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师兄楚羞举着伞站在一旁,阴沉着脸道:“走吧。”
蔺采拉着阮少嫣的袖子,吸着鼻子道:“娘,你现在就要走吗……”
“小采,你姨妈伤得很重,我和楚师兄要尽快带着她回北俱芦洲治疗。抱歉……”阮少嫣抱着蔺采微红了眼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自腰间取下了那把闪着青光的碧落剑,郑重地递到了蔺采手中:“这把碧落剑娘就交给你了。”她才说罢,蔺即川就动了动嘴唇,但仍是没有说一句话。
楚羞已经为马套上了缰绳,正不耐烦地瞪着蔺采,声音平平地说了一句:“望师妹将碧落剑送出后不会后悔,阮上师那儿可不好交代。”
阮少嫣冷淡道:“爹既已将碧落给予了我,我便有权决定剑的去向,不劳楚师兄费心。”
楚羞便转过头去,面上仍是一派平静。
蔺采握着剑,看着阮少嫣登上马车,帘子也放了下来。
楚羞马鞭一挥,马匹嘶鸣一声,拉起马车绝尘而去。
蔺即川咳嗽了一声道:“小采,走吧。”
雨还在不断地冲刷着大地。
阮少嫣知道阮少矜身受重伤之后,就以特殊的联系烟花叫来了师兄楚羞帮忙,才等了几个时辰,楚羞便很尽责地从北俱芦洲赶来将她们带回去了。
而薄脂见了蔺即川一行人也没有什么表示。
客栈内,薄脂一身黑衣冷肃?1 坏乜醋哦悦孑创ㄒ恍腥恕?br /> 蔺采还在伤心,故而也没怎么说话,蔺即川则还在思考对敌策略,任逸尘和沐如杭不知该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你抓走小采是为了什么?”
蔺即川终于打破沉默,问道。
薄脂哼了一声:“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这是第一个。为了那串佛珠。”
任逸尘忍不住问:“你要大师的佛珠干什么?他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这是第二个。优昙梵声在她那里,我只是执行她的命令罢了。”薄脂冷声道。
蔺即川道:“知道了。最后……你和芙涉江是什么关系?”
薄脂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们都来自同一个组织——葬花宫。”
蔺采目不转睛地看着黑衣少年举着伞走入雨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时才回过头来叹了口气。
“怎么,他走你还舍不得?”蔺即川斜眼看着他问。
“什么?我只是在庆幸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本来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从他手里逃出来呢。”蔺采故作无谓道。
蔺即川不置可否地喝了口酒。目光落在摆在桌上的碧落剑,他仿佛被刺了一下,立刻就移过眼去。
任逸尘正在替他剥着核桃,见状愤愤地就把剥好的核桃仁塞进了自己嘴里。
沐如杭正巧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别过头去。
“其实不该让他就这么走了的。”蔺即川忽然道。
蔺采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留着他把我气死啊?爹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蔺即川忍不住嗤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想什么。反正也清楚拐走优昙梵声的就是葬花宫的人了,不过她要佛珠干什么?”
沐如杭忽然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冷了不少?”
本该是夏暑时节,一场大雨虽让温度下降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空气中开始涌来一股股冻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深冬腊月。
此时一阵惊雷,四人一齐看向窗外,瓢泼大雨中隐隐可见那雪白的雾气越来越浓重了。
“哎呀,事情看来不妙。”沐如杭喃喃自语道。
到了当晚,雨也还一直没有停过。据说望京一些地势较为低平的地方已经开始淹了,自城内穿行而过的酌河也不知道是否要有洪涝。弄得被困在客栈里的众人都惶惶的。
四人开了两间房,任逸尘不愿和沐如杭同住,硬要和蔺即川一起挤,便只能让蔺采和沐如杭一起睡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你,也是,我现在又不是打不过你!”蔺即川看着趴在床上扒拉着被子的任逸尘平静地说道。
任逸尘打了个哈欠,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师兄,你舍得打我?”
