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深有些怔然,蓦地,缓缓展颜,眼底那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瞬间化开,换上微微晃动的柔波,好像终于丢掉了某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神还带着几分缱绻宠溺的味道。
“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夏泽深……”
“嗯。”
今夜的月色格外寡淡,依依绰绰的照出红尘凡世的万般情态。
复赛被安排在整个帝兰都科技含量最高的多媒体展览馆,那里配备有最为高端先进的机子,大型的示教室也正好能够容纳与初赛相比人数锐减的复赛参赛者。
不同于往日的掐点,凌敬一反常态到的比较早,原因只是闹钟的时间定错了,在大亮的天和埋头再睡间,他还是勤快的选择将错就错。
秉持着保护隐私的原则,参赛者不看成绩,随机入座。按着事先发下的复赛入场证,比照机子上的序号,凌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中后靠墙,很符合他一贯的低调又独善其身的审美。
若说要比踩点的精准度,凌敬认第二,也就只有齐进航敢认第一了。
比赛开始前几十秒,齐进航姗姗来迟,但你也不能苛责他什么,因为他没有迟到,且比赛也没要求参赛者提前入场。
齐林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有短暂交汇,齐进航垂眸,嘴边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款步向凌敬…前面的位置走来。
明显的,这个全场唯一空出的地方,便是太子爷的宝座。
所以他们果真缘分不浅,近百人,随机安排,一前一后,旁边是墙,几乎是最近的距离了。
盯着太子爷帅气无比的后脑勺,凌敬忽然想起某个“野火烧不尽”的帖子,不由颇感无聊。只是眨眼的功夫,后脑勺就变成了更加帅气的正脸。
齐进航凝视了他几秒,随即勾唇,“林静,不如打个赌吧。”
“我不沾黄赌毒。”
齐进航:“……”
凌敬莞尔,“说吧。”
“如果这次我排在你前面,陪我过生日。”
凌敬静静的视着他,没有立即作答。这话里透出几个意思:一,太子爷的生日快到了,这事凌敬自然是不知道的。二,太子爷的生日希望他凌敬作陪,只是这话太过强势暧昧,更适合霸道楠竹对纯情女猪说,如果对象换成他……凌敬危险的眯起眼。
“往常生日,那些人在游戏里都撑不到一小时,很没意思,今年我希望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陪我玩通宵。”
这话说的很自然,不像是因为凌敬没有反应而生硬衔接上去的,表情也真实,让人挑不出一点刺,也让方才脑子里闪过某种想法的凌敬有点……尴尬。不过一年才一次的生日,太子爷的娱乐活动也未免太枯燥了点吧,而且一个提出来他铁定会应的要求,还非要玩什么打赌。果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满腹复杂心思,凌敬半点不露痕迹,“十六岁生日?”得到齐进航肯定的回答,凌敬也点头,“可以。那要是我赢了呢?”也不等齐进航回答,“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齐进航: “……”
凌敬的眼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愉悦的事,眼底泛着笑愉的涟漪,带着一点趣味,带着一点欢夷。
齐进航笑了,“不过小林老师只怕还得再等上个个把月,我生日刚过。”
“……那你跟我说是十六岁生日?”凌敬面无表情。
“奥,你问的难道不是刚过去的是不是十六岁生日?”太子爷神情不变,语气颇有点无辜的意思。
凌敬:“……”
“同学们,都坐好了,保持安静,比赛马上开始。”来不及探寻更多,考官宣布十分钟考前放松时间结束,齐进航转回身安静坐好。
正当象征比赛开始的系统关闭又重新开启时,门口传来一道不算响亮但很突兀的女声,“对不起,考官先生,我必须要带走一名学生。”
考官愣了愣,为难道:“女士,比赛已经开始,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考场。”
“事关重大,学校已经给了特批,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给校方打电话。”也许是严莎莎的表情太过严肃,考官也意识到大概确实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掏出手机向门外走去,“稍等,我打个电话。”同时向教室里其他几个考官道:“比赛稍作延迟。”
片刻后,考官重新出现,表示可以放人。
“但是老师,这个同学的比赛……”
“如果他赶不回来,请取消他的比赛资格。”严莎莎坚定的打断,冷漠的完全不似那个亲和的班主任。
尽管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当严莎莎的目光转投向他这个方向时,凌敬还是觉得有些糟心,又是哪个傻逼给他捅了什么篓子,真……“齐进航,出来。”凌敬骤然抬眸,严莎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也是凌敬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严厉的口气跟太子爷说话。
齐进航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平静,缓缓起身便朝门口走去,几步后却也忽然停住,转身看了凌敬一眼,那一眼,十分沉静,随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齐进航走的不见踪影,教室里依旧静可闻针。
