除此之外,不带半点修饰,却自然有一种风流倜傥、落拓潇洒的翩翩风度。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荣珂双目一亮,他向来自诩是爱才之人,对这样一身风骨流于外美男子自然也是十分珍惜,每每折节相交。看到此人,他方才感叹着发现,自己在京华看遍天下俊杰,竟不足眼前人十之一二。
“这位是?”
听到他主动询问,原本面对他下面子不理睬自己“友人”都能等闲视之的王琪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不情不愿道:“这是家兄王瑶,至于这位……”
那俊美得恍若神人的男子扫来一眼,竟让王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有他从这里头感觉出了几分不怒自威吗?
他语气弱了下去:“这是现任我王家西席的夫子,楚良楚元望先生。”
楚良,楚元望!
荣珂一怔,顿时眼眸发亮:“阁下就是前不久写了《五衰》之策,名震天下的琼山居士,楚元望?”
这楚良确实不得了,少年成名,出身世家大族,博览群书,阅遍百家典籍,跟随当世大儒冷山先生求学,是冷山书院现在最年轻的夫子。虽然年纪轻轻,如今朝堂之上、府衙之内、世家之间的不少中流砥柱,却都与他有过授业之恩。他虽不出仕,但其天资才华,却没有任何一人敢望其项背。他不但长于授业解惑,自身学问也堪称学究天人,甚至有大儒用“前后五百年,难再得一琼山矣”的至高评价来赞扬。
然而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却深居简出,除了冷山书院的学子,甚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想不到,竟能够在此地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原本面对武世纶清冷高傲的荣珂,现在却像是一个激动的脑残粉迷弟一般,在楚良面前,可以说是手足无措!
他那极为外放的激动与恭敬,在场的人都能够轻易发现,别说他了,面对盛名之下的当世神人楚良,纵然是飞扬跋扈如王琪,也是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站在跟前。
武世纶看到这样的画面,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虽说这么多年,他也早就习惯了自己“豪商”身份带来的种种非议,自诩移气养体,但看到原本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下一刻却对另一个人毕恭毕敬……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啊。
荣珂这样的表现,身为当事人的楚良反而没有旁观的武世纶那么的心情复杂,相反,他反倒视之平常地微微颔首:“今日只谈风雅,荣公子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