蔺即川默默地别过眼去:“不看脸我绝对舍得。”
蜡烛被吹灭,黑暗中任逸尘感到蔺即川暖热的身体因为床铺的大小问题而紧贴着他,不由得有种心安的感觉。
“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这次再踢我就真的分房睡了!”蔺即川不放心地警告道。
任逸尘把脸埋进被褥里,暖烘烘的睡气令他迷迷糊糊地嘟哝道:“好嘛……”
蔺即川替他压好了被角,也闭上眼睛睡去了。
黑暗中,只看得到黄泉与碧落散发出来的一点点微光。
夜过三更,雨声未歇。
雨点儿噼里啪啦打在窗扉上,掩盖住了窗门被缓慢推开的声音。
暗夜里,水渍在窗纱上蔓延,窗钩子轻轻一拨,随着嘎吱一声响,风雨刹那间淋了进来。
任逸尘翻了个身,把头贴在蔺即川的后背上,呼吸沉稳平静。
地板悄然无声,却有鲜绿的青苔开始在上面生长起来,一点一点靠近了挂着黄泉与碧落的墙壁。
此时,双剑忽然同时突发剑气,直直向着虚空而去,两道清鸣亦随之铮然响起,令床上的蔺即川和任逸尘都睁开了眼睛!
“什么人?!”蔺即川喊道,翻身下床想要扑过去拿剑,却被一股冰冷的水团包裹住了身体,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任逸尘反应过来后也冲了过去,一脚踩在了湿滑的青苔上,水气也向他的腹部击去,仿佛变成了有形的利器,痛得他一下子就弯了腰。
那串佛珠顿时从他的衣襟里掉了出来,跌在地上的时候,蔺即川只觉身上的禁锢莫名减轻了一些。
佛珠又如上次一般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微光,七佛灭罪真言咒漂浮而出,蔺即川奋力冲破了障碍,快步上前将黄泉剑与碧落剑同时出鞘——
两道宏亮的光芒破空而出,伴随着剑气击向了空气中,只听得一声闷哼,一团水濛濛的雾气迅速掠出了窗户,消失在了雨夜中。
佛珠也收敛了金光,恢复了朴素的模样,只是上面的七佛灭罪真言咒又消失了一段。
“是妖气。”蔺即川道。
门被人砰砰地拍响了,蔺采在外面叫道:“爹!师叔!你们出什么事了?!”
蔺即川开了门,只见蔺采和沐如杭都担忧地站在外面,他道:“你们先进来吧。”
两人进了房间,待蔺即川点起蜡烛后,都惊讶地看着那一地的青苔和雨水。任逸尘捂着肚子坐在床上,佛珠已经被他重新拾了起来。
沐如杭蹲下去摸了摸地上的青苔道:“这是……青苔?怎么回事?”
蔺即川道:“可能是妖物,但我没有看见他。”
蔺采打了个寒颤:“爹,师叔,那妖怪还会不会再来?”
“应该不会,他被优昙梵声的佛珠伤到了。我觉得,那妖物应该就是引发大雨的根源。”蔺即川看着地上的青苔和水渍沉吟道。
“哦?是那妖物带来大雨的么?”沐如杭站起来,看着半开的窗户问道:“他从这儿进来的?”
蔺即川将双剑挂回墙壁上,想了想又把它们放到了床边:“也许。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这两把剑的来历,如果能找到我师尊……”
蔺采拉了拉他的手道:“爹,师叔,要不要过去我们那边睡?”
“不用了,你们快去睡吧。”蔺即川道。
待两人走后,蔺即川看向任逸尘,才惊讶道:“你流血了!”