也许是比赛场地恢弘,同学们不敢交头接耳,也许是八方来客少有和齐进航相识的,因而漠不关心。
但凌敬却觉得有点冷。
不该是这样的,纵然有事,严莎莎也应该私底下和考官交流,然后再尽可能悄无声息的带走齐进航,不该在众目睽睽下,丝毫不顾及他的尊严脸面,勒令他跟她走。
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极为严重的事情,严重到严莎莎都气疯了,骨子里的软弱竟被强硬作风取代,忘记了自己当众责难的,是谁的儿子。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他们不认识齐进航,他不来考试,他们说不定还少了个竞争对手。而对于同为校友的同学们,能留在现在的多是有实力有拼劲的机械狂,他们有个共同点,满腔热情都献给了计算机,对其余的,都很冷淡。齐进航就算是潜逃的国际通缉犯,也和他们不相干。
全场心思最重的大概只有凌敬,以及远在另一个角落的鲍汉冬。
天之骄子被拉下神坛,那个假仁假义的鲍汉冬大概恨不得大笑出声吧,尽管他表面上一定会装的满心担忧。可惜长相太粗糙,否则能称得上是一朵完美的白莲花。
若是一般人,怀着心思,发挥少说也会偏差几分,但凌敬不同,即使三心二意,一场比赛仍旧稳稳妥妥,游刃有余。
然而,做做停停,直至尾声,前方座位的主人也再没出现。
也宣告着一较高下的赌注沦为弃物,同时触发隐藏条款——甲方因不可抗力因素单方面毁约,默认胜利归属乙方。
可惜他不久前已经作死的故作潇洒,平白浪费了一个敲诈太子爷的机会。
但是,惊喜总是出乎意外,突如其来。
原本只有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的示教室忽然多了些不同的声音,类似于压低的抽气声,或者没控制好音度的惊叹声。
凌敬随意的抬眼,然后,眼神半晌再没移开过。
穿着少有的不那么正式,暗纹的藏蓝色衬衫敞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闲适又不失郑重,搭上暗咖色的休闲裤和英伦风的皮鞋,加之模特一样高大挺拔的身材,风雅又迷人,和杂志上的固有形象大相径庭,与明星相比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还有个令人尊敬的身份——国际商业巨擘,新一代科技领头人。
距离上一次相见,仿佛又过了许久,他的好朋友看起来过的不错。
不像他,混的那么差。
其实一直如此,他顶多只能玩玩计算机,而他夏泽深,技术、权谋,甚至政治,哪一样不是驾轻熟就。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凌敬再次抬头,对上夏泽深微微垂下深不见底的漂亮眸子。
一时没留神,他已走到他旁边,只是脚步为什么要停留,眼神又为何这样深不可测。
他的第一反应太平静,已经不适合装的诚惶诚恐,那样只会显得虚假。凌敬便展露了个诚挚又温和的笑,以显示他是个虽淡定但友好的孩子。
夏泽深轻微颔首,目光又缓缓移向凌敬的屏幕,似乎看的极为专注,下颌的弧线英俊动人。
正逢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凌敬听到他低沉的一句,“很有想法。”
百人中他一眼选定他,又说出这样不知是鼓励还是赞赏的话,必定不是纯粹的因缘巧合,倒像是有过交集却不太相熟的关系。
事实上,以这样的面目见他,这是第一次。
别说脸不相同,就算一样,日理万机的夏董又怎会记得一次可有可无的相逢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所以他在干吗?
认出了他的灵魂?哈哈,显然不可能。那么,夏董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并且又记住他了呢……
其实也是他想太多,说不定夏泽深真的只是随便找个青少年指点一下迷津,以便提升他平易近人的正面形象……总觉得安了一副少年驱壳,智商也有点低龄化倾向。
四字点评后,夏泽深没再说什么,抬步向别处走去,却是再也没有在谁的身边停下。
可以想见,微创创始人的亲临会在浮都帝兰引发怎样的骚动。要不是他在比赛结束前就提前离场,场面只怕会失控。
在场的百人既然多为机械迷,自然无一例外将夏泽深奉为心中的神,散场后遍寻不到偶像踪迹的同学们,只能不无可惜的在口头上表达自己的兴奋与遗憾,一时间,夏泽深这三个字成为同学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人气之旺直逼当红明星。
而这其中,有幸赢得夏先生四字箴言的凌敬一下子便成为众矢之的…哦,不,万众焦点。
纵然只是短暂的交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扑朔迷离,引人遐想。
谁让他是夏先生独独青睐的人呢。
好不容易应付完各种麻烦,凌敬得空回到宿舍,想到宿舍里还有个需要耗费精力虚与委蛇的人,更觉无趣。
还没等他出手,宿舍门就从里面被打开,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不露半分端倪。
凌敬最先客气道:“出门?”
鲍汉冬回以礼貌一笑,“通风。”
这样拙劣的托词,凌敬不可能信,但也不会揭穿。
鲍汉冬侧身让路,凌敬缓步走了进去,目光扫过他的桌子,桌上摊着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纸,从表面看,纸上并无任何字迹,只是不知道纸张背面的情况如何。
顺着凌敬的视线触及书本,鲍汉冬有一瞬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状似无意的走过去合上书,口中随意交谈着,“今天比赛的怎么样?”
“还行。”顿了顿,“你呢?”
“一般。”
凌敬看了他一眼,正对上鲍汉冬和气的目光。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这让凌敬有些意外,今日种种,怎样都不该让他觉得顺心才对。据他所知,鲍汉冬对夏泽深很尊崇……
“其实我觉得微创的赛制安排的并不合理,节奏太快,题目单一,很可能挑漏有才之人。”就像两个老朋友,心平气和的讨论着一件时下热门的事件,这是他们目前的角色设定。
鲍汉冬也代入的还行,“微创最高执行官制定的规则,我们无权质疑。”
很显然,纵然万事亲力亲为,夏泽深也不可能入微到去制定一个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比赛的规则,定是手下人商讨出来,去他那里走个过场罢了。至于这种商讨含着多少水分,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给点建议。”几日不见,鲍汉冬藏匿妒忌的技能又增长了几个点,他将他心底涌动的那些阴暗情绪伪装的很好,话说的很平静,只是目光带着分毫探究。
凌敬淡淡回视,“有空的时候可以考虑给微创邮封信。”
鲍汉冬成功的被凌敬很少显露的狂妄震了一下。没给他回应的时间,凌敬拿出了突然响起的手机,盯着屏幕,过了一秒,他面色凝然的朝外面走去。
鲍汉冬望着少年颀长清秀的背影,突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风细细微微的吹,露台一片清旷。
凌敬凝视半露在乌云后的皎月,轻声道:“齐少。”
☆、原来如此
若是全无感觉,怎会迟疑不决。——《齐进航·一句话日记》
离开赛场后,凌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齐进航,但一直是关机。
同学们表现的很寻常,似? 醪恢婪⑸耸裁矗プ潘实亩际潜热氖拢踔粱褂腥宋仕趺疵豢吹狡虢健?br /> 一个多小时过去,齐进航终于想起给他回电。
不过,令人意外的,凌敬说完后,那头回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岳林静,比赛怎么样?”现代的无线电设备高度精准的还原了人类的声音,没有半点失真。她一开口,凌敬就听出来了,是严莎莎。是凌敬准备再联系不上齐进航就转而寻求的严莎莎。
“还可以。”简洁的话语听着有一点敷衍的意思,因为凌敬志不在此,“老师,齐进航呢?”
那头静了一瞬,随后是严莎莎辨不出情绪的声音,“有空来一趟GR会议室吧。”GR会议室,各个年级老师办公室旁边都会有一间,非重大事件不随意启用。
凌敬也静默了一秒,低声道:“我马上来。”
往GR赶的时候,脚步很快,比去通知严莎莎他准考证丢了那天走的快。
凌敬有过很多猜测,但他不会随意定论。
因为事实总会呈现眼前。
凌敬到的时候,GR的气氛一如想象般僵硬,但人物却没那么复杂,显得相当简单。
严莎莎怒气未平,双手握拳,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敢怒不敢言,也像极力忍耐着什么,齐进航靠着墙双手插兜,转脸看着窗外,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侧脸。一边还站着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神色尴尬的男人。
听到敲门声,四人皆转头望向门口。
凌敬微微点头回应,随后目光偏移,停在齐进航脸上。眼神碰撞间,他深邃的眼里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只是脸色在凌敬出现的那一秒略有缓和。
缓缓走进去,轻声带上门,凌敬看着严莎莎,目光澄澈,“老师,我来了。”
确实是大事,因为丢了个学生。
早上如常醒来,穿衣洗漱,同宿舍的人猛然发现,少了个人,一个叫张恒的姑娘。仔细回忆,从她昨夜出门后,就再没见过她。也就是说,她已经彻夜未归。
她们慌了,急急的商榷一番,决定先试着打她的手机,关机,不管多少个,都是关机。
到处找不到人,手机打不通,她们只得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班主任。
事情惊动了学校,校领导出面,暂时封锁了消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无法立案,只能先靠学校搜寻。
一方面,由班主任向女生们了解张恒失踪前的相关细节。另一方面,校方调出安装在校园各个角落的监控,查找线索。
女生们回忆起张恒最后出门的大概时间,以及原因——她要找齐进航表白。
与此同时,值班门卫反应昨晚确实有女生出门了,只是她持有门禁卡,他就没阻拦。而监控显示,在张恒之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有个男生也刷门禁卡出门了,屏幕清晰的分辨率显示,那人赫然就是齐进航。
学校紧急找到了齐进航。
齐进航道,确实有个女生跟在他后面,并且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但他拒绝后,他们便分道了。
虽然当时场景可能要更复杂些,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洁,但大差不差。
齐进航出校门没多久,身后便有细碎急切的步子追上来。
一个个子挺高的女生拦在他前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齐进航,我有事跟你说。”
夜风微寒,齐进航衬衫领子半竖,双手插兜,面色淡淡,“说。”
“我,我…”张恒霍的抬头,脸颊飞红,双眼晶亮,“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干脆利落的拒绝,齐进航绕过她往前走,表情毫无波动。
张恒愣住了,待反应过来齐进航走了时,忙转身,急切的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服,“等,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