方才的剑气过于凌厉,在任逸尘的脸颊上现出了一道血痕,正在断断续续往外渗出鲜血。
任逸尘摸了一把脸,只摸到了一手淡淡的粘稠血色。
“别动,我拿药给你擦一擦。”蔺即川道。
为了擦药,两人坐在床上靠得很近,在昏黄的烛光下,任逸尘连蔺即川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见。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已经红了,只好微微偏过脸去不再直视蔺即川,手也紧张地握住了那串佛珠,他手上沾染到的血迹也被蹭到了佛珠上。
骤然间,佛珠白光大盛,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团白色光芒自佛珠上剥离,渐渐升到了半空中,漂浮不定。
“这是什么东西?”蔺即川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团白光,却被它灵活地溜走了,一下子来到了任逸尘的背后。
任逸尘转过身去,就见那团白光乖巧地栖息在了他摊开的手中。
蔺即川和任逸尘盯着白光,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此时,白光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是我,你们无须害怕。”
“优昙梵声?”蔺即川惊呼道。
任逸尘只觉得脸上一阵暖暖的痒意,他再伸手触摸时,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
治愈好任逸尘的伤后,优昙梵声的声音有些疲累:“我被她囚禁着,不得已将自己的魂识释出一缕转移到了佛珠上。”
蔺即川问道:“大师,你现在真的在她手中?”
“对,这串佛珠是我佛门圣物之一,她要佛珠上的清圣佛力。”优昙梵声道。
他又道:“而且,据我感知,这诡异的大雨便是方才的妖物引起的。”
蔺即川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好奇怪,什么妖物才能引发大雨啊?难不成是鱼妖或者龙精?”
优昙梵声沉吟了一会儿,飘到了地板上的青苔那里绕了几圈,又来到窗扉处查视了一番。
良久他才返回来,对二人道:“原来是他,怪不得。”
“你已经知道是什么妖物在作怪了吗?”蔺即川问道。
优昙梵声嗯了一声:“昔年妖界的内乱是由十三枭雄混战引起的,他们虽然都被收服了,但死后身上的强大妖力逃窜而出,于六界之间游荡,附到了一些事物上便形成了新的妖。”
他示意两人低头看地上的青苔,又道:“他便是其中一股妖力依附在雨上所形成的暴雨之妖。”
“……雨妖?”蔺即川不可置信道。
“是的,他隐于雨中,带来雨灾,青苔便是他的足迹。”优昙梵声道。
蔺即川和任逸尘两人看着那些湿漉漉的鲜绿青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了,那条红鲤鱼是不是找到了?”优昙梵声飘到了盛着鱼的缚命球旁边,转了几圈道:“我帮你将命理归还入体吧。”
白光聚集在鱼的下方,将它托出了缚命球,任逸尘闭上眼睛,那条红鲤鱼被优昙梵声以佛力自他的眉心缓缓送入体内。
眼看着红鲤鱼顺着光芒游入了任逸尘眉心里,蔺即川终于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楚羞先出来打酱油了
☆、第三十六章
淡金的水流勃发激荡,向上腾飞连接到青色天际,湖泊中托生的千瓣莲花次第绽放。一条红鲤鱼自莲心中摇曳而起,沿着水流一路向上浮游,身躯越变越大,头上也生出了一对臻洁的龙角,尾鳍逐渐退去,却在快要接近天空的时候突然长啸一声,沉重地直直向下坠去。
非鱼非龙的生物跌落湖中,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它努力摆动着仅剩的鱼鳍,向湖岸靠拢而去。
它将生有龙角的头搁在了岸边,低声哀鸣着。
此时,从岸上的树林里走出了一位青年,他朝岸边走去,蹲在地上抚摸着鱼龙头上的龙角,似乎正在低声安慰着什么。
青年忽然转过脸来,原本模糊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额间一点朱砂痣,长眉犹如远山黛色描出,凌厉微挑的眼,唇边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来,虽然还是微笑着,眼底却充满欲说还休的悲怮。
“冷……!”
沐如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莲花玉佩。蔺采在一边睡得正熟。
抚摸着玉佩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沐如杭把脸埋进了膝盖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沐如杭惊讶地看着不远处坐在桌子旁边的那个人,熟悉的脸,熟悉的衣着,除了背上因为没有负剑而空空荡荡,其余都是自己十八年来日夜盼望见到的……
“……冷独听?!”
楼下,四人连带着优昙梵声化成光团的魂识以及莫名出现、早已死去十八年的冷独听,神情各异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半天都没人说话。
任逸尘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过往的记忆都在翻腾沸涌,他看着对面的冷独听,蹙起眉犹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冷独听淡淡地笑了一下。
沐如杭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冷独听,似乎是害怕他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冷独听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蔺即川冒着冷汗,小声问任逸尘:“剑道顶峰又复活了,你俩的仇怎么办?是你把他杀了的。”
任逸尘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突然冷声道:“十八年前的千灯会上,我没有杀死冷独听,是他自己跳下悬崖的。”
蔺即川都快被他吓死了!
沐如杭闻言,诧异地看向了任逸尘。
“沐兄,忘记告诉你,他……他已经恢复一部分记忆了。”蔺即川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冷独听开口道:“他说的没错……当年,是我自己跳下了蜉蝣山。”
沐如杭微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该不会是为了她吧?”
冷独听的神色有些颓然,他握着那块莲花玉佩,低声道:“……是我欠她的,我一辈子都欠她。”
沐如杭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角,那道细微的伤痕仿佛被火烫到似的,开始灼灼地烧起来,一直要把他烧成灰烬才罢休。
两人都沉默不语,蔺即川朝任逸尘身边坐近了一些,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蔺即川一阵茫然,终于反应过来,找回一部分记忆的师弟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
他盯着任逸尘神情冷淡的侧脸,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蔺采左顾右盼,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只好尽力找着话题:“那个……我、我想起来了,我和娘在一起的时候,曾经目睹一场命案。太吓人了,无缘无故的,那人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还喷了我一脸呢!”
冷独听闻言,抬起头来问道:“浑身是血……是以琴声杀人么?”
“啊?大、大概是吧?我娘说,她从前好像和那个人交过手……叫什么来着?哦对,芙涉江是吧?”蔺采想了会儿道。
蔺即川道:“对,就是芙涉江。”他看了眼任逸尘,问道:“师弟你想起来了么?就是咱们三人以前……”
“没有。”任逸尘平静道。
“……是吗。看来还是得快点找到另外两条红鲤鱼才行。”蔺即川尴尬地笑了笑。
沐如杭和冷独听的脸色却都难看了起来。
“你说凶手是芙涉江?”冷独听问道。
蔺即川不明所以:“对啊,我、少嫣和师弟以前和她交过手,最清楚不过了,她确实是以琵琶琴音御气进攻的。哦,不过,我有一次听到了她和一个金发女子的谈话……”
蔺采突然道:“金发女子?我知道!她曾经绑了我,想要让娘过去找她。”
冷独听听着他们父子的对话,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们认为芙涉江就是凶手?”
蔺即川道:“那不然还能有谁?等等,你是指那个金发琴师么?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也是弹琴的,不过芙涉江和她好像矛盾挺大的,那天我听她们吵架,那女子说什么芙涉江陷害她,芙涉江也承认了……”
沐如杭一下子就抓过他的手追问:“你说什么?是芙涉江陷害她?”
蔺即川看着对面情绪有些不稳的两人,犹豫地点了点头。
冷独听颤抖地捏紧了那块玉佩。
“原来如此……呵……”沐如杭喃喃道。他转过脸,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冷独听:“冷独听……”
“……我错怪她了,是我欠她的。”冷独听闭上双眼,一滴豆大的泪缓缓流下。
沐如杭难受地看着他压抑着颤抖的身形,忽然喊道:“你欠她的都还清了!没错,你是断了她一臂,望她不再作害,可你代替她顶下罪名,成为众人唾弃的武林魔头,还以死平息此事……冷独听,你已经不欠她什么了!”
冷独听没有说话。
半晌,任逸尘开口道:“你当年在悬崖上说的话,我还记得。”